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晢眸色清冽,神色冷硬,只望著書房的大門,好似一旁的李璨並不存在。
李璨望著他,怔怔落下淚來。
她從來沒有哪一刻覺得趙晢這樣的陌生,陌生到好像從前的十幾年他們並沒有相處過。
他甚至連話都沒有讓她說完。
時間在趙晢的沉默與李璨的啜泣聲中慢慢度過,約莫一刻鐘後,有禁軍捧了一沓子信件出來。
「太子殿下,屬下搜出了李諺與努哈國君以及努哈與我大淵接壤處駐守軍統領的書信。」那禁軍將書信捧到趙晢跟前。
李璨想說「不可能」,但看著趙晢冰冷的神色,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這個時候,她無論說什麼,趙晢都不會理會她的。
所以她不必要開口。
趙晢抬手,取過一個信封,將裡頭的書信展開,垂眸仔細查看。
李璨望著他,想從他神色中看出點什麼,或者趙晢能給她什麼提示。
可趙晢便是那樣端肅著臉,連一個眼神也沒有給她。
她什麼也看不出來。
李璨手捂在心口上,只覺得自己無用極了。
在這一刻之前,她覺得自己是上輩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所以這輩子才會被命運如此的眷顧。
她雖然落地就失去了娘親,可是她有疼她的大伯母和祖母,還有大伯父和兄長們,也都疼愛她,憐惜她。
宸妃娘娘好像將他捧在手心裡一樣。
趙晢雖然對她嚴厲,但也是為她好,她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運的人,也覺得自己遇上什麼困難都能化解。
可眼前這個事實告訴她,那些都只不過是她自己所以為的罷了,這世上能讓她無可奈何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這是她第一次察覺到什麼叫無奈。
趙晢連著拆了三封書信,又都放了回去,不再查看,兩手背在身後,一言不發。
隨後,又有人從書房中捧出幾樣擺飾,說是努哈特有的材料所制,懷疑是努哈用來收買李諺的。
「稟太子殿下,整個書房都已經搜查遍了,證據只有這些。」
一個小隊統領模樣的人上前朝著趙晢行禮。
「統統帶走。」趙晢吩咐了一句,轉身往外走。
他眼神極快的掠過李璨煞白的小臉,便這樣去了。
李璨倚著牆壁,渾身的力氣都好像被一下子抽去了一般,她靠著牆滑坐在地上。
「姑娘……」
糖糕上前,憂心不已。
「別說話,讓我安靜一會兒。」李璨擺擺手,兩手捂著臉。
糖糕與身旁的糖果對視了一眼,兩人都不敢再說話。
不一會兒,有淚水順著李璨的指縫溢出。
糖糕和糖果都是滿面心疼,姑娘這樣模樣,看著實在太悽慘了些。
「姑娘。」
糖球急匆匆的從外面跑了進來。
「什麼事?」李璨擦了眼淚站起身,面色恢復了尋常。
她到底在趙晢跟前教養多年,才遇見這麼大的事,心裡頭慌張是必然的。
但她只用了一會兒,便恢復了一貫的模樣。
「老夫人年紀大了,受不住這樣的事,身上不痛快,大夫人在萱鶴院照顧了。」糖球語速極快:「家裡的下人們聽說太子殿下搜到了大將軍通敵叛國的證據,都已經亂套了。」
「遇上這樣的事情,他們自然想為自己打算。」李璨瞧著眼前面色憂愁的三個婢女:「你們,是否也有此心?」
此刻,她好像有點明白了,什麼叫「牆倒眾人推」。
「奴婢不敢。」
糖球三人連忙跪下。
「你們別這樣。」李璨擺擺手:「我不是問責的意思,我是說,如果你們想走,我可以放你們走。」
「奴婢不走。」糖果哭著搖頭:「奴婢從小跟著姑娘長大,姑娘平日對奴婢的恩情,奴婢都記得清清楚楚。
不管姑娘去哪裡,奴婢都跟著姑娘。」
「奴婢也是。」糖糕低著頭道:「而且奴婢相信,大將軍不是那樣的人。」
李璨聞言,想笑卻笑不出來,糖糕都能看出來的事,趙晢能看不出來嗎?乾元帝能看不出來嗎?
