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4號下午。
白伊坐在書桌前,有些心不在焉地寫著各科的周末作業。
每做幾道題,她就忍不住拿起旁邊的成績單來看幾眼。
第二行被她用綠色螢光記號筆勾了出來,格外明顯。
白伊,班級名次2,年級名次48。
白伊抿嘴笑起來,漂亮的鹿眼裡閃過細碎的光。
自高一下半年分了文理班後,她的成績雖然一直穩定在前五,但還從沒拿過班裡第二。
這是第一次。
也是她第一次衝進年級前50。
而她之所以這麼高興,不僅僅因為這次考得好。
更因為父母答應了她,只要她能考班裡第二,就給她買個新的滑板,也允許她偶爾玩滑板放鬆心情。
白伊想到自己就快有新的滑板,嘴角不自覺地輕揚了幾分。
她已經好久沒有碰過滑板了。
上一個滑板在白伊上初三那年被母親擅自送了人,從那之後,她就再也沒玩過滑板。
因為父母不允許。
他們覺得她玩滑板會分心,會耽誤學習。
只是他們覺得。
就在這時,家門聲響。
白伊立刻起身,捏著成績單就出了臥室,一路跑下樓。
伊君婉換了鞋後,摁了下放在玄關柜上的免洗洗手液消毒,雙手互相搓著往客廳走來。
白伊看到母親的倦容,關切地問:「媽你吃午飯了嗎?」
伊君婉的聲音都透著疲憊,回她:「還沒。」
白伊把成績單隨手放到了沙發里,快步往廚房走,懂事道:「那我給你下碗面吧。」
「謝謝寶貝。」伊君婉的語氣里含上了欣慰。
白伊在系圍裙的時候又問:「爸呢?還在做手術嗎?」
伊君婉已經坐到了沙發上。
聽到白伊的話,她閉著眼從喉嚨里溢出一聲輕「嗯」,然後緩聲道:「幫你爸爸也做份吧一一,他應該快回來了。」
「好。」白伊應下後就踏進廚房,關上了門。
白伊的父母都是醫生。
父親白駿毅是名骨科醫生,母親伊君婉是急診科醫生。
因為他們經常忙得不見人影,白伊很多時候都是獨自在家。
所以她從小就很獨立,也很懂事,儘量不讓父母擔心自己。
飯自己做,覺自己睡,衣服自己洗。
作業從不用家長監督,每次都會率先主動寫完等他們檢查。
唯一的叛逆,大概就是初三那年,因為母親擅自把她最寶貝的滑板送了人而跟父母大吵了一架,對他們揚言說自己這輩子都不會放棄玩滑板。
白伊快把面煮好時,家門又響了一次。
她把兩個荷包蛋分別放在兩隻碗的碗底,然後將面盛進碗裡,這才小心翼翼地捧著一隻碗走出去。
剛回到家的白駿毅正擦免洗洗手液,見狀後立刻走過來,從女兒手中接過熱碗。
白伊折身回到廚房,拿了兩雙筷子,端起另一隻碗走到餐桌邊。
她把碗放下,筷子也放好,而後抬頭,喊正在低頭看她成績單的母親:「媽,吃飯啦。」
伊君婉捏著她的成績單起身走過來,在落座時笑說:「一一這次摸底考試考得不錯,都追趕上你們班那個一直穩坐第二的吳同學了。」
伊君婉口中的「吳同學」,是文理分科後就跟她成為同班同學的吳文彬。
從分班開始,吳文彬考試次次拿第二。
白伊有好幾次考到班裡第三,都跟他僅差幾分,但就是沒辦法超越他。
其實這次也沒有超越,只是和他並列第二。
總分一樣,各科分數有很大差別。
伊君婉細細地對比著白伊和吳文彬的各科分數,而後說:「吳同學數理化幾乎沒丟分,但是英語和語文不太行,一一你英語幾乎滿分,化學也沒怎麼丟分,其他幾科也還行,要是物理再強點,就能超過他了。」
白伊抿了抿唇,隨即淺笑說:「我下次努力。」
「要不媽媽給你報個物理補習班?」伊君婉抬眼看向白伊,詢問道。
「我有不會的問老師問同學就行,用不著特意報班。」
白伊並不想在周六日還去上什麼補習班。
伊君婉沉吟了下,又看了看成績單,點頭道:「也行,那你平常多問問吳同學,還有這個班級年級都是第一的章同學,他總分都上七百了,物理化滿分,有不會的就多問問人家。」
