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這是太湖知縣尹宗道送來的急報。」五月初的舒州已經進入農忙季節,因為這些年大戰連天但是基本上都沒有波及到此地,舒州境內人口驟增,各式各樣的河湖港汊灘涂和山地等等往年無人耕種的荒地都被開發出來。舒州富足在這個混亂的時代顯得獨樹一幟,也變得更加危險。但是此時舒州掌政的刺史府內卻沒有一絲農忙時節的緊張感,往年還會出現農間地頭鼓舞農耕的刺史今年絲毫沒有激勵農時的意思,反倒是一直皺眉不止,直到林遠圖將自己匆匆收到的來自太湖縣城的最新急報送到了自己的父親,眼前的舒州刺史林度的手中。
「這個薛洋難道還真是神人不成?兩月不到不僅剿滅太湖縣近二十餘股匪盜,而且還拉起了一支兩千多人的正軍?」林度也被尹宗道送來的這份急報的內容給嚇著了。自己在舒州刺史府任上數年之久,刺史府掌控舒州一府四縣的人力財力居然還不如一個少年兩個多月的成效好?這讓他一時之間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而且隱隱然的覺得當初自己做出了一件事一般。
「父親,薛洋已經做大,如今此人手中有軍隊,背後有陳家財力支撐,只怕轉眼之間兩千之眾就會再次翻倍。到時我刺史府前有貝翊禮府兵掣肘,後有此人虎視眈眈,必然會陷入內外交困,父親的抱負也終無施展之地啊。」林遠圖此時是真正的急了,他比自己的父親更清楚薛洋的厲害,尤其是貝翊禮襲擊陳家府宅的那一夜,自己在最後命人偷襲薛洋而被對方一口道破,他就明白自己和對方已經結下了不解之仇。而當時自己沒有跟上去再補一箭就已經後悔莫名了,此時是短短不能容忍此人繼續壯大,否則的話只怕他父子二人的末日不遠矣。
「唉,就算是為父想要剪除這股禍患,就憑刺史府這幾年你我父子苦心經營的不到千人的護衛能辦成?」林度苦澀一笑道:「而且痴兒,你難道不知一旦你將刺史府的這些護衛調出剿滅薛洋,那麼城外的貝翊禮必然會頃刻之間率兵入城,倒是你我父子可就真的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
「父親莫急,聽孩兒細細道來。」聽到自己父親話音轉變,林遠圖心神一震,急忙低頭在自己父親耳邊嘀咕了半晌。後者臉色當即變了變道:「你是說尹宗道除了向我刺史府匯報之外,還同時通知了貝翊禮?這個兩面三刀的小人,居然想坐收漁利。」
「父親,此時就不要顧忌尹宗道是何心思了。至少在對付薛洋這件事上,刺史府、太湖縣衙和貝翊禮應該能夠串聯起來。既然尹宗道想要居中聯絡,那我刺史府就來一個順水推舟,暗中鼓動貝翊禮和太湖縣衙出頭,只要他們和薛洋打個兩敗俱傷,難道還不許我刺史府出來收拾殘局?到時候一石三鳥,將舒州的後患徹底剪除。」林遠圖當即將自己謀劃良久的計策一一告訴自己的父親,兩人秘密商議許久之後,舒州刺史府在隨後久違的將拖欠了數月之久的糧餉撥付給了貝翊禮的府兵大營。
「大兄,刺史府的錢糧到了,聽說是將此前拖欠的全部補齊了。」舒州城外的北大營內,貝翊青興致沖沖的找到了自己的大哥貝翊禮,將一份輜重糧餉清單遞給對方笑道:「看樣子林度這個老小子是頂不住了,不給也得給。」
「你呀,何時才能學會不要被人牽著鼻子走?那林度和你我兄弟在舒州多年,何時對我等發過慈悲?」貝翊禮對於自己的這位三弟是有些恨鐵不成鋼,但是還是耐著性子解釋道:「這是太湖縣那個叫尹宗道的知縣送來的,說是殺害你二兄的薛洋在太湖縣內已經做大,他願意和我等合力剷除這股叛逆,並且願意送上糧草一萬石以充作軍資。」
「這和刺史府有何關聯?」貝翊青一句話問的貝翊禮差點被伸手要揍他,嚇得急忙擺擺手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
