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神隕(五千字章,補更四分之二)

  大王?!

  石破天驚!

  盛紅衣手下一顫,牽一髮而動全身,青龍隨之一抖,差點失控從半空之中將盛紅衣摔下來。

  盛紅衣索性一躍,自青龍的頭頂落下,借著這落下的工夫,她才勉強壓制住自己怦然無序的心跳:

  「尋真真?」

  她站在距離尋木巨人很近的位置,她出聲叫人,聲音之中有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期待!

  她的聲音出來的剎那,似有什麼破開了塵封已久的過往滯澀,絲絲縷縷的熟悉感無端的湧現,淚意毫無預警,卻又理所當然的涌了上來。

  便是對於那所謂的過往仍然一片空白,她卻篤定了自己的情感。

  她同尋真真有交情,而且交情頗深。

  真的如她曾經的預料,便是相忘,但,扎在靈魂之中的熟悉感足以說明一切了。

  明明是同樣的聲音,可同時出現,分清楚誰是惡靈?誰是尋真真?於盛紅衣而言,輕而易舉。

  硬要盛紅衣說出理由,也是顯而易見。

  惡靈的聲音就是有一股揮之不去的矯揉造作和噁心,而尋真真的聲音則不同,親切又讓人心中歡喜。

  直到聽到尋真真開口喚她,盛紅衣心底那一口氣才算真正的鬆了下來,尋真真還活著嗎?

  真好!

  也是到現在,盛紅衣才知道自己原來一直憋著氣呢。

  內心深處,她是多麼的希望對方還活著。

  由此,她心中之前隱約一直覺得不大對勁的地方有了解答。

  她就是覺得她剛進入此地之時,尤其是建造樹屋那陣子,神木枝椏特別的「聽話」,簡直是她指哪打哪兒。

  想必那時候,是尋真真出來了?亦或者取得了身體的暫時控制權,並且認出了她來?

  那會子恰逢她用白虎壓制了一回神木,必是那時候,尋真真找到了出來的機會,掌控了自己的身體。

  只是,那時候,它為何沒有與她相認?

  其實看今日交戰的情況便知,那惡靈是強於尋真真的,定然把它壓制的喘不過氣來。

  今日同那一日何其相似,都是她出手先揍了惡靈,此消彼長,才給了尋真真些許出來之機。

  它出來一回何等不易,一念乍起,盛紅衣甚至開始埋怨起自己來,為何第一回的時候,她明明都覺得不對勁了,都沒有去深究?

  若是早知道,她早點出手的話,是不是就能更早的相認?

  心思起伏不定,百轉千回,尋真真卻是迫不及待的同盛紅衣相認了。

  「是我呀,大王!你居然還記得我嗎?」

  木巨人倏然間失了力道,雖然並未完全瓦解,但也狼狽的癱倒在地,再沒有了之前的猙獰模樣。

  一眼看去如隨手堆砌在牆角無人問津的雜物,再沒有了任何危險的氣息。

  這是尋真真控制下的木巨人,盛紅衣知道,它絕不會站起來對付她的。

  尋真真的聲音充滿了驚訝和無盡的歡喜。

  它語速很快,幾乎沒有停歇,也不用盛紅衣回答什麼,就一句又一句的接踵而至。

  「大王,你終於回來了嗎?」

  「大王,你能記得我,我死而無憾了。」

  聽到這一句,盛紅衣心中一咯噔,已在下沉。

  她嘴唇蠕動,就想問詢一下,可對方壓根沒給她說話的機會。

  她陡然有了一種感覺,怎麼好像尋真真像是在搶時間似的?

  唯恐……不說就沒有機會說了?

