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這晚,傅宣燎久違地回到家中,卻依然沒能睡個好覺。
腦袋裡的信息太多太滿,鬧騰了這些天,總算得到片刻的安寧,傅宣燎閉上眼睛,便忍不住開始整理眼下已知的情報。
時懷亦雖然說得含糊,但並不能阻止真相浮出水面。
他說時沐五年前才知道自己的身世,這一點是合理的,因為前二十年時沐一直以時家嫡少爺的身份活著,也的確從未表現出過對自己出身的懷疑。而那位名叫楊幼蘭的女士由於收到時懷亦的警告鮮少出現,因此所有人包括產生過懷疑的傅宣燎本人,都沒往那方面想。
這也間接證明了時沐搶時濛的畫是真。時沐從小不缺父母和親友疼愛,對外展露的多是活潑開朗的一面,唯獨好勝心強得過分,無論在哪方面被別人超過或阻攔都會令他心生憤懣,他會視超過他的為仇敵,然後想方設法搶回第一的寶座。
記得有一次,時沐參加本市的一場青少年足球聯賽。半決賽的時候,他切球過人被對面球隊一名主力看破招數搶了球,後來他就盯上了這個人,滿場圍追堵截,直到那名主力被激得做出了拉扯的犯規動作,又在不理智的情況下被時沐的假動作引導著背後鏟球,最後被罰下場。
當時傅宣燎只當他太想贏,如今想來,這樣一個順風順水長大又十分驕傲的人,在病重的時候得知自己原來不是時家眾星捧月的少爺,而是別人口中妓女小三生的「野種」,自己最看不起的、從來沒有承認過的時家二少爺,會發生什麼樣的心理轉變?
連時懷亦都能猜到時沐大約是心態失衡,覺得自己都沒幾天可活了,而時濛卻可以拿著高額股份,穩坐時家少爺的位置風風光光地活下去,搶走他本來擁有的一切。
所以他也要搶走時濛最寶貴的東西,哪怕違背良心道德。反正他即將離世,大家只會心疼,沒有人會追究苛責。
反觀時濛,從未有人給過他諒解與寬容,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爭取,連解釋都無人願意聆聽。
想到五年前,時沐聯合不知情的李碧菡,表面上痛心疾首地指責時濛竊取他的心血,實則上下嘴皮一碰就將偷畫的罪名按到時濛的頭上……
原本最痛心的回憶,現在成了最令人不寒而慄的一幕,傅宣燎深吸一口氣,也難將身體裡颳起的颶風壓下。
五年前的夏天,收到時沐病危的消息從國外匆匆趕回的傅宣燎,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會被以這樣的方式利用。
原來時沐早就計劃好,先用偷畫這件事讓他對時濛產生恨意,再用「別忘了我」將他困在原地。
原來時沐才是看似純淨實則掰開全是心眼的黑心蓮。
甚至,時沐極有可能知道時濛是喜歡他的。
原因也簡單得可笑,不是因為時沐有多喜歡傅宣燎,而是出於好勝心——屬於他時沐的東西,別人休想得到。
曾經喜歡過的人的面目一夕顛覆,這種情況下沒人能心大到酣睡好眠。
因而第二天一早,傅宣燎還是頂著一雙黑眼圈,經過客廳時,把在廚房準備早餐的蔣蓉嚇一跳。
不過剛洗漱完,蔣蓉又迎了上來。
她握著手機,好像剛接過電話,神情有些焦慮:「你李姨從醫院裡跑出去,找那個姓楊的了,這可怎麼辦。」
待弄明白「姓楊的」指的是時懷亦在外面的女人楊幼蘭,傅宣燎問到底怎麼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是你時伯父說的,讓我有空給你李姨打個電話勸勸她,讓她別衝動。」蔣蓉說,「可是我都打不通她的電話,萬一真出什麼事……」
傅宣燎當機立斷:「時伯父那邊應該有楊女士家的地址,讓他發過來。」
載著蔣蓉往楊幼蘭家去的路上,傅宣燎聽說時懷亦以工作忙為藉口說自己先不過去了,冷笑一聲:「他倒是會躲。」
所有事情究其源頭,都來自時懷亦在外頭沾花惹草欠下風流債,如今這傢伙竟拍拍屁股什麼都不管,留其他人承擔後果收拾爛攤子,簡直無恥至極。
