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而傅宣燎,唯有本能的迎合。

  到後來,與其說是吻,不如將這拼盡全力的交纏形容為毫無保留的粗暴發泄。

  時濛唇齒並用,每一下都力道十足,要將傅宣燎生吞活剝,啖肉飲血一般。

  後者非但生受著,還彎下腰側過腦袋,方便時濛痛快地咬,狠狠地堵住他的嘴。

  痛並痛快著,描述的便是此刻。

  分開之後,兩人幾乎需要依靠對方的支撐才能站穩。傅宣燎抬手按旁邊牆壁上的開關,頂燈亮起的瞬間,兩人最狼狽、最悽慘的模樣,盡數落入對方眼中。

  傅宣燎嘴角滲血,尚未癒合的傷口被咬開更深。

  時濛則缺氧般劇烈喘息著,傾閘而下的淚道道斑駁,流了滿臉。

  「你不想我死。」胸口尚在急促起伏,傅宣燎就迫不及待確認,「你不想我死,對不對?」

  聽到這話,時濛才好像從激憤中拉回一絲理智,並察覺這場衝動的起因有多荒唐。

  他竟然說出那樣呷醋無異的話,爭的對象還是個死人。

  說好的忘記,說好的不在意,都成了空話。

  可做了就做了,時濛咬住在剛才的廝磨中蹭得發麻的下唇,嘴硬道:「你想去就去,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好,那我現在就去。」

  言罷傅宣燎鬆開環在時濛腰間的手,這回連身體都沒轉過去,就被時濛扯著衣角拽了回來。

  落在燈光下,時濛的眼睛現出一種被逼急了的紅,兇巴巴的卻沒太多威懾力,尤其濃密的睫毛被淚水濕濡成一簇一簇的,輕輕眨一下就擠出更多淚來,看得傅宣燎的心軟得要命,時濛說什麼他都願意答應,收到更多的痛他也甘之如飴。

  再度將小蘑菇軟綿綿的身體揉進懷裡,傅宣燎咬緊牙根,亦紅了眼睛。

  「你不想我死。」這回是肯定的語氣,「我就知道,你捨不得。」

  一次次因為心軟衝動落入騎虎難下的境地,時濛既恨極了傅宣燎的狡猾。

  又掙動幾下,仍是逃不出去,不想聽這些的時濛鼻翼急促翕動幾下,雙手握拳,無處發泄般地狠狠捶打傅宣燎的肩背。

  「你憑什麼,憑什麼不放手,憑什麼……這樣逼我?」

  「憑什麼,要我也……」

  要我也愛你。

  喉嚨里像被塞了塊棉花,淚腺仿佛不受控制,時濛拼命咬著牙,不讓自己繼續掉眼淚。

  哭是弱者慣用的伎倆,他現在擁有一切,什麼都不缺,有什麼好哭的?

  或許不是恨傅宣燎,而是氣自己懦弱無能。

  他早該沒有期待了,面對傅宣燎的步步緊逼,也早該心如止水,從容應對,可在聽到那三個字的剎那,他同時聽見心裡發出鬆動的聲音。

  壘得高聳入雲的山峰,如同被地震搖撼,簌簌掉下幾塊碎石,原本穩固的山體也晃動得厲害。

  而傅宣燎,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以前他冷眼旁觀,甚至在關鍵時刻給幾欲崩塌的山體致命一鏟,如今卻瘋了似的站在山腳下,敞開懷抱接住墜落的碎石,哪怕被砸得遍體鱗傷,也要用自己的力量將它悉心保護。

