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8.第383章 會試

  第383章 會試

  轉眼已是開春,綠樹上生出了新芽。

  劉舟一案,令李世民震驚了許久。

  其實這一次,更多只是李世民的一次泄憤罷了。

  他比任何人清楚,劉舟這樣的人多如牛毛,固然貴為天子,他可以揪出一個劉舟,可是……如何才能揪住一百個一千個劉舟呢?

  說到底,還是人才選拔的問題,現在他算是完全看明白了,這些被人推舉上來的大臣,十之八九,對於民間疾苦,根本一無所知。

  這無疑令他對科舉又多了幾分期待,只是……唯一讓人疑慮的是……科舉上來的大臣,就能理解民間疾苦嗎?

  這一點,李世民自也是不敢完全確信。

  只是在他看來,改變總比一直的一潭死水的要好。

  此次會試,天下人都承載了極大的期望。

  一旦高中的人,便算是真正的棟樑之才,自此之後入朝為官了。

  各道的舉人,在長安已經呆了足足一個冬天。

  京中的很多客棧已經住了許多來參加考試的舉人。

  能中舉人的人,無一不是天下的英才,因此這些人到達長安之後,很快便有許多人來拜訪,一些世族,一旦看上了哪個舉人,認為此人極有希望,那麼便少不得先行打一些交道。

  一時之間,長安城文氣也鼎盛起來,或許是因為受科舉的影響,附庸風雅者倒是不少。

  開考在即。

  二皮溝大學堂里,教研組進行了最後一次一對一的模擬考試。

  所謂的一對一,就是教研組的先生們進行分工之後,將舉人們聚集起來,進行交叉考試,考過之後,品鑑文章,指摘出可能出現紕漏的地方,當然……這種出題……是根據不同考生的短板來對症下藥的。每一個考生都有自己的弱項,教研組則進行分析,分析之後再進行出題,出題之後在一遍遍無休止的使其改正。

  這種玩法,其實和後世的奧林匹克競賽的模式差不多了。

  能考中舉人的,都是二皮溝最頂尖的生員,而這些舉人,相當於編入的乃是奧賽班,進行特殊的培訓。

  而這幾個月的突擊培訓,便連一向用功刻苦的鄧健,都覺得有些吃不消,滿腦子都是各種考卷,一遍遍進行修正,令他有些虛脫。

  好在即將開考,學堂里決定給他們一日的假期,只是這假期,卻是不允許出學堂的,只是在學堂里修葺一日罷了。

  到了開考的這一天,外頭便有數十輛最新的四輪馬車停住。

  鄧健等人起了個大早,而後先行一起去拜見陳正泰。

  在這麼特殊的一天,陳正泰也是早就起來等著了。

  他接受了他們的師禮,而後站起來,便鼓勵他們道:「今日便是會試,陛下對此格外的看重,還望你們能夠好好發揮。」

  鄧健等人便又恭謹地行禮道:「謹遵教誨。」

  陳正泰隨即微笑:「將來做了官,既是我的門生故吏,就一定要奉公守法,以蒼生為己任。」

  鄧健等人又道:「謹遵教誨。」

  「好啦,出發吧。」陳正泰揮揮手。

  鄧健等人顯得凝重,這……是真正改變自己人生的一次機會了,若成功,則真正成為朝廷的棟樑,可若是失敗,便需三年之後再戰。

  三年……三年之後還有三年,可人生有幾個三年呢?

  他們拜別陳正泰的時候,有人不禁眼眶微紅。

  尤其是那鄧健,竟覺得有些恍惚,想當初,自己不過是一個貧民的子弟,若不是跟隨父親躲避饑荒,也不會機緣巧合的來到這二皮溝。

  對於鄧健而言,二皮溝雖不是自己的家鄉,可他早已將這裡當做是自己的家了。

  在這裡,他安身立命,他開始讀書,他入學,他漸漸的開始嶄露頭角,人生的起起伏伏,都在這裡度過。

  正因為嘗過生活的艱難,他才對於自己的今日,格外的倍感珍惜,而自己能有今日,一切都是拜師尊所賜。

  這既是活命之恩,也是再造之恩,除了父母的養育之恩外,還有什麼可以相比呢?