白駿毅的面都吃掉半碗了,伊君婉還一口沒動。
白伊連連點頭,提醒母親:「媽你先吃飯吧,再不吃麵就坨了。」
「別看了,先吃。」白駿毅說著,從妻子手中拿過成績單,看完白伊用螢光筆勾出來的那一行,語氣平靜地說了句:「確實考得不錯。」
「有沒有想要的東西?爸爸媽媽這次給你個獎勵。」白駿毅嘴角噙笑地問白伊。
白伊也沒含蓄,抓住機會說:「爸媽,你們之前說只要我能考第二,就給我買個滑板,還記得嗎?」
白駿毅愣了下,沒立刻說話。
伊君婉正在低頭吃飯,也沒出聲。
氣氛突然變得很安靜沉默。
須臾,白駿毅扭臉看了看妻子,而後才笑著回白伊:「記得啊,爸爸媽媽都記著呢,一一想要滑板?」
白伊點了點頭。
白駿毅還沒說話,伊君婉就突然道:「一一,媽媽覺得現在還是以學習為重,爸爸媽媽肯定會給你買滑板,但不能是現在,等以後你高中畢業了,買了滑板想玩多久都行,你看這樣行不行?媽媽帶你去商場買身衣服,晚上我們一家人再一起吃頓大餐……」
伊君婉後面說的什麼白伊都沒聽進去。
她坐在他們面前,放在腿上的雙手絞在一起,心一寸寸地涼下去。
從小到大每次都是這樣,承諾給她的從不兌現,次次都用「以後」來搪塞她。
當初答應她的時候很爽快,可到了該實現約定的時候,卻根本不會滿足她之前提出來的要求。
白伊很委屈。
其他的她都可以不計較,但滑板是她的最愛,她這麼些年來,就愛這一項運動,可他們偏要剝奪她玩滑板的權利,甚至不肯讓她擁有滑板。
「我不會耽誤學習的。」白伊咬了咬嘴唇里的軟肉,語氣很篤定地像在對他們保證:「我絕對不會耽誤學習。」
伊君婉語氣嚴肅了些,說:「一一,媽媽是為你好,在該學的年紀就要好好學習,其他的都不重要。」
「而且你這次只是跟吳同學並列而已,媽媽知道人和人的智商有差別,我也不要求你去追趕次次都拿雙第一的章同學,但吳同學你是有實力超越的,再加把勁兒吧,你得努力坐穩第二的位置。」
白駿毅也附和:「一一,你媽媽說的對,你看你都高二了,咱先顧學習,等你高考結束,爸爸親自帶你去挑滑板。」
白伊沒再多說什麼,她低垂著眼,情緒低落地起身,上樓回了房間。
白駿毅和伊君婉簡單吃過飯就回了房間休息。
倆人各自在手術台上連軸轉,此時根本沒多餘的心力想其他的,沾了枕頭就陷入沉睡。
白伊在房間裡捏著筆強迫自己繼續做題,但因為受情緒影響,效率極其低下。
最終,白伊索性放棄寫作業。
臨近黃昏,窗外的晚霞染紅天際,橙色的光暈斜射進房間裡,書桌上一片光影交錯。
白伊想出去透透氣。
她拉開衣櫥,找出衣服換好,然後就拿起手機下了樓。
白駿毅剛剛睡醒,正在客廳倒水喝。
看到女兒穿戴整齊似乎要出門,白駿毅用泛啞的嗓音問:「一一去哪兒?」
白伊佯裝自然地輕軟說:「去書店買本輔導書。」
白駿毅從兜里摸出錢來,往白伊手裡塞了一百塊,「去吧,早些回。」
白伊輕抿唇點頭應:「好。」
從家裡出來後,白伊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她在附近的公交站牌上了車,走到後排尋了個靠窗的位子坐,然後就望著沈城的街景,目光怔怔地發呆消磨時間。
忽而,手機響了聲提示音。
白伊回過神,低頭摁開手機。
是同班好友彭星月發來的Q.Q消息。
【星月美girl:滑板酷girl,不出來給我炫一波嗎?】
白伊心情鬱悶地回她:【我爸媽食言了,說高中畢業再給我買。】
【星月美girl:啊?怎麼會這樣?抱抱我的一一寶貝,等姐妹攢錢給你買!】
白伊被彭星月的安撫逗笑,還沒回復過去,彭星月又發過來一條。
