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而在伏家住宅內,伏家眾人全都圍坐在火爐旁。
「讓那逆子死在外面就好!還回來作甚?」
阿翁少有一臉怒容,但此刻聽到二郎的話,看著張氏流淚的模樣,氣就不打一處來。
敢情此前伏家所有的家底積蓄,交給大朗伏弘,就是讓他去落草為寇?
什麼起事!
合著就是投奔一流寇!
「既是為寇,那大朗為何還不回來?」
陶氏看著大嫂面無表情的掉眼淚,連忙撫摸其後背,皺眉看向良人。
「兄長說,還想去海陵縣試一試,與其他士人一同去投奔李子通,說是李子通待人寬厚,如今在海陵縣自稱大將軍,招攬各地名士,很多人爭紛依附!」
伏瑞對著妻子說道。
此刻伏瑞臉色也不怎麼好,這近兩個月來的奔波,加上這天寒地凍,以及兄長的事情,早已滿身疲憊不堪。
「還寬厚,我怎麼聽說,李子通是一個背信棄義之人?」
阿翁沒好氣的說道。
屋子內,伏子厚、伏志、邰氏全都沉默著。
看著傷心落淚的母親直接起身,朝著自己房間走去,就連伏志與妻子邰氏,心裡都有些責備父親伏弘,為何不願先回來蓨縣這裡,看望一下母親。
「我去看看大嫂!」
陶氏看著良人伏瑞說道,分別快兩個月,陶氏也有很多話想與丈夫說,但眼下不是時候。
人善被人欺,自從良人伏瑞經商之後,不管在老家,還是搬去村子之後,沒少被人看不起,伏家是想隨和的與其他人講道理,但得到的,往往只有別人咄咄逼人的話,以及一番番嘲笑。
她嘴笨不是一個會吵架的人,大嫂張氏也不會,可最後還是身為伏家大兒媳的大嫂站出來,做了一個潑婦。
這些年張氏護著家人,護著子厚,與人吵架的時候,大嫂張氏那眼紅的模樣,陶氏都看在眼裡。
陶氏始終記得,當年的大嫂,也是一個好說話的女子。
眼下得知大朗伏弘居然不願意來蓨縣看一眼大嫂,陶氏為大嫂難過之餘,心中也有一些怒氣。
「走,我們也去!」
伏志有些擔心,於是看向妻子邰氏,也緩緩起身,帶著妻子一起去安慰母親張氏。
屋子內。
很快便僅剩下阿翁、劉老、伏瑞、伏子厚四人。
「父親,你們在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何事?」
伏瑞問道,看向四周,打量著這屋子,想起這住宅還有前院後院,眼裡有些不敢相信。
特別是方才見到一大袋一大袋糧食,還有諸多木柴,就連羊毛被、布絹都不缺。
這怎麼來到蓨縣的伏家,比之前過得更好。
「不用問那麼多,反正就是一場誤會!你明日去李府,記得拜訪你伯母,讓子厚與你一同去!若非你伯母照顧我們伏家,我們伏家早就挨餓受凍!」
阿翁擺擺手,見到伏子厚、劉老看過來的眼神,臉色有些不自然,囑咐道。
「你剛到家,還沒快嘗過子厚熬的酒!子厚,快去打一些酒給你父親與劉老!」
阿翁連忙讓伏子厚去打一些酒過來。
劉老見到伏瑞看過來的眼神,本想說話,聽到酒,老臉也不由得笑起來,看向伏瑞笑,示意伏瑞先喝酒,一邊喝酒一邊說。
木屋內。
隨著伏子厚把酒盛過來,伏瑞有些驚訝的看著酒,怪不得方才除了令人作嘔的味道外,他還在院子裡,聞到一絲絲酒香。
看著面前碗裡的黃酒,伏瑞露出意外的目光。
當伏瑞從劉老口中,得知當年在村子,伏子厚碰到的那個行騙老人,很可能真的是一個農家聖人之時,伏瑞一臉錯愕,有些懷疑的看向父親與劉老。