  出了學堂,他第一次坐上了四輪馬車,平日都在學堂,雖也看報紙,報紙里有關於四輪馬車的小GG,鄧健……也只是看過而已,現在親自乘坐,卻覺得這裡的座椅太軟了。

  是啊,平日習慣了跪坐,或者坐在硬物上,突然坐著太軟的東西,反而有些不適。

  眾人浩浩蕩蕩到了貢院,列隊入場。

  今次的考官還是虞世南。

  虞世南乃是天下知名的大學士,又有幾次科舉的經驗,可謂身經百戰,經驗豐富。

  考生們紛紛入席,天下十道的舉人,有六百多人,他們個個春風得意,只是當見著學堂的這些舉人之後,個個露出了怪異之色。

  有人不禁莞爾,他們是久仰二皮溝的大名,只是二皮溝的舉人和其他舉人不同,他們每日將自己關在學堂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不和人交涉,雖是不少舉人來了長安許多日子,可二皮溝的這些舉人,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

  眾人起初對於這些二皮溝的舉人,還略有一些好奇,畢竟如雷貫耳,現在看了,便覺得有些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隨即便收起心神,各自進入了考棚。

  鄧健依舊還是老樣子,他心情很平靜,這樣的考試,他一生中已經經歷過無數次了。

  他氣定神閒,直到舉了牌子,鄧健抬頭一看考題,面上便輕鬆起來。

  考試對於考生而言,是一種折磨。

  可對於考官而言,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就比如虞世南,上一次出了一個怪題,他自己起初還自鳴得意,覺得此題很難,一定能將天下的讀書人難倒。

  可誰曉得,那二皮溝大學堂簡直就是烏泱泱的高中,這令虞世南很是灰心喪氣了一陣子,因而這一次,他決定加大難度。

  至於今日的考題……竟是『子見南子』。

  此題一出,考棚里頓時聽到許多人倒吸涼氣的細碎聲音。

  顯然……舉人們被這題給難倒了。

  這題比上次的題更缺德啊。

  上次還只是挖個坑而已,而這題,不但坑都給你挖好了,連埋你的土都預備好了。

  子見南子,其實出自於《論語·雍也》中一段話的開頭。

  表面上是四個字,實際上……卻暗藏了一樁千古疑案。

  這事是這樣的,當時孔子周遊列國期間來到衛國。衛國實際的掌權者是衛靈公的夫人南子。南子妖媚,名聲不好,不過她仰慕孔子的能力和品德,知道孔子來了便很恭敬地請孔子去與她會見。於是就有了「子見南子」這一段。

  而子見南子這一段,最令人疑心的,乃是孔子的反應,即:子見南子,子路不說(悅)。孔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

  這句話的通常理解是,孔子去見了南子之後,他的弟子子路很不高興,認為這南子乃是浪蕩的女子,孔子不應該和她來往。

  可是孔子的回答卻很奇怪,而是極力否認自己和南子有什麼親密的舉動,而且還賭咒發誓說:如果我做了啥,上天都要厭惡我。

  說穿了,這幾乎是論語之中,帶著幾分曖昧的故事,顯然是和孔子這至聖先師的形象是不相符合的。

  因而儒家弟子,極少提起這一樁公案,你都是人家的弟子了,你提這個事,莫非是要來砸場子的嗎?

  畢竟一個男子和一個浪蕩的女子私下相見,男子見完之後,還賭咒發誓自己啥都沒幹,這實在引人遐想。

  可虞世南特意出此題……坑就坑在這裡。

  這等揭人傷疤的典故,你拿來出題,還要求人家圍繞這麼個破玩意,寫出一篇圍繞著儒家思想,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文章,而且還限定了兩個時辰之內做出,要有理有據,且還要注意文法。

  題一出來的時候,其他的考官見了這題,眼睛都直了,而後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虞世南。

  虞世南自是感受到那許多的目光,他依舊平靜地端坐著,手緩緩地捋須,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內心深處其實有著報復的成分,雖然好像手段有些不光彩,可要出的就是這口氣!

