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璨同糖球抄近路,竟比賀氏母女還早到嘉禾院。
嘉禾院主屋是與院牆連在一處的,屋後開著兩扇推窗,邊上栽著幾叢丁香,綠茵茵的堆著,還未到開花的時候。
天兒還有幾分涼,推窗並未打開。
李璨皺著小臉,擔憂地問糖球:「這裡,能聽見屋子裡說話嗎?」
「除非二夫人進裡間,那就聽不到了,否則咱們在這裡,外間任何動靜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糖球語氣很肯定,就差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保證了。
「好。」李璨笑著點頭。
主僕二人等了片刻,便聽到前頭門被推開的聲音,兩人對視一眼,都屏住了呼吸。
「娘,您聽我說,我壓根兒沒有打到李璨,是她顛倒黑白……」李萊楠一進門就解釋。
賀氏不曾理會她,走到主位坐了下來。
「娘,您怎麼不說話?」李萊楠心裡頭多少是有些忐忑的。
李璨說了陳念禮,不知娘到底是怎麼想的,但想到她和陳念禮之間沒有什麼,她又覺得理直氣壯了。
「你們都下去吧。」賀氏吩咐婢女嬤嬤們:「把門帶上。」
李萊楠回頭看了看,終於察覺到不對了,雙手握在一起放在身前,害怕極了。
「跪下!」賀氏呵斥。
「娘……」李萊楠忙解釋:「我真的沒有打到李璨……」
「我叫你跪下!」賀氏拔高了聲音,一手拍在桌上。
李萊楠不敢再多說,膝蓋一彎跪了下來。
「說!」賀氏俯視著她,滿面威嚴:「你和陳念禮,到底怎麼回事?」
「沒有,沒有怎麼回事……」李萊楠聲音帶著哭腔:「我跟他真的沒有什麼,只是偶爾遇見了說說話而已……」
這個時候矇混過關是不可能的了,她只能盡力解釋。
「阿霜,進來!」賀氏不理會她,朝著門外大喊。
李萊楠哭了起來,她兩個貼身婢女,阿凌是聰慧能幹的,遇到事情條理也清晰,阿霜雖然也能幹,卻是個老實的,絕不會替她遮掩什麼。
她想著,呼吸都有些急促了,總覺得胸口悶悶的,像是要窒息了似的。
「二夫人。」
阿霜應聲而入,關上了門,低著頭忐忑地看著自己的腳尖。
「我問你,平日裡五姑娘與陳念禮見面,是誰主動?」賀氏問。
「是……」阿霜不由看李萊楠。
「別看她,看著我說!」賀氏呵斥。
「奴婢說,是五姑娘。」阿霜將自己所知道的一股腦都說了出來:「五姑娘閒來無事,常尋陳少爺說話。
陳少爺每回都推脫,有時說要讀書,有時說要去族學,有時候也說男女有別不宜久處,但姑娘每次都去……」
「行了,下去吧。」賀氏看著李萊楠,打斷了阿霜的話。
阿霜低著頭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娘,您聽我解釋,我只是閒來無事……」
李萊楠忙想解釋自己只是太無聊了,才會去找陳念禮打發時辰。
「啪!」
話才說了一半,臉上便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她捂著臉,愣在當場,恨恨地瞪著賀氏。
賀氏已經打過她好幾次了,之前是為了在李璨面前做戲,她可以不計較。
可這次呢?這裡一個人都沒有,賀氏還是重重地甩了她一巴掌。
這麼多年,賀氏就沒有碰過李香楠和李術一根手指頭,她到底是不是賀氏親生的!