不過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罷了。
糖球說話一向簡潔利落:「奴婢既跟了姑娘,自然與姑娘同生共死。」
「好。」李璨深吸了一口氣:「先回院子,你們先把我跟前的婢女都召集起來。」
她平息了心頭複雜的情緒,這個時候,祖母和大伯母都不能出來主持大局。
她們疼了她這麼多年,她也該派些用場了。
鹿鳴院,天已將黑。
李璨站在廊下,身披狐裘小斗篷,手中捧著常用的小暖爐,還是一貫嬌軟的模樣。
但她神色端肅,舉止威嚴,叫人不敢小瞧了去。
「姑娘,人都在這裡了。」糖球上前稟報。
李璨微微頷首,清幽的眼神緩緩划過下面眾人的臉:「今日,太子殿下帶人來搜了我大伯父書房之事,大家想必都知道了?」
下面眾人都低著頭,沒有人敢與她對視。
她語調輕柔,再次開口:「我開門見山吧,太子殿下確實搜走了一些東西。
至於我大伯父是不是那樣的人,你們每個人自己心裡應當都有自己的判斷,我就不多說了。
你們都是跟了我多年的人,今日家中出了這樣的事,我也不想與你們翻臉。
你們當中若有想走的人,站到東側來,我給你們賣身契,一人再賞五兩銀子,去尋自己的前程吧。」
她跟前的人,幾乎都是打小就在她跟前伺候的。
她性子好,又大方,下人們跟了她就不願意換主子了,所以這麼多年,她跟前的人變動並不大。
「姑娘,奴婢只餘下一人了,不管靖安侯府如何,奴婢只願意跟著姑娘。」守門的糖豆跪了下來:「奴婢願意給姑娘看一輩子的門。」
「姑娘,奴婢這輩子,就只會綰髮,除了姑娘這裡,也沒有旁的地方可去了。
無論如何,奴婢願意一輩子追隨姑娘。」
專事綰髮的婢女糖畫也跪了下來。
「奴婢也願意追隨姑娘……」
「還有奴婢……」
「出去了能去哪?跟不到姑娘這樣的主子,還不如跟著姑娘死了……」
一大眾婢女跪了下來。
李璨抿唇笑了,眼眶微微濕了,她本以為,能留下來的人有一半就不錯了,卻不料走出來的只有三五個。
「姑娘,奴婢家中老母生病,侄子……」
走出來的婢女當中,有一個往前一步開口解釋。
「不必多說,我既然開了這個口,你們只要選離不離去就可以了,不需要給我理由。」李璨朝著糖果抬了抬手:「給她們。」
糖果幾人聚在一處,將那幾個要走的婢女的賣身契找了出來,一人給了五兩銀子。
「姑娘,好了。」糖果稟報。
李璨頷首,再次環顧眾人:「還有沒有人要走的?儘管站出來。」
她要留下的人裡面,都是一心向著她的。
「奴婢想走……」
「奴婢也想走……」
方才留在人群中觀望的兩個婢女,見前面那五六個人真的走了,這會兒終於忍不住站了出來。
李璨朝著糖果抬了抬下巴,將這二人也放走了。
「還有沒有了?」她再次詢問。
婢女們都低著頭,再沒有人走出來。
「很好。」李璨望著她們道:「若靖安侯府能度過此劫,我自然不會虧待你們。
但若靖安侯府萬劫不復,你們也怨不得我,這是你們自己選的。」
「是!」
婢女們高聲回應。
「現在,去召集全府的下人,到正廳門口去,告訴他們,想走的我放他們走。」李璨抬著下巴吩咐:「告訴他們,拿著賣身契走,總比背主逃命強。」
「是。」婢女們應下,依言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