  來啊,這一次放馬過來啊。

  …………

  在考棚里,鄧健看了題,竟是生生愣了老半天。

  沿途巡考的考官路過,是認得鄧健這位當初的解元的,一見到他神色僵直,雙目呆滯,心裡便笑了,不禁想:看來便是這二皮溝的解元也被難倒了,今日這題,想要破出來,還真是比登天還難啊。

  只是這位考官大人並不知道……鄧健之所以久久不語,並不是因為覺得難,而是因為……這個題……他考過。

  何止是考過,還考了三次!

  說起來,第一次考這題的時候,大家的考試成績都不理想,因為題太怪了,大家腦子轉不過彎,於是結果自然是糟糕了。

  而此後,教研組只好根據他們的文章,一遍遍的指出問題,接著便是補考了,可教研組依舊還是不滿意,於是繼續指摘錯誤,又繼續補考。

  之所以考這個題,理由其實也很簡單,因為這個題……難。

  不難才不折騰你們呢。

  雖然所有人都清楚,科舉幾乎不可能考這個題的,畢竟這題太劍走偏鋒了,誰出這題,誰就是缺了大德。

  可教研組取的就是它的難,教研祖有自己的一套理論,他們不管科舉會不會出這種題,他們認為,只有出天下最難的題,其他的題才能輕鬆應付。

  你連最難的都解決了,其他的算什麼?

  鄧健滿臉呆滯……

  心說這也能碰著?

  而他現在卻是為難起來了。

  實際上……經過三次的模擬考試,他已經有了七八種關於此題的解法了,可現在的問題是……

  該用哪一種解法來破題,更容易得到考官的青睞呢?

  也罷……就取第六種吧,第六種破題,好像更容易切合虞學士的喜好。

  鄧健搖搖頭,他心裡頗為遺憾,其實他更想用第八種解法的,那是出奇制勝的手法,只是想來,可能會有一些冒險。

  若不是會試,倒還真想試一試啊。

  唉,這題……終究還是太易了。

  無聲的嘆息一聲,他便提筆,很輕鬆的心裡打完了腹稿,這一切,其實都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

  隨即迅速的開始下筆。

  只一個時辰不到,文章便已完成了。

  一切都很順利。

  接下來,便是循例的將自己的文章多看幾遍,尋出一些錯誤了。

  卻在這時……

  哐當……

  突然的一個聲音。

  鄧健嚇了一跳,這鴉雀無聲的考院裡,怎麼會出現……

  卻是一個考棚里,一個考生將硯台砸了出來。

  考官和文吏也給嚇了一跳,匆匆圍上去看。

  隨即便聽那考生發出悲呼:「這什麼考官,虞世南,你這皓首匹夫,蒼髯老賊!你這齣的什麼題,我跋山涉水,花了數月功夫才至長安,為的就是今日會試,我寒窗苦讀二十載,才有今日。你這齣的什麼題,這樣的題,你讓人如何解?爾身為學士,卻行此卑劣的手段……我呸,今日我不考啦,不考啦,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他怒聲叱罵,像是情緒已經失控了,不但砸了硯台,還推倒了案牘,一副潑皮發狠的樣子,幸好文吏們連忙七手八腳的將他按住,才不至於造成太大的影響。等控制了之後,忙是拖將了出去。

  這人一面被拖著,一面還不甘心的罵聲不絕。

  這罵聲自也是傳到了明倫堂里。

  眾考官個個臉色鐵青,卻都大氣不敢出,都小心翼翼的看著虞世南。

  虞世南卻依舊還是踏實地端坐著,依舊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罵……

  罵吧。

  罵的越狠,便越顯得老夫手段。

  他抬眼,見眾考官個個心驚膽戰的樣子,卻只輕描淡寫地道:「老夫才出了這麼一個不難不易的題,便有考生如此,呵……真是繡花枕頭,不堪為用。」

  眾考官紛紛乾笑,一副表示認同的樣子。

  心裡卻都忍不住的道:這叫不難不易?這題我也不會考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