賀氏怒火中燒,看她一臉不服,起身抄起桌上除塵的拂塵,對著李萊楠劈頭蓋臉便是一頓抽。
「娘……饒命……我知道錯了……」李萊楠哭著閃躲求饒:「啊……別打我了……求您了……」
李璨蹲在窗外,只能聽到李萊楠哭叫連連,卻瞧不見屋內的情形,心裡頭也痒痒得很。
打了有一會兒,賀氏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累的,氣喘吁吁地停了手,手中的拂塵柄指著李萊楠:「早先可曾同你說過,離陳家那對母子遠一點?」
「說過……」李萊楠縮在角落裡,兩手擋在身前。
「說過,說過!」賀氏看她這德性,氣不打一處來,又抽了她兩下:「不長耳朵是不是?不長記性是不是?」
「娘,娘,我下次不敢了,我再也不會去了……」李萊楠忙抱著自己,哭著保證。
「你最好給我記住你說的話,下回再有這樣的事,我就打死你,省得你到處給我丟人。」
李萊楠就只站在那裡哭。
「在這嚎什麼嚎,滾回你院子去,這一個月不許出來,給我好好閉門思過!」賀氏指著大門處,她怕自己忍不住又要動手。
她其實心裡明白,李萊楠性子太過耿直,動了手肯定會被記恨,可她實在忍不住心裡的那口氣。
都是她的孩子,改改就知道人往高處走,削尖了腦袋要做岐王妃,而這個不爭氣的呢?居然跟一個寒門學子糾纏不清,這不是自毀前途嗎!
真要是縱著這孩子,她這張老臉以後恐怕不夠丟的!
李萊楠畏畏縮縮地開門出去了。
奚嬤嬤走了進來,獨眼中滿是焦急憂心:「二夫人吶,您打五姑娘做什麼?」
「那個不爭氣的,不打不成器!」賀氏余怒未消,走到一旁椅子邊坐下。
「唉。」奚嬤嬤嘆了口氣,彎腰撿起拂塵:「您又不是不知道五姑娘性子擰,這樣打她,她要記恨的。」
「嬤嬤,你以為我想打她?」賀氏也無奈:「你看看她做的這些事,沒事去招惹李璨也就罷了,她跟陳念禮牽扯不清,我是怕耽誤了她的終身啊。」
「也是。」奚嬤嬤道:「事已至此,夫人也彆氣惱了。
老奴替夫人跑一趟,去瞧瞧五姑娘,看看可要上藥,再寬慰幾句。」
「那就有勞嬤嬤了。」賀氏准了。
「夫人同老奴還客氣什麼?」奚嬤嬤說著去了。
李璨聽著屋子裡再無動靜,知道這一齣戲算是結束了,她扶著牆起身,朝著糖球抬了抬下巴。
糖球會意,扶著她慢慢離開了屋後。
李璨特意繞進園子,打算轉一圈出門去東宮,這樣就不會有人發現她來看好戲啦。
她在前頭慢悠悠地走,糖糕等一眾婢女在後頭跟著,糖球一直在她身畔。
糖球忽然拉她蹲下,躲在了一叢玉簪花後。
「怎麼了?」李璨扭頭看糖球。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她還是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
「姑娘,您瞧。」糖球偷偷指了指:「那不是奚嬤嬤嗎?」
李璨探出小腦袋朝著她手指的方向瞧了瞧,還真是。
前頭正是方才在賀氏屋內說話的奚嬤嬤,她本以為奚嬤嬤這個時候應當去李萊楠的院子裡,不想竟在這處遇見了。
而且奚嬤嬤也躲在一叢花後探頭探腦的,在看什麼?
奚嬤嬤看了片刻,轉身急匆匆地走了,看去的方向好像正是嘉禾院。
「姑娘,您在這處等著,奴婢去看看情形?」糖球小聲開口。
李璨點了點頭,目送著糖球走過去,漆黑的眸子亮瑩瑩的,直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很快,糖球便回頭朝她招手。
李璨貓著小腰走了過去。
「是韓夫人。」糖球小聲告訴她。
李璨湊過去一瞧,果然是韓氏,李萊楠正依偎著她,委屈得淚如雨下。
韓氏哄著李萊楠,替她擦著眼淚,寬慰的話兒輕輕柔柔,比大伯母哄她時還要溫軟。
李璨看得瞠目結舌,李萊楠和韓氏,何時這樣要好了?
若不是事先知情,看著眼前這一幕,她恐怕要以為韓氏和李萊楠才是親母女呢。
「咱們去亭子裡。」李璨指了指不遠處的涼亭。
天兒還不曾徹底暖和起來,涼亭外懸著遮風的金絲錦並未撤去。
「從那邊。」糖球示意她繞過去。
「你去讓糖糕她們躲遠些。」李璨又小聲吩咐了一句。
她走到亭子裡,透過縫隙往外看,不遠不近,恰好能瞧見李萊楠同韓氏的一舉一動,就是韓氏說話的聲音小了些,聽不太清。
「姑娘。」糖球很快便跟進來了。
「等會兒母親就來了。」李璨轉過頭,彎著眸子朝她笑,狡黠的模樣宛如一隻偷到小魚乾的小貓兒。
奚嬤嬤跑那麼快,定然是去叫賀氏了。
果然,沒多大會兒工夫,奚嬤嬤便跟在賀氏身後,匆匆而來。
「李萊楠!」賀氏臉色陰沉,忍著怒意喚了一聲。
李璨小臉貼在縫隙處,精神不由一振,開始了!