蔣蓉還在憂心忡忡:「你李姨年輕的時候脾氣就不好,她們不會打起來吧?」
「不一定。」傅宣燎說,「我猜她跑這一趟,是為了尋找真相。」
事實正如傅宣燎所料,趕到那處位於城東的住宅,門牌號對應的家門半敞,下了電梯便能聽見屋裡的吵鬧聲。
李碧菡今天顯然打扮過,粉底腮紅蓋住蒼白的臉色,盤起頭髮顯得精神利落,腳下踩著的高跟鞋更令她氣場十足,與剛起床蓬頭垢面的楊幼蘭比起來,盡顯正室風範。
不過李碧菡這次並不是為了壓誰一頭,畢竟當年最憤怒的時候,她也沒想過跟這個女人斗,一來若要追究時懷亦的責任更大,二來她出身書香門第,和這種上不得台面的女人糾纏,傳出去恐落人笑柄。
可她今天不得不走這一趟,為她受了這麼多年苦的孩子討個公道,也給自己一個明白。
站在門口的李碧菡看見蔣蓉母子倆,讓他們先不要進來。
「沒事,我有分寸。」李碧菡笑容很淡,「等下場面如果控制不住,你們再報警。」
屋裡的楊幼蘭就沒她這麼冷靜了,瞧見李碧菡還帶了「幫手」,當即扯著嗓子罵道:「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我也有叫了人,你給我等著!」
不過五分鐘,另一位就到場了。
中年男人下電梯走過來的時候,傅宣燎盯著他打量了一會兒,不甚確定地喊:「孫老師?」
孫雁風著急忙慌地趕過來,沖傅宣燎點了點頭就擠進門去,拉著楊幼蘭坐下,低聲安撫道:「你千萬別衝動……」
方才兩位母親已經吵了幾個來回,不過沒吵出什麼有價值的信息。李碧菡問她在這兒住得怎麼樣,楊幼蘭就連諷刺帶挖苦地說「沒你家裡大但是住得舒坦」,問她想不想孩子,她就無所謂地說「他好好活著我幹嗎想他」。
「知道我為什麼能找到這兒嗎?」李碧菡猶自鎮定,「因為這處房產有我一半,過戶的時候才簽了協議讓他一手代辦。也就是說,是我同意他用這房子把你打發掉,這麼多年,我一直知道你住在這裡。」
楊幼蘭瞪圓了眼睛:「那又怎麼樣?現在這房子是我的,你找到這兒來我也不會還給你!」
「我不是來找你要回房子的,這麼個破房子我還沒放在眼裡。」李碧菡拉下臉,嚴肅道,「我是來問你,二十五年前,為什麼要把兩個孩子交換?」
說到重點,楊幼蘭的氣焰頓時弱了下去。
「什麼換孩子?」她裝傻道,「你在說什麼胡話?」
李碧菡此刻正強壓怒火,從她垂在身側握拳的手便可窺知。表面依然沉著冷靜:「時懷亦都跟我說了,孩子剛出生就被你調換……」
「是他說的?他這麼跟你說的?」楊幼蘭又怒了,「這個狗屁男人,當初明明說好會瞞著……」
話沒說完,被身旁的孫雁風扯了下胳膊,戛然而止。
眼神飄忽得厲害,楊幼蘭深喘幾口氣,理智恢復了幾分:「沒有的事,我哪有這本事?你倆怕不是電視劇看多了,編故事呢?」
李碧菡自是猜到她會不認帳:「那濛濛病了這麼些天,你為什麼都不來看一眼?」
「時懷亦不讓我看啊。」楊幼蘭理直氣壯,「當年把他送回時家,我就答應了不再和孩子見面。」
李碧菡笑了下:「可是你也沒做到啊。」
說著她轉過身,從背後的斗柜上拿起一本攤放的相冊,舉著質問楊幼蘭:「不然,你說說看這是什麼?」
這是一本普通的相冊,只不過上面的照片從角度看都是偷拍,而且主人公全部都是時沐。
楊幼蘭這輩子過得稀里糊塗,對孩子倒是上心,照片從時沐幼兒園時期開始按順序排列,還在每張下面標註了拍攝時間。
許是昨晚還拿出來翻看,看完忘了放回去,李碧菡今日一進門就看見了這相冊,並在兩米開外一眼確定照片上的是誰。
怎麼說也是她養了二十年的孩子,她不可能認不出。
也正因時沐被她寵了二十年,疼了二十年,她才更接受不了二十年的付出全部弄錯了人的事實。
李碧菡忍不住問楊幼蘭:「濛濛的呢,濛濛的照片在哪裡?」
那二十年,她也給時沐拍了許多照片,比楊幼蘭這本多得多。可是她的濛濛呢?她的濛濛因為不討她喜歡,平時在家裡連面都不敢露,她更是從未動過給「小三生的孩子」拍照的念頭。
