第540章 不配為神

  盛紅衣的堅持，終究是有效的。

  五行杉的原始靈識此時還很懵懂，加上盛紅衣本就是親靈體質，它們天然會親近於她。

  於是，在盛紅衣的「說服」下，越來越多的靈識往盛紅衣靠近，它們有的遲疑，有的雀躍，有的怯怯，有的歡呼……

  盛紅衣嘴角微微帶了些許笑意，便是心情沉重，可看到這些生靈能避免原本悲慘的命運，她心中不是沒有觸動。

  尤其，此時的五行杉樹靈，本就堪比幼崽，它們非常的單純，雖然性格不同，但，在盛紅衣眼中，一眼透明。

  只有那些個惡魔才會想著傷害它們，扼殺它們。

  只不過，遺憾的是道蓮子並未給回應。

  盛紅衣不氣餒，很快，在和五行杉們的靈識打成一片後，它們告訴了盛紅衣道蓮子的下落。

  其實，正如盛紅衣之前判斷的，它們壓根不知道，是什麼提供給它們生長的「養分」。

  道蓮子的本源之力，實在過於純粹，被強制攝取到五行杉體內。

  它們被迫強制攝取這些，然，那些得來的「養分」雖然純粹，可於五行杉來說，將它們化為己有簡直是災難。

  那些個靈識七嘴八舌的同盛紅衣表達：

  有的說，它們覺得很疼很疼。

  有的說自己吃的太飽，感覺肚子要漲破了。

  有的覺得自己病了，每天沒有力氣，連本體都不聽它們的使喚。

  還有的，從別的靈識嘴裡得知，已經承受不了這一切，徹底消失了。

  這些結果，並不奇怪。

  草木精怪天生地養，它們有自己的生長的節奏和速度，同時在生長之中，感悟天地，方能成就自身。

  這般，不過是「揠苗助長」，最終，盛紅衣知曉，大約會變成迷障樹靈那般的怪物，亦或者直接就成為了傀儡，根本不能算是一個正常的，活著的樹靈。

  盛紅衣一一安撫，承諾它們，一定把道蓮子「抓走」，並且把控制「它們」的壞人趕走！

  如此，那些靈識相信了她的話，紛紛給她指路。

  季傳不知道黑蓮在幹什麼。

  從他的視角，他聽到黑蓮不停的輕聲慢語的說話，溫柔的完全不像黑蓮本人。

  而五行杉上有許多白色的小光點朝她靠近。

  這些都是靈識，季傳知道，有了些靈性的草木，都會有靈識。

  不過，這些靈識很脆弱，只有簡單的一些喜怒，甚至連能不能成為樹靈，都未可知。

  不過，除了靈識，就連原本如瘋魔狂舞的枝幹此時都沒了動靜。

  原本被他擋在外面的葉刃，此時軟軟的落在地上，竟然不再動彈。

  若不是親眼所見，季傳還以為剛剛那一切都沒發生過呢。

  不僅如此，更讓他吃驚的在後面。

  那邊，黑蓮說了些話後，季傳就發現那些黑杉又動了，它們緩緩移開，竟然在他們面前多出一條曲折小路。

  便是自詡身經百戰，見多識廣，季傳都忍不住瞪大眼。

  所以，這就是兵不血刃了？

  只要好聲好氣的同這些五行杉……的靈識說些話？

  真不愧是聖蓮！

  季傳摸了摸鼻子，再次對盛紅衣的本事有了新的認識。

  聖蓮如何，本就不能用常理來推斷。

  小路幽深，一腳踏入，周遭的場景陡然切變。

  季傳早知道這每一個間隙之間，都自成新的空間。

  他瞄了一眼盛紅衣背影，但見她步履從容穩定，當真是完全信了這些黑色杉木了。

  季木有些不以為然，不過，礙於她是黑蓮，他暗自想著自己多戒備著便是了。

  五行杉是敵人之物，那些個靈識……黑蓮真的可以完全篤定麼？

  盛紅衣步態穩健，穿過四時六景，春夏秋冬……

  又穿過一片明媚，兩人眼前陡然暗沉，是一個黑色的大鐵門矗立。

  盛紅衣和季傳同時站定。

  盛紅衣依舊輕聲慢語：

  「我知道了，謝謝你們！」

  說完這話，季傳就看到自隱蔽處又蓬出一堆白色的小白點。

  這些靈識已然熱熱鬧鬧的過來圍著黑蓮轉悠了一回，不過不同的是，它們沒再停留，轟然散開，遠去了。

  到得此地，便是季傳覺得匪夷所思，他也感覺到了門內道蓮子的氣息。

  門上，一隻惡獸圖騰鐫刻其上。

