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期末考在7月4號和5號。
所以周霧尋返校的時候,距離期末考試只有三天了。
而且2號和3號還是周六日,不上課。
對周霧尋來說,基本就是停課一個月後,回到學校就得直接參加考試。
按照學校不成文的規定,期末考試結束後不放暑假。
6號到8號學生依然要來學校上課。
各科老師會趁這幾天講期末試卷上的題,並把試卷看完。
7月9號是出期末考試成績的日子。
同時也是學校讓各班組織開家長會的日子。
當天氣溫很高。
酷暑時節的太陽如同一個巨大的烤爐,灼的人只想呆在空調屋裡吹冷氣。
高二13班的教室內,立式空調正在不知疲倦地運作著。
每個學生的座位上都坐著一位家長。
除了周霧尋。
因為奶奶身體不好不便出門,姑父在外出差,只有姑姑一個人過來開家長會。
此時他的姑姑正坐在彭星月的座位上。
教室里的其他學生不是站在旁邊,就是跟家人擠一個凳子坐。
只有最後排的周霧尋,大剌剌地獨占座位。
他趴在課桌上,百無聊賴地轉著筆玩。
成績單正在被往後傳。
坐在白伊座位上的伊君婉在拿到成績單的那一刻就立刻看了起來。
伊君婉以為這次女兒也能穩在第二名。
然而,白伊的名字在第三行。
第一名是……周霧尋?
總分740,語文142,英語148,其他科都是滿分。
班級第一,年級第一。
伊君婉皺眉愣住。
這個學生是誰?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就連平日裡無法讓人超越的章同學都不及這位周同學,被擠到了第二名。
而這倆人,只差一分。
差在了生物上。
至於吳文彬,這次直接退步到了第十名。
伊君婉身側的白伊當然也一眼就看到了周霧尋的成績。
在看到他的名次和分數時,她的表情霎時怔忡住。
白伊之前就聽彭星月說過周霧尋學習有多厲害,但畢竟這是她第一次親眼見證,所以難免有些驚訝。
可能因為周霧尋這次太讓大家吃驚了,教室里各處都在壓低聲音交流討論。
忽而,一道略尖銳的女聲質問道:「吳文彬,我辛辛苦苦供你讀書,你就這麼報答我是嗎?」
人高馬大的吳文彬立在他的課桌旁,低著頭一聲不吭,臉色漲的通紅。
白伊跟其他人一樣,不由自主地望了過去。
她一開始沒注意看吳文彬家長是誰,自然也不知道對方長什麼模樣。
這會兒看到,才發現對方是個穿著很樸素扎著簡單低馬尾的女人。
女人的皮膚粗糙暗沉,黑髮中夾雜著幾縷銀絲。
大概是他母親。
「上次退步到第三還不夠警醒你嗎?這次直接下滑到第十名,你是想幹嘛?造反嗎?」女人完全不顧這麼多同學和家長在場,也根本不考慮這個年紀的孩子自尊心要強,沒好氣地數落著吳文彬。
楊其進連忙出聲,溫聲提醒:「文彬姐姐,先不要著急訓文彬,出問題了我們一起找問題,找到問題所在,下次就能改進避免,發脾氣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文彬……姐姐?
白伊愣了下。
她還以為那是他媽媽……
吳文彬的姐姐這才沒有再開口訓吳文彬。
吳文彬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了過來。
他渾身燥熱,頭皮發麻,臉繃緊到仿佛在被往兩個方向撕扯。
班主任楊其進正在講台上溫聲說著話,每個字都清清楚楚地響在他耳邊,但吳文彬腦子混沌的已經聽不懂了。
他只覺得難堪窒息,恨不得馬上逃離。
而周霧尋,作為這次考試的第一名,直接成了這次家長會上的焦點。
不少家長都想看看是誰家的孩子,居然能把常年穩拿第一的章騖恂同學給擠到第二名去。
楊其進也點名讓周霧尋說說心得。
周霧尋心裡很不情願,卻也只能硬著頭皮站起來。
霎時,所有人的視線都挪到了他的身上。
不知道是誰的家長多嘴問了句:「周同學,你家長呢?沒有來參加家長會嗎?」
周霧尋還沒說話,在彭星月座位上坐著的周步馨就立刻起身,連忙說:「來了來了,我是他姑姑,也是彭星月的母親。」
楊其進淡笑著對周霧尋說:「周霧尋,說說你的心得。」