  「大王,對不起,我完成不了我們的約定了。」

  「大王,你聽我說,我撐不下去了,我對不起你,那惡靈背後有人支撐,我打不過他們,它已經侵占了我的身、魂、靈,我只殘餘下這麼一點神念,就是在等你到來。」

  「大王,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不可能不來!」

  「如今,終於等到你,你還活著,我也放心了。」

  「只是,你現在修為太低微了,還是快走吧,走的越遠越好。」

  「大王,你不用替我報仇,這地界就留給它們好了,只是對青龍一族,我很抱歉。」

  「大王,你替我跟青玄說一聲,摧毀青龍冢不是我所願,更不是我所為,無論它是否原諒我,但這聲抱歉是我應該說的。」

  「佞神當道,大王,你一定要保護好自身,千萬不要被他抓到。」

  「我已經沒有時間了,大王,我應該也是沒有來生了,讓我送你一程吧!」

  聲音破碎,想一句說一句,卻是句句驚心動魄。

  話說到這兒,戛然而止,驀然沉寂。

  盛紅衣聽的雲裡霧裡,便是心中早就已經不安到極致,可是她卻完全沒有機會插話。

  這沉寂令她心亂如麻,她慌張的打量著這枯朽的斷枝,聲音不知何故,已是帶上了些許的哭腔和無措:

  「尋真真?真真?你……不要嚇我,你應我一聲!」

  難道,它就這樣徹底走了?

  怎麼可能?!

  不是還活著麼?

  盛紅衣不懂,只覺得這一切完全顛覆了她的認知。

  尋真真怎麼會就這麼輕易的死去。

  它不是神木麼?

  哪怕那神木看起來枯朽如鬼,死氣已是深入骨髓。

  回答她的只有風的聲音。

  她先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接著無措又踉蹌的往前走,像是在找尋什麼。

  怎麼可以?

  尋真真呢?

  她還有好多問題要問它呢。

  它為什麼叫她大王?

  她是黑蓮妖不錯,便是曾經地位卓然,那也該只是蓮妖一族的大王吧?

  尋真真乃是尋木之靈,尋木乃是神木,它居然也叫她大王。

  那她盛紅衣又是誰?

  莫非她還有一段自己都不知曉的神族的過往?

  尋真真和她還有約定?

  又是什麼約定?

  而它口中的佞神又是誰?

  「佞神當道」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這佞神居然比尋真真還厲害?又是為何要對付尋真真呢?

  它還要她躲起來,注意安全,所以佞神也想要對付她咯?

  尋真真不是一直在等她嗎?

  現在等到她,就為了看她一眼嗎?

  它就不會不甘心嗎?

  它怎麼能這麼說走就走呢?

  預感成真,它真的是在搶時間。

  盛紅衣心中充滿了難以遏制的悲愴和不甘,她無意識的捂住心口,只覺得那裡冰涼徹骨又疼痛難耐。

  似有一隻無形手硬生生的掏了進去,直接將她的心捏的稀碎。

  若是有盛紅衣熟識之人看到此時的她,一定會大驚失色到不敢認。

  面前這個惶恐又凌亂的女子哪裡是盛紅衣?

  哪怕長著同一張臉。

  可盛紅衣張揚又自信,她卻如同那戰亂之中走失的無助女孩,弱如草芥。

  許是在眨眼間,任何一個輕微的變故就能讓她魂飛魄散。

  尋真真沒有讓盛紅衣等太久,但它也沒有再回應盛紅衣呼喚的意思。

  只是須臾的沉寂,突然,那堆砌在一角的尋木巨人起了火。

  無聲無息的,陡然卻決絕。

  盛紅衣見到的時候,它已經冒起了滾滾的濃煙,沖天的火勢根本救無可救。

  處處著火,鋪天蓋地,火鏈如蛇,將枯朽的尋木的每一寸都包裹在了其中!

