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晢沉寂了片刻問:「風清帶了多少人守著她?」
「南軍半數的人。」無怠回。
「餘下的半數也去。」趙晢兩手負於身後,淡淡吩咐。
「是。」無怠悄悄看了他一眼,試探著問:「那殿下不去看看姑娘……」
瞧瞧人家忠國公,再瞧瞧自家殿下,他心中焦急得很。
「回東宮。」趙晢不曾理會他。
無怠嘆了口氣,跟了上去。
*
靖安侯府遞了話兒進宮去,臘月二十八這一日,李璨進宮,將預備好的禮送給宸妃。
馬車停在宮門口,李璨才叫糖球扶下來,便見宮門內走出了一道高大熟悉的身影。
她一眼便認出來,那是趙晢,心裡窒了一下,她已經快一個月沒有見他了。
她垂下眸子,屈膝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趙晢緩步上前,垂眸望著她,不曾言語。
李璨悄悄掐了掐手心,濃密卷翹的長睫微微輕顫,垂著眸子等了片刻,不見趙晢有所動作。
她往後退了一步,也不作聲,徑直往宮門處走去。
「去何處?」趙晢語氣淡漠。
「給宸妃娘娘送東西。」李璨站住腳,沒有回頭。
「不必了。」趙晢朝著無怠抬手。
無怠示意,立刻有人接了糖糕她們手中的東西。
「太子殿下這是何意?」李璨轉過身子,看了一眼,眼圈微微紅了。
「我會代你送進去。」趙晢面色淡淡。
「我自己可以。」李璨賭氣開口。
她心中既氣惱又委屈。
趙晢這算什麼?公然欺負人?
「不是與我再無往來了麼?」趙晢眸色冷冽地望著她:「我母妃那處,你也不必再去。」
「你……」李璨伸手指了他一下,又飛快地收了回來,強忍著眼淚:「好,好,我以後不來就是了。」
趙晢就這麼想與她撇清干係,連宸妃都不讓她見。
應當也因為宸妃總叫趙晢待她好些,趙晢大抵是不想聽這話了,所以不讓她進去,省得後頭麻煩。
「七姑娘!」
有馬蹄聲自遠處而來,到近前一把勒住馬兒。
李璨轉過身去瞧,偷偷拭去了溢出眼眶的淚珠兒。
趙晢抬起漆黑的眸子,看向來人。
「小的見過太子殿下,見過七姑娘。」
守真一見趙晢也在,慌忙跳下馬兒行禮。
趙晢不曾言語。
「什麼事?」李璨詢問。
守真是趙明徽的小廝,來得這樣匆忙,面色又是一片焦急,想是趙明徽又有什麼事了麼?
「七姑娘,國公爺又鬧著要退親,私自從王爺的書房拿了定親文書,往孔太傅家去了。」守真忙道:「王爺察覺,帶著人馬追過去了。
王妃娘娘怕王爺同國公爺之間起什麼衝突,派小的來請七姑娘去勸勸國公爺,王妃娘娘說除了姑娘,沒人勸得住國公爺……」
「好。」李璨想也不想便答應了。
她只想快些離開這裡,離趙晢遠遠的,最好再別見著他。
這些日子下來,她本以為自己再見他會平靜些,至少不會再哭鼻子。
可心中洶湧的委屈壓根兒抑制不住,難受到她胃中翻滾,想嘔吐。
她轉身,欲上馬車。
「李璨,才離開東宮不久,我平日教你的規矩,便都忘乾淨了?」趙晢注視著李璨,深邃的黑眸中似隱有風暴,周身氣勢迫人。
周圍的一眾下人頓時低下頭,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李璨轉過小臉,與他對視了一眼,冷著小臉回道:「既然離了東宮,便不勞太子殿下費心了。」
她說罷了,就著糖球的手,踩著小杌子徑直上了馬車,掀開帘子鑽進車廂,下一刻,眼淚便奪眶而出。
她手死死地掩住唇,才能勉強不叫自己哭出聲來,她不要在趙晢面前露出狼狽的一面。
何況趙晢碰過別人,她才不稀罕!
她大口的呼吸,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趙晢站在原地,望著李璨的馬車由守真帶著,漸行漸遠。
他身後的無怠急的汗都出來了。
殿下這是做什麼?
這可是在宮門口啊,這麼多人瞧見了,這件事情不出今晚,就會傳遍整個帝京。
而陛下,也一定會得到風聲的。
殿下心裡真的就沒有姑娘嗎?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姑娘去找忠國公了?
