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太上皇

  第117章 太上皇

  突利可汗的臉色變了。

  跳舞?

  我堂堂突利可汗,居然要我……

  只是,他的臉色很快便恢復了平靜。

  在草原上,強者為尊,弱者是連被憐憫的資格都沒有的,你弱,就意味著你的族人盡被殺死,你的女人統統成為奴隸,你的血脈將斷絕。

  這陳正泰乃是大唐皇帝的寵臣,既然陳正泰暗示,那麼這必然是大唐皇帝的意思,此時人在屋檐下,已是不得不低頭了。

  如若不然,身死族滅。

  內心裡,他固然想要索性臉一拉,立即上馬,衝破重重阻隔,直接回他的草原去!哪怕是漢人,都尚且知道士可殺不可辱,大不了,和這些人拼了。

  可突利可汗的理智很快便占了上風,他顯得極為清醒,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除了屈從,還能有更好的選擇嗎?

  他看了陳正泰一眼,倒是神色認真地詢問道:「陳郡公……這竹竿子舞是什麼?還請賜教。」

  陳正泰本來只是一時嘴賤罷了,他沒想到這突利可汗居然當真了!

  竹竿子舞,那玩意不文明啊,我陳正泰怎麼會做這樣的事!

  於是他忙搖頭道:「沒事,沒事,方才只是戲言而已,戲言。」

  突利大可汗卻很是慎重的道:「陳郡公,我是真心求教,若是陳郡公不肯,這要將本汗至於何地呢?」

  他心裡想,這一定是大唐皇帝在試探我,故意讓這陳郡公先提起此事,好看自己的反應,現在他又搖頭拒絕,這是想知道本汗是否願意真心實意的跳舞。

  哎……

  他心裡嘆口氣,此時我一定要假裝極為恭謙和順服,只有如此,才可以消除大唐皇帝的疑心吧。

  說著,他眼裡竟是濕潤了,再三懇切的道:「陳郡公若不賜教,本汗只有死了。」

  牙一咬,竟要拔刀。

  看著突利可汗這陣勢,陳正泰嚇了一跳,其實眼前這個可汗拔刀不可怕,可怕的是這玩意若是拔出來,鬼知道他是想自殺還是想要砍自己,他若是想要自殺倒也罷了,要是砍自己呢?

  陳正泰立即道:「沒想到可汗竟如此剛烈,好,我們就跳竹竿子舞吧,可汗不要如此,我都說了,來了這裡,就像回自己家一樣,過幾日,陛下就要設宴款待可汗,時間不多,我先教你一些竹竿子舞的訣竅。」

  突利大可汗這才心裡鬆了口氣,頷首點頭,笑道:「本汗定當好好向陳郡公學習。」

  陳正泰其實很無奈,面上只笑了笑,心裡不禁在想,你若出了師,將來也足以彪炳史冊了。

  ……

  次日清早,李靖便進宮求見皇帝!

  李靖顯得有些無精打采,到手的功勞飛了呀,任誰,誰高興得起?

  原本李靖在玄武門之變時所立的功勞就不多,是以希望此次突厥之戰,能夠彌補自己的軍功,可哪裡想到,數年的準備,一下子成空。

  李世民心裡本就惦念著突利大可汗到京的事,所以見了李靖,便立馬詢問了李靖沿途上對突利可汗的看法。

  李靖心情鬱郁,卻也很認真的回答了李世民的問話,道:「陛下,這突利可汗此人,最擅長隱忍,某看此人頗有不凡。」

  「最擅隱忍?」李世民背著手,口裡喃喃念著,眼眸里已掠過了殺機。

  他不擔心一群莽夫,李世民最擅長的就是誅滅這些只知道嗷嗷叫的莽夫,可若是突厥的首領有了智商,這卻未必是好事。

  突厥諸部雖然歸順,可他們畢竟還占據了草場,突利可汗乃是他們的大首領,哪怕現在表示出順從,可一旦給予了他時間整肅內部,將來這突厥又將是心腹大患。

  歷朝歷代,不都是如此嗎?