她很期待賀氏對上韓氏,賀氏是個厲害的,韓氏也不遑多讓,針尖對著麥芒,倒要看看誰更厲害些。
「娘!」李萊楠靠在韓氏身畔,陡然聞聽賀氏的聲音,驚得幾乎跳起來。
「五姑娘不怕。」韓氏輕拍她的手。
「還不給我過來!」賀氏厲喝一聲。
李萊楠嚇得掉下淚來,慢吞吞地走了過去。
「二夫人。」韓氏朝賀氏行了一禮,含笑道:「五姑娘這麼大,不是小孩子了,您要給她留些臉面,可不能在外頭如此呵斥她。」
賀氏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怒火:「我女兒的事,就不勞韓夫人費心了。」
韓氏只是笑了笑,不卑不亢地又行了一禮:「那二夫人和五姑娘好好說,我先回院子去了。」
李萊楠回頭,不舍地看著她,眼淚流得更快了。
「等一下。」賀氏原本不想再開口,但當她瞧見韓氏手腕上的鐲子時,忍不住往前跟了一步:「韓夫人的鐲子,我看著好生眼熟。」
這分明是前些日子李萊楠小生辰時,她送給李萊楠的金鑲玉鐲子。
這鐲子本是一對,她將其分給兩個女兒,盼著她們能姐妹同心。
卻不想還沒過多少日子,這鐲子倒戴在了韓氏的手腕上。
「這鐲子是五姑娘送我的。」韓氏看了一眼那鐲子,並未有絲毫隱瞞,面帶笑意很是大方的說了出來。
李璨看得小臉上滿是驚嘆,韓氏真是好生厲害,要知道,李萊楠如今早已不是當初可以肆意揮霍她銀子的時候了,手頭甚至緊得很,韓氏卻依然能得到她送出的手鐲,其手段可見一斑。
「收了別人的禮,可也得回禮才是。」賀氏上下掃了韓氏一眼:「不知韓夫人回了什麼給我女兒?」
韓氏還不曾開口,李萊楠便拉著賀氏道:「娘,這個荷包就是……一針一線繡的,還有墜子,我還在客院吃了不少好吃的……」
她想叫「乾娘」,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曾敢。
「用這點不值錢的恩惠,從一個孩子手中哄騙東西。」賀氏笑了一聲,語氣有點不客氣了:「韓夫人所為,倒不像個讀書人的母親呢。」
「二夫人說什麼『哄騙孩子』,這話可不對。」韓氏面色分毫不變,依舊帶笑:「五姑娘去年就及笄了,可不是小孩子了。
她與我之間,也都是尋常的往來,多數時候是五姑娘來尋我說話的,我自問對得起她。
二夫人若是不贊同,大可叫五姑娘斷了與我的往來。」
韓氏說著,不等賀氏再開口便轉身走了。
李璨看得佩服不已,韓氏這話回得妙啊,分明是在說是李萊楠上趕著去客院找她的,賀氏若是氣性重些,都能氣死。
更何況韓氏還直接戴走了鐲子,完全沒有還回去的意思。
李璨越細思量越覺得佩服,若是換成她,任它再貴重的東西,這會兒也早還回去了。
所以,韓氏能將陳念禮教成這樣,還能千里迢迢的進了靖安侯府的族學讀書,手底下真的是有兩把刷子的。
「姑娘,咱們走嗎?」糖球小聲問。
「走什麼?」李璨笑了:「等韓伯母走遠了,還有好戲看呢。」
看賀氏臉色鐵青的樣子,李萊楠恐怕又跑不了一頓打,今兒個是個什麼黃道吉日啊?
一天能瞧見李萊楠挨兩次打,她心裡頭就像是炎炎夏日吃了一碗蜜沙冰一般,痛快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