  盛紅衣怔怔然,一時間她如同失去了思緒,整個識海除了空白還是空白。

  這時,同樣的兩個聲音,開始了激烈又凌亂的爭吵。

  「啊,好痛!」

  「你瘋了,自己的身體都不要了?你居然自焚?」

  聲音猙獰中包含著不可思議的憤恨,盛紅衣還能聽出其中遮掩不住的恐懼。

  「呵,身體不是早就不能要了,不僅是這身體,我連這魂都不要了。」

  「你用我的身體做了多少惡事還需要我一一用你這可惡的東西西數嗎?如今一把火燒了,真乾淨啊。」

  「你想不到吧?你以為你贏了,你以為你把我吞噬的只剩下一點渣渣就能為所欲為了?」

  「可我定要讓你知道,這身體是我的,我想如何做就如何做,你不過是個外來入侵者,該滾出去的是你。」

  「不過,你占了我的身體這麼久,我總要教訓教訓你,讓你知道什麼叫做來得去不得。」

  此時的聲音,爽朗中充滿了灑脫和痛快,肆意風華,似正在經歷著極為快樂之事。

  「你這個瘋子,你要死你就自己去死啊,你拉著我幹什麼?你快放我出去!」

  口氣隨即一變,它幾乎嘶吼出聲,這顯得色厲內荏的叫囂卻愈發顯出它的無措。

  「想出去?別做夢了,畢竟你那麼喜歡尋木,這萬千年來不都在搶奪這尋木的主控權麼?既如此,我可不得滿足你麼?」

  話鋒又變,悠悠然然,聲音甚至帶上了笑意,暢快無邊。

  「其實我們可以不死的,我們為什麼要死呢?」

  「真真,不,是神木大人,您行行好,別這麼想不開行不行?」

  「您現在停下來還來得及。」

  「小的求求您了,只要您放過小的這一回,小的去求情,小的發誓,只要你不燒了,小的以後有多遠滾多遠,再不礙著您了。」

  「您行行好!」

  「您可是神吶,怎麼能死?」

  它的聲音可憐兮兮又倉皇,甚至響起了窸窸窣窣的「咚咚咚」的聲響。

  這是磕上頭了?

  「別啊,你讓什麼讓啊,不用讓,這麼髒又壞了的身體,我早就不想要了。」

  「我想死就死,你還沒資格管我,哪邊涼快你滾哪邊去,別礙著我的心情,這神,不當也罷!」

  尋真真對惡靈倒是有問必答,不過字字句句飽含堅定,寸步不讓。

  以其言觀其心,足可說明它心已絕!

  「你以為你想死就死了?這神當不當,可不是你說了算的。」

  「你等著,我現在就稟告主上,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讓你生生世世活在痛苦之中。」

  眼見裝可憐沒用,這是改成威脅了。

  「哦?你稟報吧,讓我看看你那主上有沒有本事瞬息而至。也讓我這株神木開開眼界!」

  「還生生世世?你家主子若真這麼厲害?就讓他再給我一個生生世世好了!」

  「我看你可真是猖狂的沒邊了,這天上天下,可還不是你主子說了算。」

  「吾乃神木,便是再落魄,這生死之事,自然也是我自己說了算!」

  聲音擲地有聲,輕渺卻越發的痛快肆意!

  隨著它的話音,火勢更加迅猛,整個青龍冢,已是一片火海!

  紅的熾烈張揚,誓要將這最美麗的熱烈,留在人間。

  它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顯得虛弱起來,它突然又道:

  「喂,順道,你不若幫我再傳個消息給你那主子唄。」

  「當年,他趁我修煉閉關脆弱之時,用邪術偷襲禁錮住我,將我誆騙到此地,甚至將你這惡靈植入我的身體之中。」

  「這筆帳,便是我死了,也不會就這麼算了。」

  「天道輪迴,因果報應,便是成了神,亦在天地法則之內,悖行逆施,為天地所不容!」

  「便是我死了,可我家大王還在呢,她會替我看著他,一步一步自取滅亡!」

  聲音越發低弱,幾近無聲。

  油盡燈枯,她如一微燭,最後的絢爛將它的最後一點生命力給徹底耗盡了。

  「對,盛紅衣!還有盛紅衣!你快住手啊,我不信你是真不想活了。」

  「尋真真,你這個懦夫,你是個失敗者,居然自焚,整個神界以你為恥。」

  「盛紅衣!盛紅衣!你就這麼幹看著啊?你快滅火啊!盛紅衣,你也是個失敗者,你就眼睜睜看著你的屬下得到這麼慘的結局嗎?你這樣,以後誰敢為你所用?」

  「你快滅火!」

  聲音氣若遊絲,幾近於無,但其中慘烈又絕望的叫囂還在持續。

  「沒用的,你叫大王也沒用,這是本神的魂火,誰能熄滅?你要不讓你主子來試試,本神正好連他一起燒了……」

  最後一聲輕笑,如風散去,天地之間,似有什麼東西正在快速的消散。

  不知是大王一詞,還是惡靈叫囂盛紅衣的名字,盡數灌進了盛紅衣耳中。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此時的盛紅衣依舊定定的看著這些火焰,不言不動,心中不知在想什麼,但卻不知道害怕。