這本相冊和房間裡的那本畫冊一樣,是楊幼蘭的寶貝。寶貝被人拿走,她條件反射地伸出手去搶,李碧菡比她高,又穿了高跟鞋,輕鬆一舉就讓她跳起來也夠不著。
楊幼蘭急紅了眼,任憑身後的孫雁風怎麼拉怎麼勸,都無法再保持理智。
「還給我,把相冊還給我!」她氣急敗壞地拉扯李碧菡,「我的沐沐,我的沐沐合該有好多照片,合該被人捧著長大,你生的又算什麼?」
「當年我早就跟時懷亦好上了,我還為他流過一個孩子。那個狗東西為了前途娶你,把我養在外面,我就偏不讓你把兒子生在前頭!」
「雖然還是讓你早了兩個小時,不過早產的滋味不好受吧?看著自己兒子被抱走很難過吧?」原本只是信口發泄,楊幼蘭卻越說越解氣,整個人都興奮起來,「哈哈哈報應,都是報應啊,幫我養了二十年孩子,卻對自己親生的孩子冷眼相待,我這些年就指望著看這場笑話呢哈哈哈哈!」
她笑得瘋癲猖狂,全然不顧還有其他人在場。
傅宣燎和蔣蓉聞聲進屋,就見李碧菡手臂一松,把相冊丟在地上。
不過看起來還算正常,至少沒有被激得情緒崩潰。
只是心臟抖得厲害,由內向外,整具身體都跟著細細顫動。
「這是承認換孩子了?」嘴唇在顫抖中翕張,李碧菡捂著心口急速喘氣,自言自語般地說,「承認就好,承認了,就好……」
(下)
場面一度無法收拾,蔣蓉打了報警電話。
警車停到樓下的時候,李碧菡和楊幼蘭臉上都掛了彩,要不是傅宣燎和孫雁風一邊一個的拉著,說不定真會鬧出人命。
就算承認了,楊幼蘭認為自己仍是贏家,耀武揚威道:「你這個蠢女人,活該自己的孩子都認不出來!」
李碧菡好不容易緩過來,囿於修養說不出尖酸刻薄的話,便抓緊一切時間逼問:「濛濛的照片呢,總該有幾張吧?放在哪裡,快拿出來!」
楊幼蘭又笑起來:「沒有啊,我養了他八年,天天都能看到他,有什麼好拍的?」
「你好狠的心。」李碧菡哽咽道,「他做錯了什麼,他是無辜的啊!你養了他這麼些年,難道對他沒有一點感情?」
「感情?」楊幼蘭笑出了眼淚,「有每次我看著他睡著的樣子,都恨不得掐死他!我讓他活著,把他送回時家,就是為了等這一天!」
「所以你指使時沐偷他的畫?你那樣對他,一定會遭報應的!」
「什麼偷畫?不是他偷我沐沐的畫嗎?」楊幼蘭揚聲道,「全世界都知道,是你兒子時濛偷了我兒子時沐的畫,就像你偷了我時家夫人的位置一樣,報應,這才叫報應啊!
傅宣燎先是驚訝於李碧菡知道了這件事,而後又被楊幼蘭的一番話激得怒上心頭。
他說:「那幅畫出自時濛之手,就是屬於他的,有的是辦法為他正名。」
楊幼蘭愣了下,這才將視線移到傅宣燎身上。
「是你啊。」她揩了把眼角的淚,「你不是喜歡我們家沐沐,恨死時濛了嗎?」
傅宣燎坦然道:「我只恨真正偷畫的人。」
許是不想時沐的身後名受污,楊幼蘭忙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攬:「畫是我讓偷的,是我讓他去偷的!」
「我的沐沐那麼可憐,他多要點東西怎麼了,你們不是都說喜歡他,疼他,這點小事都要追究?」
「這不是小事。」傅宣燎說,「在他動了這種歪念頭的時候,就已經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時沐,就已經不配得到寬恕。」
楊幼蘭大半輩子都在為自己爭一口氣,「不配」二字自是踩了她的痛腳。
「你說不配就不配?我的沐沐天生好命,合該是時家的嫡少爺!」她沖李碧菡揚起下巴,眉飛色舞道,「要怪只能怪你兒子命不好,從你肚子裡出來,我的沐沐合該沐浴著陽光長大,你生的就該待在陰溝里!」
可想那八年時濛沒人疼沒人愛,過得有多苦。想到小時候總看見時濛畏畏縮縮往桌子底下鑽,傅宣燎心疼之餘,更氣得咬緊牙關。