周霧尋被全教室的人盯著,沒顯出半分不自在來。
他坦然地接受著大家的目光,很自信大方。
但,周霧尋抬手摸了下鼻樑,有點為難地如實說:「沒什麼心得。」
讀書這麼多年,他就不知道心得這玩意兒要怎麼說。
班上一個活潑的男生隨即接話,揚聲道:「尋哥,你被停課一個月,回來直接考試還能衝到第一,肯定……」
「姜岸!」何頌急忙制止他這個說話不經大腦的同桌。
但已經晚了。
所有家長在這一刻都已經知道了,周霧尋在考試之前有一個月沒來上課。
教室里瞬間炸開了鍋。
根本不知道周霧尋被停過課的周步馨震驚道:「被停課一個月?怎麼回事?為什麼家裡不知道?」
彭星月趕緊對母親解釋:「是我們班有女生被外班男生欺負,我哥看不過去動了手,結果被教導主任撞見了。」
「媽,再具體的我們回家說,先別耽誤家長會的時間了。」
原來是為了保護班上的女同學跟人打架才被停課。
家長們一聽,紛紛都覺得這個男生不僅學習好,還見義勇為樂於助人,瞬間對考第一的周霧尋印象更好了。
姜岸沒想到周霧尋的家長不知道他被停課的事。
他心裡懊惱地要命,很愧疚地對周霧尋說:「尋哥,抱歉啊,我不知道你家長一直不知道你被停課……」
周霧尋現在已經不在意家裡人會不會知道他被停過課了。
反正不管知道還是不知道,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他笑了下,語調略散漫道:「沒事,一會兒請我吃根雪糕就原諒你。」
姜岸立刻答應:「十根都行!」
教室里瞬間響起一陣笑聲。
不少家長也被這倆大男孩的對話給逗樂。
這場家長會開的熱熱鬧鬧。
周霧尋也因此在全班同學的家長眼裡成了一個品學兼優樂於助人的好學生。
後來學生們被楊其進要求提前離開教室。
因為接下來是班主任和家長之間的單獨交流。
彭星月覺得有點餓,拉著白伊要去超市買零食。
姜岸說了請周霧尋吃雪糕,於是拽著周霧尋和何頌跟著倆女生一起往超市走去。
幾個人在超市里掃蕩了一波。
姜岸給他們每人買了一根雪糕,就連彭星月和白伊買的其他零食他都搶著付了錢。
從超市出來後,他們吃著雪糕沿路往教學樓走。
臨近正午,陽光尤其炙烈。
好在路兩旁的梧桐樹枝葉繁茂,能給他們遮陰。
地上斑駁的光影像極了掛在夜空中的星星。
風一吹,熱浪撲面而來。
地上的星星也跟著來回晃動。
白伊正踩著台階上的磚走邊邊。
彭星月就走在她身側。
「哎,一一,你生日快到了誒。」彭星月咬了口雪糕,說道。
白伊唇邊漾著淺笑,應了聲:「嗯。」
「到時候有什麼安排嗎?」彭星月扭臉問她。
白伊還沒開口說話,走在她們後面的何頌忽而道:「臥槽!」
姜岸扭臉問他:「怎麼了?」
何頌說:「今天來參加家長會的不是吳文彬他姐姐嗎?我有點好奇,就問了一個初中跟他同校的朋友,對方說——」
彭星月的注意力顯然也被吸引了過去,她回頭問何頌:「說什麼?」
「說吳文彬的父親在他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就生重病去世了,他母親是個傻子,沒有勞動能力,所以後來家裡的重擔就落在了他姐姐身上。」
「還有……」何頌還沒往下說,彭星月已經湊到了何頌和姜岸的旁邊,跟他們一起盯著何頌手機上的聊天記錄看起來。
白伊倒沒什麼八卦之心。
她還在慢吞吞地走著馬路邊邊。
周霧尋似乎也沒興趣聽吳文彬的事。
他沒停下來等身後那三個人,依舊不緊不慢地往前走著。
本來周霧尋在白伊後邊,但因為他的步子大,沒一會兒就要趕上白伊。
前面有個垃圾桶。
白伊沒辦法再沿著邊邊往前走。
於是,她輕盈地從台階上蹦了下來。
而在同一時刻,剛好走到她旁邊的周霧尋正打算把雪糕棍和包裝袋扔進垃圾桶。
兩個人都想往對方在的方向拐。
猝不及防地,白伊的額頭碰到了周霧尋的胳膊。
皮膚直接接觸到的這一剎那,白伊渾身僵硬地愣在原地。
手裡還捏著沒吃完的雪糕。
周霧尋似乎也沒料到她會突然改變方向,一時停住腳步,沒動。
藏在樹上的幾隻蟬此起彼伏地嘶叫著。
不遠處還有其他學生的說笑打鬧聲。
風吹著樹葉沙沙作響。