隨即,伏瑞帶著疑惑,小心翼翼的拿碗嘗了一口。
在阿翁、劉老、伏志等人的目光中,伏瑞頓感一股灼熱,從咽喉流入,其味之醇,口鼻皆是濃香。
僅僅一瞬間,伏瑞便瞪著眼睛,不可思議的看向碗裡的酒。
劉老、阿翁看著伏瑞拿著酒,一臉失神的模樣,全都忍不住笑起來,他們之前嘗到第一口時,何嘗不是如此,簡直讓他們都不敢相信。
「子厚!你是說,當年那老先生返回過村里一次,他看到你一直尋找谷本,念你心誠,方才傳與你釀酒之術?」
伏瑞回過神,看著碗中的酒,轉頭望向一旁的兒子。
「是的,父親!」
伏子厚輕聲應道,已經說了幾年的神秘老者,自然不介意再說一次,反正自己的年紀在這裡,從小都在家人身邊,誰會不相信。
「你別問太多,像那樣的高人,能傳授子厚,便是子厚的福分!若是傳出去,豈非子厚之過?」
阿翁臉色通紅的看向伏瑞,說話間有些不滿。
在阿翁眼裡,那樣的高人能傳授子厚,那是他們伏家的福氣,那個高人定是畢生都在尋找谷本,自覺年限已到,這才傳授子厚。
不管那高人如今是否尚在人世間,既然那高人不願讓世人所知,那他們伏家就不能傳出去。
「真是高人!」
伏瑞聽到父親的提醒,一想到那麼多年的誤會,看著碗裡的酒,滿心複雜。
伏瑞還是第一次喝到如此美味的好酒,更別說行商的伏瑞,清楚這酒背後代表著什麼。
「家主放心,少家主已經讓清河崔氏,去聯繫陳郡謝氏!」
劉老見到伏瑞突然看著碗裡的酒,眼神有些擔憂,哪裡不知道伏瑞心中所想,於是把伏子厚認識崔氏子弟、謝氏子弟的事情說出來。
聞言。
伏瑞再次抬頭,震驚的看向劉老,隨後看向自己的兒子。
清河崔氏?
陳郡謝氏?
不是!他怎麼感覺,在這短短兩個月的時間裡,像是不認識自己的兒子一樣。
崔氏、謝氏,這兩個氏族,哪一個不是一郡望族!早年北上行商的他,十分清楚這兩個家族代表著什麼。
伏家出身的伏子厚,自己的親兒子,怎麼認識上這兩個望族的子弟?
回想當初,他只是囑咐兒子,一路照顧好家人!
不知為何,雖然方才離開不到兩個月,但這一刻,伏瑞看著一旁的伏子厚,自己的兒子,發現伏子厚已經完全能撐起伏家,比他這個父親還要做得更好。
………………………
次日。
隨著伏子厚與伏瑞、陶氏的到來,李府的老夫人以及長孫弄珪、李奼,全都來到正堂。
李老夫人與長孫弄珪,都有些擔心,伏子厚的父親伏瑞,會不喜歡天生有缺的李奼。
於是李老夫人便看向伏子厚。
「子厚,你與奼兒去閣樓逛逛!」
李老夫人開口說道,讓伏子厚先帶著李奼出去。
伏子厚看到李老夫人那慈愛的笑容,知道老夫人與叔母是擔心父親反對,忍不住笑起來,但還是點點頭。
「那李阿婆,叔母,父親,阿娘,子厚這便帶奼兒出去走走!」
伏子厚說完,見到父母也投來笑意的目光,便起身看向李奼。
長孫弄珪也小聲對著李奼說什麼,隨後李奼緩緩起身,向李老夫人行禮後,便怯生生的看看伏子厚的父母,輕輕行禮。
伏子厚清楚的看到,李奼在與自己父母行禮時,耳根與臉龐,都一片通紅。
原本伏子厚還以為李奼會因為老夫人的舉動,會多想,會難過。
不曾想,長孫叔母不知道說了什麼,讓李奼滿臉羞澀。
片刻後。
李府閣樓里,伏子厚來到昔日與崔氏兄妹跪坐的木桌旁,看著身後慢慢走的李奼,忍不住笑起來。