他急得口乾舌燥的,可就是不敢開口相勸,殿下什麼性子,他一清二楚,這個時候若是勸錯了,怕不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他現在只寄希望於因為岐王集結人馬之事,殿下是在布迷魂陣,迷惑岐王。
*
孔府大門口,正聚集著一群人。
鎮王兩鬢斑白,一身戎裝,正摁著趙明徽往下跪:「逆子,跪下,給你岳丈大人賠罪。」
孔太傅長須隨風飄動,一臉的誠惶誠恐:「王爺,有話進來說,別在外頭……」
「王爺,王爺您有話好好說……」鎮王妃上前勸阻:「這裡畢竟人來人往的,孩子只是一時轉不過彎來,咱們進去說可好?」
「他敢違背我的意思,跑來做這樣的事,還要是什麼臉面?」鎮王氣怒交加,壓根兒不聽任何人的勸。
「王爺……」鎮王妃抹眼淚,勸不住夫君,只能勸兒子,她拉住趙明徽的手:「兒啊,你快向你父親認個錯,給孔大人賠個罪,今日這事兒就當不曾發生過,可好?」
「娘。」趙明徽一改往日的爽朗灑脫,皺著眉頭,氣勢斐然:「這樁事,娘別過問了,我心意已決!」
「你心意已決,就看你能不能吃得住本王的家法!」鎮王更生氣了,聲如震雷。
「怎麼回事?這不是才定親沒幾個月嗎?怎麼就鬧上門來了……」
「不知道啊,只知道是忠國公要退親,鎮王不讓……」
「真的假的?我前些日子還瞧見忠國公帶著孔姑娘在集市上的……」
圍觀的眾人議論紛紛。
「王爺,此處確非說話之地,再鬧下去,小女可不要做人了……」孔太傅小聲開口,哀求的看著鎮王。
「先進去!」
鎮王推了趙明徽一把。
「王妃娘娘,人來了。」守真跳下馬兒,高喊了一聲。
眾人不由望向停在路邊的大馬車。
「好奢華的馬車!」
「這是誰家的馬車?」
「不知道,好像是個姑娘家的……」
圍觀眾人又議論起來。
李璨自窗口帘子的縫隙處瞧見外頭這許多人,自然不肯下馬車去,平白惹來這許多人的閒言碎語。
她朝著糖糕小聲吩咐了一句。
「國公爺,您請過馬車一敘。」糖糕上前,小聲相邀。
趙明徽自然認出來那是李璨的馬車,毫不猶豫便抬步走過去。
鎮王怒哼了一聲,不曾言語。
鎮王妃抹了抹眼淚,期待地望著李璨馬車的方向,盼著李璨能勸住這個不聽話的孩子。
此時,孔太傅的夫人也從裡頭出來了,夫婦二人小聲商議著什麼。
「趙明徽。」李璨見趙明徽上了馬車,往邊上讓了讓:「坐。」
趙明徽撩袍坐下,對著她,一改方才的倔強,桃花眼又彎出笑意,眸色柔柔:「你怎麼突然來了?」
「守真去喊我的,說是你娘的意思。」李璨望他:「你又鬧什麼?弄出這麼大的陣仗。」
「你眼睛怎麼紅了?哭過?」趙明徽不曾回她,卻皺眉反問她:「誰欺負你了?」
「沒有。」李璨不肯說與趙晢的事,只道:「就是今兒個去宮裡送禮,起得太早了。」
「進宮去,這麼早就出來了?」趙明徽疑惑。
「在宮門口遇見太子了,他送進去了,我沒有進去。」李璨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正巧守真去叫我,我就來了。」
「他又訓斥你了?」趙明徽一下猜到了。
「沒有,我都不在東宮了,他還管我做什麼。」李璨轉開目光,將話兒引來:「說你呢,不是前幾日才好的嗎,怎麼又鬧起來?」
「親事我是一定要退的。」趙明徽語氣里沒有絲毫迴旋的餘地。
「可是,你也不能這樣啊。」李璨將帘子微微挑起一點縫隙:「你看外面,這麼多人圍觀。
你在這門口公然叫著要退親,你讓孔文茹以後怎麼做人?又讓孔太傅怎麼在朝中為官?」
「我並未想如此。」趙明徽解釋道:「我從我父親書房拿到了定親文書,想登門來與孔太傅商議,但我父親忽然趕來了,他不讓我進去,非說要讓我在門口丟人,才鬧成這般。」
「不管怎麼樣,你今日是不能退親了。」李璨道:「退親是兩家的事,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要好生商議。
再說,孔文茹她是個女兒家,你這樣退親,你叫人家以後怎麼說親?
這件事情可以慢慢來,既然你要退親,那自然是你理虧,主動開口的機會就要交給人家。
兩家都同意之後,可以由孔太傅開口,這樣全了他們家的臉面,才是正經。
反正你是忠國公,不愁娶不到妻子,孔文茹是姑娘家,就不同了,你要替人家著想些。」
「你說的有道理。」趙明徽點頭,一雙桃花眸亮晶晶地望著她,含著幾許笑意:「是我考慮不周了。
瞧你不諳世事的模樣,卻不想竟也懂得這麼許多人情世故。」
「不然呢?你以為我這麼多年是白辛苦的?」李璨彎眸笑了:「快去吧,你低個頭,大家都有台階下。」
趙明徽點點頭,起身下了馬車。
李璨也不曾久留,徑直吩咐馬車調頭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