  然後重新堆砌起來。

  「是啊,我憑什麼。」傅宣燎也嘲諷自己。

  遲來的後悔和深情百無一用,可他除了駐守原地,別無選擇。

  「可能是我運氣好吧。」傅宣燎說,「整整好了兩輩子,上輩子是你在等,這輩子換我來。」

  他收緊雙臂,將錯失許久的珍寶牢牢抱在懷裡,無聲地訴說著害怕失去。

  「我怕我的好運用完,沒有下輩子了。所以這輩子無論你要不要,我都會給你,不會再讓你逃走。」

  最後,哭到沒力氣的時濛是被傅宣燎抱到床上的。

  他們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再一通折騰,天邊都已泛起灰白的亮光。

  時濛歪著腦袋盯窗外看,抬手摸到開關,將頭頂唯一的光源滅掉,屋裡也變得灰濛濛的,黎明前冷色調的寧靜。

  傅宣燎洗澡很快,也許是刻意加快速度。匆忙將身上的汗漬衝去,他胡亂套上衣服疾步回到房間裡,看見床上隆起的一團,才把干毛巾搭在頭上,邊隨手擦頭髮邊慢吞吞走進去。

  「我用了你的毛巾。」傅宣燎說,「白色那條。」

  黑黢黢的頭頂從被窩裡全探出來,一張白白淨淨的臉。時濛看他一眼,沒什麼表情地「哦」了一聲。

  傅宣燎便走到他旁邊,坐在床沿,和他一起看向遠處界限分明的屋頂和天空。

  看了一會兒,把毛巾搭在肩上,忽地出聲道:「我經常夢見你,從很久以前開始。」

  蜷在被窩裡的時濛眨了下眼睛。

  「夢裡的你和現實中一樣,漂亮,可愛,還溫柔,總是對我笑。」

  時濛懶得開口,在心裡說,從來沒有人用「溫柔」形容過我。

  果然,傅宣燎下一句就是:「可是你對我,一點都不溫柔。」

  「你把我捆住,大吼大叫地命令我,還總是咬我。」說著,傅宣燎抬手摸了下嘴角,又滲出絲絲縷縷的血,「讓我覺得很丟臉……還很痛。」

  時濛不知道傅宣燎為什麼要說這些,理所當然地以為他在翻舊帳,在興師問罪。

  一個巴掌拍不響,這段關係之所以弄到如此地步,時濛從不認為自己全然無辜。

  可是傅宣燎接下來說的話,超出了他的預料。

  「後來我才明白,其實你本來就該是溫柔的,很久以前的曾經,你就是世界上最溫柔的人。後來,那麼多本不該由你承擔的災禍落在了你身上,你被逼到走投無路,才不得不偽裝自己,把溫柔藏起來。」

  「是被我、被我們,逼到的這一步。」

  心臟的震顫後,是像要把靈魂抽走的空茫。時濛無意義地扯了下嘴角,說:「沒見過你這種人,非要把罪名攬上身。」

  針對的是傅宣燎的一番話,頗有含沙射影之前他認罪被抓進局子裡的事。

  傅宣燎自是聽出來了,因此也笑了下,卻沒有抱怨也不含自嘲。

  「我樂意。」他說,「我還怕不夠,再來一波也照單全收。」

  在時濛再次罵他瘋子之前,傅宣燎轉頭看向床上躺著的人,主動回答了這樣做的原因:「夢反應了我潛意識裡的願望,我想要你的溫柔,想要你對我笑,因為你是時濛,是我喜歡的人。」

  所以他記不得時沐的樣子,因為那只是一具皮囊,他真正執著的,是那個愛著他、給他溫柔美好的虛幻影子。

  而真相浮出水面後,那些讓他心動的節點與時濛一一重疊,黑白變成彩色,他喜歡的人,才有了生動具體的樣子。

  真正的愛,從來不是突如其來,而是與日俱增。

  「那時沐呢?」

  歇斯底里後的時濛,有一種破罐破摔的冷靜,冷靜到非常介意的事也不再恥於問出口。

  反正已經被翻了個底朝天。

  時濛甚至將這個問題具體化:「你說過只會喜歡他,不可能喜歡我。」

  沉寂幾秒,傅宣燎才說:「不是不可能,是不能。」

  當時他身上套著枷鎖,所有人都提醒他不可以忘記,他越是害怕忘記,就越是急於遠離。後來他才知道,時濛對他來說並非只是誘惑,更是賴以生存的氧氣。

  他早就該面對自己的心。

  不確定時濛能否明白他的意思,傅宣燎將複雜的事情做了簡化:「總之,我喜歡的是你,只有你,以前是你,以後也是你。以前你沒了我不能活,現在是我沒了你活不下去。」

  似是回想起與「活」相對應的那個字,時濛哆嗦了下,即便還是將信將疑,到底沒再咄咄相逼。

  「你現在說什麼都行。」他累了,沒什麼力氣地說,「你就是仗著我還……」

  說不下去,由厚臉皮的傅宣燎替他補全:「對,我就是仗著你心軟,仗著你對我……還有愛。」

  傅宣燎都覺得自己卑劣,可他必須、也只能這麼做。

  他可以坦蕩地承認是喜歡的,是渴望的,是錯了想要糾正和挽回的,只求時濛承認是恨的,是計較的,是想要被愛的。

  在他們這裡,愛可以全無理智,也可以互相算計。

  而被「屈打成招」的時濛,面對傅宣燎將他藏匿了許久的心跡就這樣挑明,暴怒之後的無奈也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罕見的情緒。

  他不想讓傅宣燎瞧見,便偏過臉,面向牆壁。

  然後啟唇,緩緩道:「天沒亮的時候,在便利店對面的那條街上,我回頭看了一眼。」

  剛過去沒多久的事,傅宣燎自然記得。時濛走了多久他就跟了多久,他還記得那時起了一陣風,時濛轉過頭,給他的第一個眼神卻並不冷冽,淡然中有種莫名的安心。

  「其實可以不用回頭看的。」時濛接著說,「但是我回頭了。」

  由於時濛鮮少挑起話題,傅宣燎摸不清他的路數,也不知道他提起這件事的目的為何。

  是讓我猜他為什麼回頭嗎?

  不過時濛亦有不說廢話的習慣,把問題丟出來,關子也不賣,就主動告知答案。

  擰著脖子的彆扭姿勢讓時濛的聲音有些模糊,哽咽中是一種由不得他隱瞞的無可奈何。

  他說:「因為想看看你還在不在。」

  傅宣燎一時怔忡,不知是為了時濛終於在他面前露出類似委屈的情緒,還是這短短一句話里巨大的信息量。

  處在混亂和訝然的交織中,他還是先將這句話「翻譯」出來。

  其實不用回頭,卻還是回頭了,時濛想說的是——

  我嘴上說著讓你走,可身體和心,卻誠實地希望你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