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9章 朕從沒有忘記
顯德殿中，
皇太子話音落下，著實讓不少大臣意外。
他們先前聽到太子要召李靖、武懷玉上殿時，還認為太子肯定是要力保李靖、樊興、牛進達幾將的，
不料武懷玉上殿後，卻是這般態度，而皇太子從諫如流的態度，也讓人意外無比。
可這事還真就這樣定了。
皇太子結束廷議，留下國舅長孫無忌和老師武懷玉喝茶。
北苑。
茅屋草堂，
御史大夫李大亮前來拜見皇帝，行禮過後，他將三法司的裁定結果呈上。
「高甑生非常讓朕失望，」李世民看著奏疏，搖頭嘆氣。高甑生是李世民在秦王府時的舊部了，後來與梁建方一起劃到尉遲恭麾下，都在秦王府右一府，
這三人倒是一樣的彪悍勇猛，洛陽一戰，尉遲恭帶著二將，還生擒了王世充侄子代王王琬，此後跟隨東征西討屢立戰功，吐谷渾之戰開打前，他是利州刺史，被選為鹽澤道行軍總管，
可他不僅沒立功，還損兵折將，最讓李世民生氣的是他因為失誤軍期被李靖處罰後，居然誣告李靖謀反。
「高相說高甑生是秦王舊日功臣，請免其罪。」李大亮道。
「哼，」
「他是我秦王府舊日功臣不錯，朕也從沒有忘記，但治理國家，用法必須劃一。
大唐創業以來，最早跟隨起兵的人及以後征戰有功的人很多，今若免一高甑生，使喚有功者心存僥倖，以為法理可以對他網開一面，於是都來犯法，那這樣天下何以治理？」
「你是朕欽選的御史大夫，你說，高甑生當免嗎？」
「不當，」李大亮回答，「高甑生先是失誤軍期，干犯軍法，但因事出有因，主要責任還在岷州都督李道彥背信党項羌，出兵偷襲導致羌部叛亂，攔截道路，出兵伏擊，這才因而失期，
而衛國公李靖正因知曉原因，所以雖以他們失期為由給他們定罪，但並沒定死罪，更沒有直接軍前處斬，只是奏報朝廷，還把詳細過程都稟明，請朝廷處置。
可高甑生不僅沒有接受處置，反而心懷怨恨誣告李靖謀反，
高甑生的行為已經是非常惡劣，甚至心腸歹毒了，這種行為絕不能縱容，必須嚴懲，因此必要反坐其罪。
對這等人，臣其實建議殺之以敬效尤，但思慮再三，覺得還是當以法治國，既然國家製法，可八議減罪，高甑生也是功臣，可行八議，那就按法律來。」
李世民長嘆一聲。
要免高甑生全部罪行，李世民也不願意，誣告李靖謀反這事做的太愚蠢，李世民都無法包庇。
但要說真殺了高甑生，李世民也還是不舍，畢竟曾經跟著打天下的老兄弟，戰場上也是曾出生入死的，
就好比被他調去廣州的黨仁弘，這也是員秦府舊將，猛將，黨仁弘的兩個兒子還先後跟隨他為唐征戰而死，長子死在征討薛舉的淺死原大敗中，次子又死在洛陽城外，黨仁弘的這兩兒子，甚至都是為掩護他而死，老二甚至還死在他面前。
又比如丘行恭丘行則兄弟倆，當年也是跟隨他東征西討，還數次捨身救護，洛陽那次，他身陷重圍，連坐騎都死了，要沒有丘行恭讓出馬，徒步為他殺出條血路，他李世民也早沒了，
如今這些功臣們有過有罪，李世民也無法真就完全按法律來判處執行。
高甑生的老上司尉遲恭也曾犯過很多大錯，可李世民最終還是沒忍心嚴懲，但現在想來，也許太過縱容也是不對的，
或許高甑生就是看他對尉遲恭、丘行恭等人曾經跋扈行為的寬恕，才讓他也因此心存僥倖，
「那就按眾議所定，減死流邊，削奪高甑生所有官職爵位，貶為庶人，流放交州，」
說到這，皇帝一聲嘆息，
良久又道，「保全其財產，不牽連其父母妻妾兒女。」
「李靖這次再為朝廷立下滅國大功，卻受小人讒誣受了委屈了，」
「以李靖滅吐谷渾之功，別封其一子為縣侯，」
「再賜李靖黃金十斤，絹千匹，」
「再賜奴婢二十口。」
高甑生削官奪爵貶為庶人流放安南，李靖則賞金賜絹還封其一子為縣侯，高甑生先前卻恰就是縣侯之爵。
李靖滅吐谷渾之功，這點賞賜真不值一提，畢竟薛萬徹只是一路副將，都以功別封一子為侯，薛萬均以一道總管，加封大將軍，晉爵國公。
契苾何力一協從部落胡將，也加封大將軍晉爵國公呢。
皇帝起身，
燒水煮茶，今天煮的是奶茶，