  其實,也不是不知道害怕,而是她根本不怕。

  尋真真在呢,哪怕窮途末路,哪怕灰飛煙滅,它都絕不會讓她受一點傷的。

  她滿目猩紅。

  痛徹心扉已經不足以描述她的心痛和絕望。

  從這火燃起,她的識海之中便是一片深不見底的空茫無措。

  排山倒海!鋪天蓋地。

  她就要徹底的失去尋真真了嗎?

  些微殘存的意識之中,驀然冒出了焚邪的身影,她在接受焚邪之初,初識焚邪的故事,其實並不能對殺神徹底的感同身受。

  她曾經知道,焚邪是殺神的本命法寶,此後,隨著更深的了解,她才逐漸理解了這種感情。

  焚邪是已經生靈的法寶,比起主人與法寶的關係,他們更是相依為命的夥伴。

  當殺神隕落,哪怕賭上最後的轉世之機,也要為焚邪搏一絲生機,哪怕他極為的清楚,這生機,相當的渺茫。

  代價更是自己魂飛魄散,徹底隕滅。

  可是,又如何呢?!

  他心甘情願,焚邪也值得,所以他這麼做了!

  此時,她的心思,她想自己同殺神是一樣的。

  她雖然仍然記不起和尋真真曾經有過的過往的一切。

  可只在見面的剎那,她就已經知曉,她和尋真真那應該是同殺神與焚邪的關係類似。

  雖然可能有世俗的上下的級別之分,但他們從來不曾把這個放在心上。

  他們是知交,是夥伴。

  是生命之中少了對方,心就像缺了一塊的存在。

  便是生命的最後時刻,還惦念著對方的存在!

  殺神?

  她在心中低低呢喃了一遍這兩個字,似有若有似無的力量從心底緩緩滋生。

  她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起來!

  再抬首,她聽到的是惡靈的叫囂,看到的是將熄的魂火,整個空間之中,死氣瀰漫。

  周圍的空間正在崩解,對,就是崩解,她看到了有裂痕正在憑空出現,一道又一道,無序的,快速的,有長有短,有大有小。

  她還看到了她之前見過的空間碎片。

  不同於之前那些空間碎片的悠閒自在,此時,在裂縫之下,有新的碎片產生,它們同舊的碎片混雜在一處,甚至發生碰撞,空間相撞,時空扭曲,爆鳴聲不斷。

  盛紅衣所站的土地,地動山搖,天翻地覆。

  她還能冷靜的看著這一切,在空間翻覆之中,恰好,她看到兩株草從兩邊冒出。

  不知為何,她腦中就顯現出三個字:虛無草。

  她甚至還很冷靜的指尖微點,綠色靈氣一纏一繞,順利將這兩株草收入囊中。

  雖然,她也不知道,此時此刻,她還收它們幹什麼。

  她甚至能聽到外面青玄誇張又無措的喊叫詢問。

  她掏掏耳朵,真的好吵。

  也好蠢。

  這有什麼好問的?

  神之將隕,自然驚天動地,碎個空間有什麼所謂?

  更何況,青龍冢不過是一個小空間。

  她的手輕渺的抬起,天地銖在她手中緩緩的旋轉起來。

  拋起,落下,她能感受到身體裡的靈氣似被什麼東西瘋狂的往外抽。

  她知道她修為低微到不可言說。

  她知道以金丹之身妄圖阻礙神的決定,簡直蚍蜉撼樹,可笑不自量。

  可,她不得不做!

  心甘情願,如願以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