【星月美girl:我表哥今天到沈城了,我剛知道他也玩滑板,而且玩的賊溜!本來還想明天找個地方讓你倆來個滑板PK呢!】
白伊並沒見過彭星月的表哥,她只知道對方的名字叫周霧尋。
除此之外還知道他的一些事跡,以及基本的家庭情況。
這些還都是從彭星月嘴裡聽來的。
白伊盯著彭星月的消息,不自覺地嘟了下嘴,慢吞吞地打字:【那我肯定比不過,我已經很久沒碰了。】
彭星月回她:【我突然想到!一一以後你想要玩滑板,我幫你借我表哥的給你玩!】
【星月美girl:反正我表哥要轉到我們班,有的是機會!】
白伊驚訝了下,【你表哥轉到我們班?】
彭星月說:【對呀,已經確定了,明天就跟我一起去學校。】
前幾天剛開學的時候,白伊就聽彭星月說周霧尋很可能轉學過來。
原因是他的父母離婚了,孩子由父親繼續養。
但他父親常年在國外工作,根本沒空管孩子,所以周霧尋在父母離婚後會來他奶奶在的城市上學,等高中畢業就出國。
和彭星月結束聊天后,白伊在津海公園下了車。
津海作為沈城最大的公園,囊括了各種娛樂設施。
也是沈城唯一一個有露天滑板場的公園。
白伊進了公園後就徑直去了滑板場。
她坐在場邊的長凳上,看著場地內逍遙自在玩滑板的少年少女,心裡格外羨慕。
不知不覺呆坐到天際擦黑,白伊都還不覺天色已晚。
直到父親發來簡訊,白伊這才匆忙起身,打算先去書店買本輔導書,然後再回家。
她一邊回著父親的簡訊,一邊快步往場地外走。
突然,一道風撲面而來,猛烈而洶湧。
與此同時,白伊整個人撞入一個懷抱,她的鼻子磕到對方堅硬的胸膛上。
疼得她眼睛瞬間泛淚。
本來踩著滑板急速過來的男生硬生生從滑板上下來,還在前行的滑板繼續往前衝去。
男生因為身體的慣性,緊緊抵著白伊跑了兩步才停下來。
而白伊也因此不得不被他逼著踉蹌地後退。
還好對方的手摁住了她的後背,否則她會直接後仰摔倒在地。
卻也是這樣,讓他們有了一剎那的擁抱。
入目是滿眼的白。
白伊從他的白T恤上,聞到了很乾淨清爽的味道。
「抱歉,」男生在停下來後扶穩她就鬆開了手,人也往後退了一步,他低頭垂眸望著她,嗓音清朗地問:「你沒事吧?」
白伊忍著鼻子的疼痛和生理性發脹的眼睛,對他搖了搖頭。
周霧尋瞅著眼前嬌小的女生。
她的眉心有一顆很小很淡的美人痣,一雙清泠泠的鹿眼幾乎能沁出水光來,仿佛下一秒就會掉下眼淚。
他不太確定地又問了遍:「真的沒事?」
白伊點頭,聲音輕細而溫軟,回他:「沒事。」
說完,她就腳步匆忙地從他身側走過。
她從始至終都沒有抬頭看他,只注意到他的左手手腕上戴了根紅繩。
周霧尋這才信步往滑板在的地方走去。
出了滑板場後,白伊鬼使神差地扭過頭看向剛才那個男生。
他穿著簡單的白T黑褲,腳踩黑色的帆布鞋。
身高腿長,背影挺括而瘦削。
男生此時已經踩著滑板往滑板設施的方向衝去。
前方有五節台階要下。
他熟練地做了個Ollie,在跳起來的那一瞬間,他的腳仿佛根本沒有從滑板上離開過似的,就像人跟滑板完全是一體的。
跟他比起來,白伊根本做不到出招這麼酷炫利落,完美得像令人驚艷的藝術表演。
白伊親眼看到他穩穩地落到了台階下,然後繼續往前滑行。
白伊不知為何,完全挪不動腳步。
她站在原地,眼睛緊緊追隨著他的身影,看著他不斷地出招,在巨大的碗池裡上上下下來來去去,遊刃有餘到像在海洋里遨遊的白鯨。
有種說不上來的帥酷。
她抬手揉了揉還有點疼的鼻子,突然想起他剛剛沖向她時帶過來的那陣風。
——
2010年9月4號。
我遇見了一個像風一樣恣意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