堅硬的黑色茶磚，撬下小塊，投入水壺中煮，滾了幾滾後，添入牛奶、冰糖、鹽，
皇帝邊熬奶茶一邊跟他談起今天廷議的情況，
「武懷玉倒是大公無私，」李世民笑了笑說道，武懷玉上殿居然沒為樊興他們說一句話，這都出乎皇帝意料了。
倒是李大亮，坐在皇帝面前，還是為樊興、牛進達說了情，
「樊興、牛進達也是事出有因，有罪，但也不是大罪，判死罪還是重了，他跟高甑生、李道彥還是應當區別對待的，」
茶熬好，
李世民往碗裡倒入奶茶，然後又添了把炒米，
「李道彥確實太愚蠢了，因他一時貪婪而背信襲擊搶掠党項拓跋部，使的三路兵馬失期未能到達戰場，讓薛萬徹薛萬均兄弟在赤水源陷入吐谷渾大軍包圍，幾折損兩員大將，甚至差點壞了整個戰局，若非薛氏兄弟勇悍，而契苾何力又及時趕到奮勇救援反擊，後果不堪設想。」
拓跋党項本就跟吐谷渾汗伏允關係極好，戰前，朝廷做了多少努力，好不容易才又是財寶利誘又是軍事威壓，迫使拓跋部答應不跟著伏允，
結果李道彥貪功貪財，襲擊拓跋部，硬是把他們又逼反了，還差點壞朝廷大事。
「李道彥是朕族弟，可若是在朕軍中，他犯此等蠢事，早就按軍法處斬了。」
「既然八議減死流邊，那就削官奪爵，流放嶺南愛州。」
奶茶濃香，醇厚絲滑，
不過皇帝這奶茶又加糖又加鹽，口味也是比較獨特。
「樊興有罪，但確實罪不當死，朕認為他還是有較嚴重的失職的，貶利州都督、刺史。」
「牛進達，貶靜州刺史。」
這兩人也算難兄難弟了，貶也貶到了一塊，利州，這是之前李孝常、羅壽、武士彠等都任過都督的地方，
這是川北門戶，蜀道咽喉，
設立都督府後，都督六州諸軍事，
靜州就是其轄下六州之下，之前裴寂流放靜州，後來侯君集也流靜州，
現在侯君集倒是鹹魚翻身，做上了涼州都督、監護吐谷渾。
好在皇帝對這兩人也確實還不錯，雖貶官，卻沒有削奪爵位食邑，對兩人來說，這次確實是栽了個大跟斗，可跟高甑生、李道彥相比，還是要好的多。
樊興也是此次滅吐谷渾，先鋒有功，這才還能做個都督，否則有可能要貶嶺南做個州司馬了。
李大亮拿著皇帝的最後裁決離開了，
李世民端著茶杯抿著奶茶，
他還是更喜歡奶茶，
想到武懷玉今天在殿上的表現，李世民陷入沉思，這傢伙越來越滑頭了，這是料到自己不會真的怎麼重懲樊興牛進達他們嗎？
還是說他刻意避嫌，免的落人口實？
李靖還是一如繼往的小心謹慎，
高甑生這次雖然誣告，不過倒是起到了不錯的作用，李靖年紀大了，膽子卻是越來越小了，
高甑生告他謀反，這事跟他沒有絲毫關係，甚至皇帝也早暗中查明，也沒有其它人指使高甑生這樣做，但李靖似乎有些多慮了，
現在李靖闔門自守，連親朋都不肯輕見，
李世民倒是比較相信李靖的，畢竟李靖謹慎了那麼多年，當年隋朝都要亡了，李靖這雁門郡丞都還忠於朝廷，要告發李家呢。玄武門之變前，建成和李世民，兩邊都極力拉攏李靖，可李靖也沒有站過隊。
現在李靖這一把年紀了，更不會有什麼胡亂心思。
但李靖威望擺在那，武德朝平定東南半壁江山，後來北上抗突，貞觀朝統帥滅DTZ，如今又滅吐谷渾，軍中威望已經獨一無二，
李靖為人謹慎，但李世民也還是不願意李靖被有心人利用。
他能安安心心的退隱不再過問政事，這是最好的了。
此戰功成之後，李靖就徹底寶刀歸鞘吧。
平衡，
皇帝需要維持平衡，
太子已經越來越成穩老練，皇帝也已經開始能感受到一點點的威脅，
他還記得太上皇跟他說的那些忠告，所以他現在並不想再給李泰什麼錯誤的信號，也不想用李泰來給承乾什麼壓力，他也怕控制不好搞出亂子來，
那麼就得開始限制太子的勢力了，
奶茶喝完，
皇帝召來張阿難，
「你去趟宣陽坊，讓武懷玉明日來見朕，」
「順便通知下樊興、牛進達，」
「明日再備一桌素席。」
「對了，通知太子一句，讓他帶著朕的大孫子一起來，朕好久沒見朕的好大孫了。」
皇帝拿起桌上資治通鑑，
又加了一句，「讓武懷玉把朕的女婿，武大郎也帶來，朕也好久沒見這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