「唉,自從你二兄走後,我也是苦思我舒州軍的前途,但是手頭無人商議,所以遲遲未有動靜。」貝翊禮嘆息一聲之後忽然冷笑道:「不過這個尹宗道倒是提醒了我,既然在舒州府城之內無法壓制林度,那何不如從舒州治下的四縣開始?也正好可以順勢斷了刺史府最後的根基。」貝翊禮自顧自的說了一大堆之後發現自己的兄弟還是似懂非懂,搖了搖頭道:「你去清點刺史府送來的糧草,記得對來者客氣一點,做個姿態。」
「得了,我這就去。」貝翊青起身就往外走,邊走還邊嘀咕:「什麼時候見你對林度這麼客氣了?要我說不罵回去就不錯了。」
貝翊青的嘀咕聲自己的兄長是很明顯聽到了,不過貝翊禮倒也沒覺得什麼,自己三兄弟,貝翊青就屬於做事情不動腦子的人,和他說的太多反而會壞事。不過他走後不久,貝翊禮也開始調動人手,與此同時派人秘密回復尹宗道,表示舒州軍馬上啟程,需要糧草接濟,請太湖縣衙做好大軍抵達之後的後勤輜重運輸事宜。
信使走後貝翊禮的臉色也終於變得好看了不少,尹宗道和刺史府固然是要利用自己和薛洋的殺親之仇從中漁利,好讓自己和他二虎相爭兩敗俱傷。但是自己未嘗不是打著出兵太湖縣的旗號,去謀奪太湖縣這塊地盤。只要掌控了太湖乃至於岳西三縣,那麼自己就再也不用看林度的臉色了,反過來林度的這個刺史能不能坐得穩還要看自己的心情。說起來這種思路還是尹宗道跟自己說了薛洋的舉動之後自己才想起來的,這讓貝翊禮隱隱然有些後悔當初那麼衝動的直接讓府兵去伏擊陳家了,當初如果稍微用點手段,說不定自己的兄弟就不會死,而且還能白撿一位人才呢。這些年和林度的刺史府鬥智鬥力的經驗讓貝翊禮日漸感覺到,這官場上的傾軋和戰場廝殺真的不一樣,需要的不僅僅是魄力,更需要腦子。可惜的是自己的手下卻始終不能出現一位能夠為自己分擔這一塊的人才。
貝翊禮雖然暗自感慨不已但是手頭上的動作也一點都不慢,尤其是他自己考慮清楚其中的利弊之後。而這些也隨後快速被林遠圖安插的眼線匯報給了刺史府。
「看樣子貝翊禮忍不住了,有了這些糧草再加上尹宗道提供的魚餌,不怕這位老對頭不上鉤。」林遠圖接過眼線的匯報之後冷冷一笑,當即暗中秘密抽調人手,也開始了自己的部署。等了這麼久,貝翊禮都全軍出動了,如果刺史府還不能夠在最後關頭準備充足的話那麼豈不是功虧一簣?
只不過刺史府和城外的府兵不同,貝翊禮調動兵馬雖然沒有直接打出報仇的旗號,但是在充足糧草的支撐之下,府兵的士氣其實還是很好的,至少收拾兵器馬匹,往來的士兵也比以前有了更多的生氣。雖然這些人並不清楚這突然之間要做什麼,但是這種事情在過去數年時間內又不是沒有發生過,光是貝翊禮將他們調到城北的鳳凰山附近駐守就好幾次了。所以士兵們對於貝翊禮收拾行裝的命令是絲毫不意外,這一點也讓貝翊禮有充足的信心瞞過所有人,畢竟連帶著自己的士兵都不知道接下來要幹嘛,外人又如何得知他們到底要去哪呢?貝翊禮是絲毫不覺得薛洋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夠將眼線觸角伸到自己身邊,而且刺史府為了不刺激他們,甚至連帶著往日裡對於府兵的一些限制在此時也都一一鬆開,這樣一來自己行事也更加方便。可以說在這一點上不論是林度林遠圖還是貝翊禮都明白,他們此時的心思都只有一個,那就是西進。
舒州城軍政兩大機構開始同時往西進行最後的調動,也讓府城之內的局勢和氣氛變得異常緊張起來,那一絲凝重即使是普通常人也能感覺的出來。而此時城東的角奎客棧內,一個穿著不起眼的年輕人的出現卻讓舒州城原本就混亂的這潭深水變得更加渾濁不堪。
「此事非同小可,你確定你這位鄉人不會有其他心思?」角奎客棧門口,一個年輕人發問之後另外一人緊接著回到:「請放心,我等四兄弟願以人頭擔保。」
「既然如此,那你我依計行事。」這麼斬釘截鐵的話讓先前的年輕人不再多說什麼,朝著這個角奎客棧打量了幾眼點點頭。