他拉住要上前的李碧菡,怒視面前心思歹毒的女人:「他命好得很,碰到你是他這輩子唯一的不順利。可是這個坎兒他已經邁過去了,之後的人生便全是坦途。」
「屬於他的東西,你們一樣都搶不走。」
警察的到來令喧囂暫時停息。
主要做的是糾紛調停,關於二十幾年前的事件追溯,警察只簡單記錄,預備移交相關部門跟進處理。
傅宣燎直覺孫老師與這件事脫不開干係,不過混亂的場面不容他多問,想著之後立案起訴時再徹查追究也不遲。
出門的時候,楊幼蘭仍瘋了似的在身後念叨「為什麼死的不是他」,倒是一直默不出聲的孫雁風跟了上來,往李碧菡手裡塞了個小小的白色紙袋。
李碧菡是從醫院打車來的,回去便直接坐上傅宣燎的車。
蔣蓉與她本就是閨中密友,又都是當母親的,見她弄成這樣感同身受地難過,在后座拿消毒濕巾和面紙小心地替她擦拭臉上的傷口,安慰她一切都會過去。
李碧菡不知聽進去多少。她自上車後就沒說過話,眼淚卻一刻都未曾止住,尤其當她從那白色小紙袋裡拿出幾張一寸大小的照片,上面的主角是一個看起來不過五六歲的男孩。
標準證件照,顯然是因為需要才拍的,這些年也沒得到妥善的保存,照片邊緣都發軟泛黃。
等紅燈的間隙,蔣蓉遞了一張到前排,傅宣燎小心地捏著這張照片,迎著光看了又看。
照片上的小男孩有一雙大而漂亮的眼睛,鼻子小巧,嘴唇緊緊抿著,面無表情地看著鏡頭。不知情的路人見了多半會誇他長得好,或者多嘴一句「這孩子怎麼都不笑」。
沒有值得開心的事,讓他怎麼笑?
他不過想要一點陽光,想從別人手裡獲取零星溫暖。那時年紀尚幼的他,可能怎麼也不明白為什麼周圍的人都不喜歡他,都對他不好。
后座的李碧菡撫摸著照片,哭得淒楚:「都是媽媽的錯,害你過得那麼苦,害你被欺負,被冤枉。」
傅宣燎也想問自己,怎麼會不相信他,怎麼捨得對他不好?
苦澀從心底蔓延到喉嚨里,像吞下一顆剝去糖衣的膠囊,擴散開的每一絲苦味都狠狠碾壓著脆弱的感覺神經。
每知道多一點,對時濛的心疼就多一些,痛苦則是翻倍,再翻倍。
傅宣燎長吸一口氣,壓下呼之欲出的淚意。
他轉過頭去,舉起手中的照片:「李姨,這張可以給我嗎?我保證好好保存,不會把它弄丟。」
我會好好待他,再不讓他受委屈。
傅宣燎從不胡亂立誓,但凡立下必定遵守到底。
可是照片上的人並不給他補償的機會。
車載著一行人直接前往醫院,江雪仍守在病房門口,說時濛誰也不想見。
「麻煩江小姐幫我捎句話,」李碧菡被剛才的折騰弄得元氣大傷,如今被蔣蓉扶著,站都站不穩,還是堅持把話帶到,「告訴濛濛,我會替他討回公道,不管哪一邊的。」
這話里便包含了不會包庇時思卉的意思。一行人改道前往警局,當著警察的面,李碧菡果然任何要求都沒提,只拜託他們秉公執法,還原事實真相。
傅宣燎還是不放心,將長輩們送走後去找負責案件的陳警官。
到樓上剛好碰見人,從對方的表情中傅宣燎猜到不太順利。
果不其然,陳警官指了指其中一間審訊室,說:「他們大概串通好了,打算讓那個姓周的頂罪,她一個字都不肯說,全由律師應對。」
傅宣燎看一眼緊閉的門,問:「可以讓我跟她談談嗎?」
陳警官向上級打了報告,約莫一刻鐘後,傅宣燎走進審訊室,捕捉到時思卉眼中的錯愕。
不過也只短短一秒,等到傅宣燎在她對面的座位上坐下,她又垂低視線,一臉冷漠地負隅頑抗。
傅宣燎也不急著開口,把玩了會兒面前桌子上的玻璃杯,手指在杯壁上敲出噠噠的聲音,在安靜的環境中顯得突兀而刺耳。
時思卉在這裡待了一整晚,被審訊得身心疲憊,沒多久就面露不耐,受不了地主動發問:「你來幹什麼?」
傅宣燎這才放下杯子:「來看看你後悔了沒有。」
時思卉先是一怔,繼而勾唇:「我又沒做錯什麼,下屬私自行事,與我又……」
「我想問的是,」傅宣燎沒給她往下說的機會,「傷害了你的親弟弟,還有信任你的母親,你有沒有後悔?」
這是來問責了。時思卉下意識辯解:「我先前又不知道他是我親弟弟,再說就算是又怎麼樣,在集團盡心盡力的是我,他憑什麼……」