  季傳同那凶獸對視，立刻認出了它來，他揚聲道：

  「猰貐，你為何在這裡？！」

  他說出這凶獸的名字之時，盛紅衣的腦海之中已經跳出了它的信息。

  該說，這是聖蓮的記憶。

  猰貐，原來是神族，後來被仇家設計殺死，此後，只聽說它自己的神魂尋了巫師復活於它，怎麼……就復活成了惡獸？

  記憶中，自聽說過猰貐復活的消息，再沒有它的訊息，想不到卻在這裡。

  巫師？

  巫猿？

  這事兒看起來已經很明朗了。

  「鯤鵬！你可真廢，被人自手裡奪了東西，居然忍到現在才來！」

  門上的猰貐表情越發的猙獰，說話如同狂嘯，似有沉積千年萬年的怨氣，一出口就是純然的挑釁。

  季傳在心裡嘆了口氣，這事兒他沒法辯駁，不過，那也不是猰貐這傢伙能隨便說他的。

  他臉一沉，冰冷的氣息狂卷而去，直擊猰貐：

  「呵，你怎麼好意思說我的？我至少還能在這兒晃蕩，你呢？已經蠢到被人掛在門上，還助紂為虐！再叫囂，我定要教訓教訓你！」

  「啊……」猰貐一看就是個炮仗脾氣，季傳不過幾句話，已經激的它大吼大叫，一副快要爆炸的樣子。

  猰貐的大吼氣浪自門上衝出，不等盛紅衣出手，被季傳一揮，又反擊了回去。

  盛紅衣閉了閉眼，不忍看猰貐的慘樣子，沒聽說猰貐這麼蠢啊。

  第一回被季傳甩了臉，看剛剛季傳的動作，就知道不輕，她明顯看到鐵門上猰貐的臉歪了，居然還敢挑釁，這不，被自己的術法反彈了回去，另一邊的臉又癟了。

  「看什麼看！小心我吃了你！」

  終於，猰貐注意到了盛紅衣，凶神惡煞的朝她瞪眼。

  盛紅衣：「……」

  她睜開眼，她可沒盯著它看，而且見它如此，實在難以想像，這傢伙究竟是個什麼路數。

  可憐是挺可憐，蠢也是挺蠢的。

  這是看打不過季傳，所以轉移目標，對上她了？

  她看起來難道很弱麼？

  「喂，你給我說話，嘿嘿，妖麼？聞著就是新鮮的味道，年紀不大呀。」

  季傳看了盛紅衣一眼，唯恐她生氣：

  「多年不見，你腦子被吞了，我同你說完話了麼？你就敢不搭理我？」

  季傳摸不准黑蓮要不要在猰貐面前暴露身份，但有一點他是肯定的。

  他肯定是不想猰貐死的。

  這個傢伙，以前當神的時候，就衝動易怒，沒腦子，可他卻是個嫉惡如仇又仗義的。

  甚至有神族沒有的善良。

  以前，季傳在神界之時，對猰貐沒什麼好感，或者該說毫不在意。

  便是偶然聽說了它的事情，他也嗤之以鼻。

  並非對此人有什麼意見，只是神族生性冷漠，這種特立獨行的，實在讓他壓根不知道如何去相處。

  而且，神族各過各的太多了，何需一定要認識。

  不過，自季傳下凡，來到這裡，經歷了世情，他才發現，原來他是不討厭猰貐的，甚至覺得難得。

  猰貐又不是什麼十惡不赦之徒，除了笨沒毛病，神界又被魍神霍霍的差不多了，能保住一個是一個。

  別最後因為嘴笨，被黑蓮給殺了。

  若是他沒猜錯，門內有道蓮子，猰貐是看守它的惡獸，本就是敵對狀態，它若是再嘴賤，黑蓮一怒之下……是完全有可能的。

  「你腦子才有病，你全家腦子都有病，你那是好好同我說話麼？你是在揍我！」

  季傳忍住再打它一頓的衝動，決定言歸正傳，畢竟跟笨蛋也沒什麼可說的，直白點它才能聽懂：

  「道蓮子是不是在裡面？你還不快開門把我們放進去？」

  大鐵門上的猰貐，眨眨眼，滿是鬃毛顯得特別兇狠猙獰的臉此時昂了起來：

  「哈，我偏不，憑什麼放你進去。」

  季傳忍不住磨了一下自己發癢的後槽牙：

  「你是真的不怕打？」

  話語落，他絲毫不留手，一個比猰貐的腦袋還大的冰坨已是沖向了鐵門，直接砸的它滿頭滿臉。

  那鐵門，迅速凹出了一個深深的坑。

  盛紅衣抱臂站在一邊，顯得有些輕鬆。

  實際上，自看出季傳和猰貐之間的熟悉程度，她便知道這裡沒她什麼事情了。

  比起門上的惡獸，她更擔心道蓮子的態度。