  北方的草原民族們,在無奈時便歸順,一旦休養生息之後,又進行反叛。

  若此人能隱忍且狡詐,將來未必不是心腹大患。

  李世民看著李靖,輕輕皺眉道:「那麼卿的意思是什麼?」

  李靖正色道:「臣以為,當誅此人,而後臣領兵,襲掠大漠……」

  這是李靖內心中的想法,這一路來,李靖和突利大可汗有過一些交談,這可汗表面上自是順從,可是心思格外的多,這令李靖不禁警惕起來!此人能屈能伸,和尋常的突厥人不同,甚至讓人有些琢磨不透。

  當然,李靖還有一份私心,這一次征突厥徒勞無功,不如趁著這次機會,再征一次?

  李世民聽著,臉色更加的凝重了,他背著手,來回踱步……

  最後,他搖搖頭道:「不可,此人內附我朝,若朕誅之,難免背信棄義!朕非君子,可朕乃九五之尊,卻絕不可做小人。」

  李世民嘆了口氣,作為皇帝,是不能背信棄義的,而且這所關係到的事情可不是那麼簡單!

  今日若殺了一個突厥可汗,那麼將來如何對付吐蕃、高句麗呢?

  到時一旦起了戰事,對於這些異族而言,只有不死不休的結局。

  何況,突厥諸部的實力還在,一旦誅殺突利,勢必讓整個突厥部同仇敵愾!

  眼下朝廷百廢待興,實在是經不起太大的戰事了。

  「陛下難道就這般放虎歸山嗎?」李靖道:「若是實在不成,不如將此人扣押在長安?」

  李世民沉吟再三,還是搖頭:「扣押與誅殺並沒有什麼分別,將此人扣押在此,那大漠中的突厥人便會隨時另舉一個新的可汗,到時……扣了也是無用。想來,這突厥可汗狡詐,他正是有這些憑仗,所以才敢求和,並且敢孤身來長安,拜見朕吧。」

  李世民苦笑:「其實……說一千道一萬,這根本的緣由還在於,此次雖令突厥人屈服,卻只誅滅了他們的首領,引起了他們的內亂,使他們大為削弱!可依朕看,這突厥上下,未必肯服氣的。這突利若只是魯莽之輩,倒也罷了,可若是處心積慮的狡詐之徒,卻不得不防備。不過此事,朕不急著做決斷,先看看再說。」

  李世民的分析是有道理的,李靖也只能道:「諾。」

  李世民隨即看了他一眼,語氣變得親和了一些:「朕知你為滅突厥,花費了不少心思,此次徒勞無功,只怕心裡也不好受,不過不要緊,朕要滅的,又何止一個突厥呢?朕現在是天子了,再不能隨意領兵征討,朕將來還要借重你。」

  李靖點頭:「是。」

  李世民隨即露出微笑:「你對陳正泰此人,如何看待?」

  李靖萬萬想不到,陛下居然會對自己這大將軍來詢問陳正泰的觀感。

  想了想,李靖老實回答道:「臣與此人交往不多,若論看法,實在無從談起。只是覺得……此人……畢竟還年少,雖愛鼓搗一些新奇玩意,卻如一塊璞玉,尚需好好打磨。」

  李世民聽了便笑了。

  李靖的回答屬於那種不偏不倚的那種,聽著好像是誇了陳正泰,細聽之下,又覺得好像沒夸!

  細細一琢磨,這說的不就是廢話嗎?這樣的話套在誰的頭上,不都差不多?

  李世民心裡就明白了幾分,便道:「看來,你對他還是有所怨言啊。」

  李靖不禁有些尷尬:「臣對後輩,歷來會苛刻一些。」

  「好,你回去吧。」李世民一揮手:「過幾日,朕要在宮中設宴款待那突利,到時卿家來早一些。」

  該說的都說了,李靖便行禮退下了。

  李世民卻在這空蕩蕩的殿中繼續來回踱步,顯得心事重重!

  對於突利,他竟發現自己無法處置,該如何才能一勞永逸的解決突厥的問題呢?