「奼兒姑娘,昔日子厚曾說過,要教姑娘識字,不如今日如何?」
伏子厚輕聲說道。
李奼看向伏子厚一眼,隨後默默點頭。
伏子厚看著李奼坐下之後,便從一旁的書架上,隨便取出一卷竹簡,來到李奼對面跪坐下來。
「這是『論』……」
伏子厚打開竹簡後,把正面放在李奼面前,指著一個竹片上的字,輕聲教李奼認識。
雖然李奼全程不敢抬頭,但伏子厚卻看到,李奼戴著自己送的髮簪,很是動人。
不過伏子厚大概能猜到,依照李奼膽怯懼生的性格,大概是長孫叔母勸說,李奼才有敢戴著。
閣樓里。
伏子厚隨著慢慢教李奼,雖然李奼不能說話,只能點頭回答,但伏子厚卻很有耐心,一字一句的教。
從早上到正午,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甚至伏子厚都猜測,父母已經回去之時,突然聽到腳步聲從閣樓外傳來,隨後就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
「騙……伏家郎君,眼看約定之期將近,今日怎不在家籌備?」
伏子厚聽到崔文瑾的聲音,與李奼一同看去,隨後便看到崔文瑾來到閣樓里。
隱約察覺到崔文瑾,似乎對自己有意見,伏子厚有些疑惑,上次態度明明已經緩和,眼下這崔文瑾,怎麼又露出這般模樣。
「東西已備好,五日後便可出發!」
伏子厚解釋道。
「已備好?」
崔文瑾聽到伏子厚的話,看著伏子厚那平靜的臉頰,這一刻,心裡是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眼下就當面揭穿這個騙子。
不過這樣,崔文瑾感覺未免也太過便宜這個騙子,想到這裡是李府,自己不能動手揍這個騙子一頓。
崔文瑾決定忍一忍,等伏子厚離開蓨縣那天,自己定要親自揍伏子厚一頓。
想到自己的武藝,比不過李瓊,難道還比不過這身材單薄的伏子厚?
「文瑾姑娘可是有何……疑惑?」
伏子厚看到崔文瑾的眼神,輕聲問道,似乎自己沒有招惹她才是,怎麼感覺崔文瑾的眼神,恨不得手撕自己一樣。
「並無疑惑!那五日後,便一起去黎陽!」
崔文瑾眯著眼睛,似乎不想再看到這個無恥之徒,轉過頭看著門外,立刻冷下臉,憤憤不平的說著什麼。
然而就在這時候,李府的僕人,突然帶著崔禹哲來到閣樓門口。
看到崔禹哲,伏子厚有些意外,並且也察覺到崔禹哲的臉色很難看,隱約有些驚慌,似乎發生什麼大事。
還不等伏子厚起身行禮,伏子厚就看到崔禹哲驚慌失措的對妹妹說道。
「小妹,清河傳來消息,賊人張金稱派兵埋伏在清河劉縣令,將其斬首,眼下正在派兵其攻打清河縣,郡丞楊善會正統領城內守軍拒敵!這段時日我們留在蓨縣,先別回去!」
崔禹哲氣喘吁吁的看著小妹,囑咐之後,見到伏子厚也在閣樓里,連忙抬手行禮,不過舉止完全不復往日的從容,眼神里也滿是憂慮。
木桌前。
伏子厚抬手還禮,看著崔文瑾臉色大變,不斷慌亂的詢問兄長,父母與族人的情況。
伏子厚見狀微微皺眉。
張金稱,他不是先攻打平恩?
伏子厚隱約記得,張金稱是在三月攻陷平恩後,屠殺城中男女百姓,而後才攻打武安、清河。
到底發生什麼事,讓張金稱提前攻打清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