  果然，耳邊皆是猰貐的咒罵。

  盛紅衣掏掏耳朵，對猰貐的實力有了新的認識，這般被狂揍，還這麼中氣十足……

  實力相當不錯。

  當然，這其中也有季傳沒下死手的緣故。

  不過，莫說季傳，那猰貐也沒認真還擊呢。

  她「哼」了一聲，看向猰貐：

  「猰貐，你想離開這裡？」

  也不知道是季傳故意的，還是真的不明白，人家猰貐分明就是準備用道蓮子同他們談條件呢。

  不過，可能礙於面子，猰貐不想自己主動提出。

  可，季傳偏偏也不提，盛紅衣將自己代入了一下猰貐的角度，心說，這位心裡怕是已經氣炸了。

  「咳咳，小妖，你究竟是誰？」

  猰貐立刻把頭扭過來，目光兇狠之中似乎有一點奇妙的光芒。

  盛紅衣覺得，大約是自己說出了它的心聲，讓它忍不住了。

  「黑蓮。」

  她言簡意賅。

  「黑蓮，哦，蓮妖……什麼，黑蓮？！聖蓮！」

  猰貐一下子驚了，它在鐵門上忽然探出半個腦袋，想要伸到盛紅衣面前。

  不過，它的腦後，在它動作之際，有一粗壯的黑色東西，好似粘液，狠狠的黏在它的腦袋上。

  盛紅衣能看出它頭上青筋凸起，臉上泛出痛苦之色，腦後，那粘液把它的鬃毛和頭皮，都拽的變了形！

  盛紅衣沒動，任由它看過來。

  終究它的腦袋距離她還是很遠很遠的。

  不過，卻不妨礙它如雷般的聲音：

  「你真的是聖蓮？」

  盛紅衣平視它的眼：「你知道聖蓮？」

  猰貐此時此刻，目光炯炯，眼神更加的火熱：

  「鯤鵬，這是聖蓮？告訴我這是真的！」

  沒等季傳回答，它又轉向盛紅衣：

  「太好了，終於讓老子等到這一天了，我自然知道聖蓮，神界還沒死的，被魍鬼那個混蛋害了的，誰不知道聖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它突然仰天狂笑，似乎極致的開心。

  魍鬼？

  盛紅衣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確實貼切。

  魍神，本就是幽冥界出身，說它是鬼，沒毛病。

  猰貐笑了長長一陣，無論是黑蓮還是季傳都沒打斷它。

  盛紅衣自它的笑聲之中，聽出了很多複雜的東西。

  想到猰貐的經歷，大約它憋屈的太久了吧。

  盛紅衣睨了一眼一旁的季傳，他看似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可盛紅衣何等的精明。

  分明，此時的季傳也心潮澎湃。

  季傳，在這一方世界裡，大約也孤獨太久了。

  沒有一個算作同伴之人，他在這裡苦苦支撐，還要背負道蓮子丟掉的愧疚之心……

  笑了許久，猰貐終於停了下來，它此時已是重新回到了門上，臉色卻前所未有的平靜下來。

  它依舊直視盛紅衣：

  「聖蓮，我們都還在等著你呢！你回來真是太好了！」

  寥寥一句，卻如雷轟在了盛紅衣心裡。

  她突然心中細密的傳來一陣刺痛，可刺痛之中，又好似全身充滿了力量。

  難言的悲喜交加，盈滿盛紅衣的四肢百骸。

  對啊，她不止有個半死不活的荒原大陸，還有猰貐這些神族之人。

  盛紅衣盯著猰貐，此時它的臉在她的記憶之中烙印的無比清晰。

  不僅是它，還有殺神，無相……

  不止是她沒有放棄，他們都還沒有放棄。

  他們用著各種各樣的方式，哪怕自己已經破碎成灰，都還心念著荒原界，想著竭盡所能給她送來最後的力量，只求能換來荒原界的一線生機。

  這就是身為神族的使命和責任。

  魍鬼確實不配為神，成為神，本就該以整個世界為依託，所擁有的神力也是用來讓這一方世界變得更好的，而不是成為反向的，傷害這個世界的尖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