「吳明老兄,鄉人故舊來此,為何避而不見啊?」角奎客棧的大門口,一個聲音傳出之后里面迅疾鑽出一個瘦小精幹的錦袍商人,見到門口的年輕人頓時大步迎了上去,嘴裡面哈哈大笑道:「我的天,什麼風把你給吹回來了?趕緊進來,四兒,趕緊去後房,給我好好整治幾個酒菜,我要招待貴客。」說完之後不由分說拉著年輕人和他身邊的一人直接走到後面的精舍之中。
「陸明兄弟,這位是?」進入精舍之後吳明才看了看年輕人帶過來的一人笑道:「莫非也是我黃州鄉人?那可要好好招待一二才是。」
「兄長莫急,我來是有公務在身,同時也想請兄長幫忙的。」陸明擺擺手示意吳明別著急之後繼續道:「兄長可知我和黃杰等兄弟現在何處?實不相瞞,我等現在太湖縣尉薛郎君手下任職,薛郎君想必兄長聽過吧?」
「薛郎君?太湖縣尉?就是前月里將太湖境內所有匪盜幾乎一網打盡,而且除暴安良,護佑百姓的那個薛郎君?」吳明念叨了兩句之後緩過神來大笑道:「薛郎君為百姓做了大好事,此等人物的事跡在府城之內早就婦孺皆知了。兄弟能夠在薛郎君手下效力,也不枉一身所學和一腔抱負。說實在的,我是羨慕你們啊。」
「兄長,客套話我等以後再說。今日前來是有事想求兄長幫忙。」陸明見到吳明反應過來之後也不多言,將自己身邊的另外一人介紹給吳明道:「這位是薛郎君屬下向傑,負責諜報事務,此番來府城是向借兄長寶地一用,同時也想請兄長能夠為薛郎君大業出力,將來我等兄弟也能夠一起追隨郎君為百姓出頭。」
「不知薛郎君需要我做什麼?但有吩咐,萬死不辭。」陸明見到吳明和向傑相互見禮之後就退到一邊,而吳明也直接開口問道:「鄙人雖是江湖草莽,一介商賈,但是也敬佩薛郎君之志,所以向兄弟有何事儘管吩咐。」
「如此,那我也不見外了。」向傑見到旁邊的陸明點頭,頓時低聲道:「由於郎君尚未平定岳西三縣匪患就遭到奸人陷害,所以我等奉命而來是打算藉助吳大哥寶地建一個暗線,監控府城刺史府和城外府兵大營動靜,防止有人陷害郎君。」
向傑的話讓吳明吃了一驚,但是隨即就強自鎮定下來,若有所思道:「郎君功績太大,必然是有人眼紅,所以想下黑手,這也不奇怪。不過向兄弟是否只需要我監控刺史府和府兵大營?我在舒州還是有些人望,如果需要的話可以籌集糧草輜重什麼的。」
「吳大哥有辦法監控刺史府和府兵大營?」陸明原本只是打算介紹兩人認識之後就不插手此事的,畢竟他作為翊衛營的營正是正軍,和向傑負責的十三司是兩條線,但是此時卻有些忍不住開口問道,甚至後面半句話都被他直接忽略掉了。
「刺史府門房內有我一個內侄,府兵那邊也有我過命的兄弟。如果向兄弟需要知曉他們的動靜,我可以隨時召喚兩人前來問詢。」吳明的話讓向傑大喜過望,上前抓住對方的手笑道:「吳大哥此舉可算是解了郎君心中大事啊。等事成之後,我二人必上報郎君,為吳大哥請功。」
「請功不敢當,郎君不以我等粗鄙,我吳明也願和陸明兄弟一樣,效犬馬之勞。」吳明笑道:「兩位稍待,我馬上安排人去將此二人找來,當面一問清楚如何?」
「如此甚好。」陸明和向傑對視一眼之後,不約而同點頭。而吳明那邊馬上安排客棧小廝前往兩地去尋找他口中過命的兄弟和那個內侄。由此,舒州城內的這一場合謀在這個原本名不見經傳的市井人物的串聯之下開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而這也給了此時遠在天柱山附近的薛洋和他手中的舒州軍帶來了更大的機會。
此時和陸明兩人放心的開始飲酒的向傑本人都不清楚的是,他這一次不僅僅是藉助吳明的關係讓十三司在舒州城內站住了腳,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和陸明的這一趟舒州之行對於後來的變局產生了多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