  若是放任不管,將來突厥死灰復燃,會如何?若是選擇將此人誅殺在長安,或者將其扣留,那麼大唐將來……又當如何征討四方?

  想了很久,卻依舊沒有頭緒,不禁幽幽嘆了口氣!

  想當年的時候,他掌握大軍,不必思考這些問題,可如今,成了天子,卻發現……再不能如從前一般,管他這麼多,打了再說,一直將對方打到跪地求饒為止。

  他隨即道:「來人。」

  此時,張千匆匆而來:「陛下。」

  李世民道:「前往太安宮,朕要見見上皇帝。」

  太安宮乃是太極宮的一個離宮,其實當初是李世民的居所,只是玄武門之變後,李淵主動要求搬去這離宮居住,倒是順遂了李世民的心愿。

  不過因為當初營造這太安宮,只是李淵表示自己對李世民的看重,可這裡雖與太極宮一牆之隔,本就屬於太極宮的範圍之內,卻規格和東宮差不多,顯得有些狹小!而且太上皇李淵的后妃又多如牛毛,所以住起來,自然不太痛快。

  這也是李世民一直希望營造新宮殿的原因。

  張千聽聞李世民要去太安宮,不由道:「稟陛下,太上皇近來身體有所不適。」

  「是嗎?」李世民皺眉:「為何不早說。」

  張千道:「上皇親自交代過,說陛下操勞國事,這不過是小疾,不必勞動陛下。」

  李世民嘆了口氣:「小疾也不能等閒視之,要讓太醫們好好看看,過幾日朕要在宮中設宴,如此一來,上皇只怕不能入席了。」

  這對李世民而言,顯然是一個極大的遺憾。

  要知道,當初自己的爹可是向突厥人稱過臣的。

  可自己登基不過數年,便滅了突厥人!甚至連突厥可汗都乖乖來了長安,這對李世民而言是多長臉的事,

  此次他大操大辦這一場宴席,本意就是想讓天下臣民,還有自己的父皇看看,自己為父皇報仇,一雪前恥,當初父皇『選擇』自己,是多麼的正確。

  李世民內心深處,十分渴望得到別人的認同,無論是天下臣民,還是自己的父親。

  這倒是頗有幾分後世耳熟能詳的今日你對我愛理不理,明日我讓你高攀不起的心理在作祟。

  他甚至懷疑,太上皇此時生病,是否是因為不願參加這一次宴席而找的藉口,莫非……

  上皇心裡還在抱怨著三四年前的那一場變故嗎?

  李世民頓時沒了心情。

  倒是張千道:「不過太安宮那裡傳了消息,說是太上皇只是小疾,陛下設宴,乃是普天同慶的大事,上皇一定會入席。」

  李世民的臉色這才稍好看一些:「唔。」

  …………

  門下省。

  這一天,長孫無忌這吏部尚書到了房玄齡的公房,商討關於宴席的事。

  房玄齡心裡其實有點看不上長孫無忌的,他是吏部尚書,可就愛管閒事,只要陛下看重的事,他便熱心得不得了!

  可你一個吏部尚書,與這宮中的大宴何干?

  而長孫無忌對此卻樂此不疲,他自覺得自己從小和李世民交好,若自己是個婦人,那麼說是和李二郎青梅竹馬都不為過,現在李二郎念茲在茲的就是這一場宴會,他當然不能置身事外了。

  房玄齡索性讓人也將杜如晦請來,三人各自落座。

  房玄齡故意先不理長孫無忌,而是詢問杜如晦道:「禮部那邊,安置了突利可汗嗎?」

  「已安置了。」

  「接觸之後,對此人什麼看法?」

  長孫無忌在旁只認真聽著,面上帶著笑容,他無所謂自己這吏部尚書能不能插上手,重要的是李二郎知道自己很熱心就成了。

  杜如晦則是憂慮的道:「禮部那邊……總覺得這突利可汗很是謹慎,這個人和尋常的突厥人不同,李靖將軍對他的評價是擅長隱忍,難以揣測。」

  「是嗎?」房玄齡也不禁皺眉起來,他一臉惆悵的道:「這樣說來,此次陛下大宴,是失策啊。」

  大家都是聰明人,當然點到即止。

  想想看,今日突利可汗降了,興高采烈的舉行大宴,然後弄的天下皆知,陛下也將這當作自己登基以來最大的功績!