白伊的耳邊卻只剩下自己狂亂的心跳。
下一秒,她神情恍惚著往後退了一小步。
周霧尋也往旁邊挪了下。
隨後,他從她身側繞過,走到垃圾桶前,把手中捏的東西丟進了垃圾桶。
胸腔里的心跳紊亂,呼吸也不暢。
白伊低頭吃著雪糕,失神地繼續往前走。
額頭上仿佛還殘留著跟他撞到時的觸感。
她慢慢抬手,摸了摸還在微微泛紅的額角。
「白伊。」周霧尋喚她的時候,人已經來到了她身邊。
白伊的手瞬間垂落下去。
她本能地仰起臉來望向他,清泠泠的眸子裡滿是茫然。
周霧尋語氣自然地跟她搭話,問:「你生日在哪天?」
剛剛聽到星月說她生日快到了,不知道在哪天。
白伊整個人都變得很遲鈍。
她訥訥地如實回他:「7月21。」
周霧尋瞭然,點了點頭。
旋即嘴角噙笑地低聲應了句:「曉得了。」
五個人回到教室外面時,家長會已經結束。
但還有不少家長在走廊里沒離開,想跟班主任多聊幾句關於自家孩子的情況。
「我還是不能理解你為什麼一下子掉到了第十名,你得給我個合理的解釋。」吳文彬的姐姐邊從教室往外走邊生氣地訓吳文彬,「我天天起早貪黑掙錢,給你吃給你喝,辛辛苦苦供你讀書,你就考成這樣報答我?我真是後悔當初為了讓你念書自己輟學。」
吳文彬始終一言不發,沉默地跟在女人後面。
吳文彬的姐姐還在抱怨:「要不是因為你,我至於過成現在這樣?早知道你這麼不爭氣,我就不該放棄自己的前途。」
她越說越激動,甚至說出一句很傷人的話:「就你考得這點分,你怎麼還有臉活著!」
彭星月震驚地瞪大眼,隨即歪了點頭,壓低聲音對白伊說:「他姐姐好讓人窒息啊,考得不好就不配活著?這也太極端了,人活著也不是只有考試一件事啊。」
大概是被這麼多人看到自己的狼狽覺得很難堪,也或許是長期積壓的情緒到了臨界點,一直沉默的吳文彬突然爆發,拔高聲音激動道:「是我讓你輟學的嗎?是我求你養我了嗎?這些年你說過多少次你是為了我才放棄高考,我數都數不清,我知道我虧欠你,你的大好未來因為我葬送了,你過成現在這樣也都是因為我,所以我努力學習,拼命考好成績,我想考你當初想念的大學,替你圓夢讓你開心,但你呢?你對我滿意過嗎?從小到大,不管我考的好不好,你都不高興,不管我做什麼事,你都能挑出毛病,在你那裡我做什麼都是錯的!」
「我不上了,我不考了!」吳文彬發泄完就推開人群不管不顧地跑走了。
吳文彬的姐姐沒想到弟弟會突然這樣說,她愣在原地片刻,雙眼通紅地沉默著離開了學校。
這場鬧劇結束,整個走廊又安靜了幾秒鐘,大家才若無其事地繼續交談說話。
何頌有點懵地低聲感慨:「其實他也蠻可憐的。」
彭星月也嘆氣:「誰說不是呢?我要有這樣一個姐姐,估計早就瘋了。可換個角度,他姐姐這些年也確實很不容易……」
白伊倚靠著欄杆,沉默了須臾後,才開口沉靜道:「家人逼迫他可以反抗,生活不好就努力改變現狀,但再怎麼樣,他都不該因為自己的問題去傷害其他無辜的人。」
不管是因為上次沒考過她就針對她,還是因為周霧尋要他給她道歉,就把周霧尋帶滑板來學校的事捅到教導主任那裡去。
像突然被一支鋒利的箭射中,周霧尋的心臟不受控地抽動了下。
他偏過頭來,垂眼看向白伊。
「一一!」伊君婉在教室前門對她招手:「回家了。」
白伊立刻將脊背從欄杆上挪開。
她站直身子,扭頭對他們說:「我走啦,拜拜。」
周霧尋的目光循著她嬌小纖瘦的背影移動。
他的腦子裡反覆地響著她剛說的那句話——但再怎麼樣,他都不該因為自己的問題去傷害其他無辜的人。
須臾,周霧尋低了點頭,從喉嚨里發出一聲很短促的哼笑。
楊其進正好走過來,看到周霧尋後,喊他:「周霧尋,跟我去辦公室一趟。」
周霧尋跟著楊其進去了趟辦公室。
剛進去,楊其進就把他從沈天明那裡要來的滑板拿給了周霧尋。
「給,以後可不准再帶學校來了啊。」楊其進無奈道。
周霧尋在伸手接過滑板的時候,有一瞬的若有所思。
隨後,他唇角微勾道:「謝謝老師,我曉得了。」
——
2011年7月9號。
暑假開始了。
他問了我生日在哪天。
他會跟我說生日快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