說到一半自覺漏嘴,意識到這算變相承認,時思卉收了聲,咬著唇忿忿地看著坐在對面的人。
確認了動機的傅宣燎卻高興不起來。搞了半天,還真是因為那百分之十的股份,倒應了他早前的那句「懷璧其罪」。
就算時濛什麼都不做,也多的是人眼紅嫉妒,躲在暗處伺機捅他刀子。
「就算你和他沒有感情,也不至於做到這個地步。」傅宣燎迎著時思卉的目光,繼續說,「他要是出事,你們都不會有好下場。」
他直接將時思卉劃定為犯人,用可能產生的後果嚇唬她,這種情況下她要麼不回答,不然但凡開口就很難不露破綻。
果然,時思卉不淡定了:「不是沒出事嗎?就被打了幾下能出什麼事?」她的理智被情緒打亂,破罐破摔道,「是不是時濛那個賤人告訴你的?他讓你別放過我?哼,從前畏畏縮縮屁都不敢放一個,現在搖身一變成了時家的大少爺,就開始排除異己了。」
傅宣燎注意到她對時濛的稱呼從「野種」變成了「賤人」,代表她接受了時濛與他同父同母血脈相連的事實。可還是能說出如此涼薄的話,說明她是個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從前的時沐,現在的時濛,在她眼裡都沒有區別。
並不想在有限的時間裡對她進行人性的探討,傅宣燎沒有正面回答問題,而是將整個事件復盤。
「這不需要猜。那天股東大會,你不知道時濛會來到集團大樓,你以為他是來搗亂的,所以慌了。本來想把他趕走,結果你的屬下弄巧成拙把人弄傷,你便順勢藉機發泄你多年來的不滿。」
「表面上看起來你什麼都有,實際上你在時家不受重視,有能力卻沒有實權,早就看那些明明什麼都沒付出、卻擁有一切的弟弟們不爽了。」
「事情的經過和起因,就是這樣。」
沒有一個問號,卻肯定得猶如親眼所見,並且字字句句都戳在時思卉的痛點上。
她本想接著辯駁,本想抵賴說我沒有,就算剛才說漏嘴也沒關係,反正有的是人幫她兜底。可看著面前沉著冷靜的男人,她不由得有些恍惚。
等回過神來,爭辯的念頭早就散盡了。像是想起了年少時的初次悸動,也是因為這人正直磊落,襟懷坦蕩,在這喧囂浮華的名利場中,與自幼便混跡其中的其他人都不同。
他猜的都對,只是起因里漏了一條。
再度垂眸,遮掩其中翻湧的不甘,時思卉無奈地笑:「我是後悔了。」
後悔放你進來,後悔心生妒忌,更後悔一再將你區別對待。
確認完畢,傅宣燎便起身打算走了。陳警官監聽了全程,接下來該如何審問他應該已經心中有數。
到門口,傅宣燎聽見時思卉在身後悠悠地說:「原來你早就把時沐忘了……不過他本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傅宣燎轉過身去:「你知道畫是他偷的?」
「不知道啊,不過猜也能猜出來。」頹喪仿佛只存在了短短几秒,恢復常態的時思卉聳肩道,「跟他那個親媽一個德行,陰損手段一套接著一套,有其母必有其子咯。」
通過這幾天收集的信息和對過去的還原,傅宣燎大致知道時沐並不像他曾經以為的那樣純良,至少在偷畫這件事上,時沐處心積慮,全然不無辜。
但時思卉並不知道更多細節,她只管隨著性子盡情發泄:「時濛也是個賤貨,竟然走別人鋪好的路撿漏。」
被問到撿漏的來由,時思卉話鋒一轉,調侃道:「聽說他把你綁到了海上,差點回不來?」
見套不出更多有效的信息,傅宣燎沒答話,單手按下門把。
時思卉當他默認,哼笑一聲:「都這樣了,你還護著他……」
踏出去的一隻腳定在原地,譏諷的話語隨著並不清涼的晚風清晰地飄入耳朵。
「搞了半天,你對時濛才是真愛,這就叫什麼……日久生情?」
「可惜啊,奪股份的事你也參與了,那天他在電話里聽得清清楚楚,不如我們來賭一把,就賭他會不會原諒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