  可突利可汗若是個居心叵測之徒,他畢竟又是突厥人的首領,一旦這突厥人積蓄了實力之後,這突利可汗公然反目,又帶突厥鐵騎襲擊大唐邊境怎麼辦?

  到了那時……這一場宴會,豈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嗎?

  這可不是杞人憂天,這事兒……在歷史上還真發生過不知多少次呢!

  因此,房玄齡方才覺得此次動靜鬧得這麼大,並不是一件好事。

  「是啊,這也是我所憂慮的地方。」

  說著,杜如晦深深的看了房玄齡一眼,可他很清楚陛下此時的心思,陛下現在急於吐氣揚眉,所以這一場大宴,勢在必行。

  「這突利可汗,近來都在做什麼?」房玄齡繼續詢問。

  問到這個,杜如梅的神色有些古怪,頓了一下,才道:「這幾日都往二皮溝去了,似乎和那陳正泰……如膠似漆。」

  如膠似漆?

  房玄齡:「……」

  長孫無忌:「……」

  顯然,他們沒想到,那陳正泰會橫插一槓。

  房玄齡倒是有些惱火了:「此等大事,與他何干,他湊什麼熱鬧。現在朝中本就有許多人對他不滿,成日說他的壞話,老夫都壓了下來,他畢竟是少年郎,心性還不穩重……這突利可汗的事,事關重大,他牽涉這樣多,還嫌大家嫌棄得他不夠嗎?」

  房玄齡臉色陰沉,他很惱火,這事兒關係太大了,本來朝中就為這個事焦頭爛額!

  你陳正泰倒好,這是你能湊的熱鬧嗎?

  杜如晦顯得有些尷尬。

  一旁一直默默停著的長孫無忌,心裡驚訝的想:果然這就是陳正泰了,老夫就知道,但凡是李二郎關心的事,這個陳正泰便要湊一腳,這厚顏無恥之徒,真是哪裡都有他。不過……這一次他可能要觸霉頭,朝中對此很不滿啊。

  可長孫無忌又想:只是此子為人,雖是厚顏無恥,可這未必是壞事,將來定有大前途,此人還未娶妻,一定要再想想辦法才好,萬萬不可錯過了。

  他便微微一笑道:「房公、杜公,且不要生氣嘛,他畢竟還年輕,不曉得輕重,至於有人對他有怨言,我等盡都是此子的前輩,自當想辦法回護便是。」

  「哎。」房玄齡想說點什麼,卻又如鯁在喉。

  索性擺擺手:「還是憂慮這突利可汗的問題吧,若是此人反覆,只恐大家的面上都不好看。」

  …………

  如杜如梅所說的那樣,突利可汗入京後,便每日都興沖沖的往陳正泰的二皮溝趕,以至於禮部的人都厭煩了。

  可沒有辦法啊,來者是客,人家又沒有作奸犯科,人家只是去二皮勾而已,你能奈何?

  一到了二皮溝,這突利可汗便鬼鬼祟祟的和陳正泰躲進了學堂里的某個黑屋子,而後……便一兩個時辰都不肯出來。

  突利可汗是個聰明人,他很快在長安就了解到了很多訊息。

  眼前這個郡公,絕對不簡單啊。

  此子乃是大唐皇帝的關門弟子,據說還和皇太子的關係密切,是個能夠影響皇帝決策的人物。

  相比於去結交那些宰相,為自己在大唐皇帝面前美言,突利可汗反而覺得陳正泰是個更好的人選!

  此子年輕,不似那些宰相們那般穩重,交流起來也方便一些,容易交心。

  最重要的是……這傢伙說話很好聽,自己跳舞時,他不停的鼓掌,總是鼓勵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