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乘電梯上樓的時候,高樂成在後排沖傅宣燎擠眉弄眼,等步行在走道里,他特地落在後面,掩唇小聲道:「我就說吧,他會為你剪頭髮。閱讀」

  提到這茬,傅宣燎想起之前和高樂成交換的所謂「情報」,備感無趣:「剪頭髮有什麼稀奇?虧你好意思拿這跟我做交易。」

  「不是說了嘛,是我故意告訴他你喜歡短頭髮的男孩子。」

  傅宣燎不以為意:「說不定他只是覺得頭髮太長礙事。」

  「這麼巧我前腳跟他說,他後腳就剪了?」

  「剪個頭髮還得挑日子?」

  「算了。」高樂成累了,搖頭嘆息,「神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傅宣燎這次前來除了作陪,還有個任務是為好友助攻。

  雖然他打心眼裡覺得江雪和高樂成不合適。主要智商不在一個梯隊,江雪看著精明得很,高樂成那傻子肯定會被她欺負得渣都不剩。

  放下行李一塊兒吃午餐,高樂成問下午有什麼安排,江雪攪著杯子裡的酸奶,沒什麼精神地說:「好不容易放假,當然是睡覺。」

  「大老遠跑來睡覺多不值。」高樂成建議道,「不如我們去划船?這附近有個湖很漂亮,特別適合拍照。」

  江雪遞了個眼神給時濛,時濛點點頭,她便應了:「好吧,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吃晚飯休息一陣,幾人就乘坐度假村裡的接駁車,往湖畔方向去。

  沿途山巒疊翠,陽光中和了風的冷冽,傅宣燎深吸一口新鮮空氣,扭頭就看見時濛掏出隨身攜帶的小本本和鉛筆,墊在膝蓋上。

  「風景不是一直在變嗎?」傅宣燎好奇,「這也能畫?」

  時濛沒抬頭,只說:「能。」

  紙上很快出現一道如同連綿山脈的輪廓,明暗交界處也添了幾筆,然後就慢慢停下了。

  圍觀的傅宣燎等了半天:「怎麼不畫了。」

  不習慣在別人眼皮底下畫畫的時濛別開臉:「你別看著我。」

  「那你也別看我。」

  「我沒看你。」

  「你沒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

  時濛說不過他,側過身往邊上靠了靠。

  傅宣燎逆反心上來,偏要看,伸長脖子湊過去,擠得時濛動彈不得。

  怕他倆鬧著鬧著打起來,前排坐著的高樂成轉過來當和事佬,把掛在車門旁的遊客記錄本摘下遞給傅宣燎:「你也畫,不給他看。」

  傅宣燎置氣般地接過來,用牙齒咬開筆帽叼著,在記錄本背面的空白處唰唰起筆。

  不到五分鐘就畫完了,傅宣燎頗為得意地把記錄本送到前排傳閱,抬下巴指了指時濛:「像不像他?」

  高樂成結過本子定睛一看,一隻圓咕隆咚的蘑菇,小鼻子小臉的,嘴角微微下撇,還真有幾分神似。

  「先前你說小時候學過畫,我還不太相信。」高樂成率先表示認可,「現在信了。」

  板了半天臉的江雪用餘光瞥了一眼,沒忍住破功笑出了聲。

  聞聲時濛又停筆,動了心思想去看,頭剛抬起,視線就被擋住了。

  傅宣燎一手遮他眼睛,一手抽回記錄本迅速撕掉有畫的那張:「就不給你看。」

  高樂成轉回去,沖身旁的江雪尷尬地笑:「我這兄弟有點幼稚,你放心,我跟他不一樣。」

  到了地方,傅宣燎才知道船是人力的,真要用槳劃。

  當場傻眼,他問時濛:「你會嗎?」

  時濛搖頭。

  那邊兩人的船已經下水了,江雪沖岸邊招手:「濛濛你來我這兒!」

  時濛看向岸邊告示牌上的「每船限坐三人」,對傅宣燎說:「你去。」

  「我對坐船沒興趣。」傅宣燎在一旁的長椅上坐下了,「正好讓我清靜清靜。」

  那邊江雪還在等,高樂成握著槳在原地打轉,時濛只猶豫了一小會兒,便對江雪說:「我怕水,你們玩。」

  光天化日之下,高樂成就算有賊心也沒賊膽,放他們倆單獨聊聊應該不礙事。確認湖邊有隨時待命的救援隊,時濛在長椅的另一頭坐了下來,掏出本子接著畫。

  沒動幾筆,聽見身旁的人問:「你怕水?」

  時濛含糊地「嗯」了一下。

  又聽見傅宣燎意義不明的一聲笑:「我看,你是怕我跑了吧?」

  筆尖停頓之前,在紙上不受控地畫出一條扭曲的線。

  把筆擱在本子的夾縫中,時濛扭頭看向傅宣燎:「你想跑?」

  他語氣確定,尾音下沉,與其說是問句,倒不如說他在陳述一件兩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傅宣燎突然想知道,如果時濛知道那可笑的合約即將解除,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會撲到他身上,瘋狗似的咬他,還是跑到時懷亦跟前拜託他再次出面,又或者……會哭嗎,會流著淚求他不要走嗎?

  仔細想來,除了做愛舒服到或者痛極了留下的生理淚水,時濛還從未在他面前哭過。

  長久以來被壓抑的反抗天性轉化為暴虐因子,在身體裡悸動翻騰,傅宣燎突然很想看時濛哭,於是回答:「想啊,當然想,做夢都想。」

  他湊近,用低沉到近乎蠱惑的嗓音問時濛:「你會放我走嗎?」

  幾乎是立刻,時濛抓住了傅宣燎撐在椅子上的胳膊,隨後另一隻手也伸過來,共同鉗制,牢牢掌握。

  「不會。」明明聲音都在發顫,時濛拼命咬牙維持鎮定,以命令的姿態說,「你不許走,哪兒都不許去。」

  晚飯在湖邊的飯店解決。

  度假村很大,裡面各色美食一應俱全,飯店的建築風格都按當地特色來。

  由於中午吃了大葷,這回江雪做主點了幾道清淡的家常菜,其中有一道松鼠桂魚,據說食材很新鮮都是現釣現殺,江雪猜測:「難道就是從旁邊的湖裡釣的?」

  「等我回頭去問問後廚。」高樂成殷勤道,「要是能釣,明天咱們也去。」

  江雪興致勃勃地應下了。

  經過下午的划船之旅,這兩人的關係突飛猛進,看來高樂成的划船技術不錯。

  傅宣燎這麼想著,仍是黑著一張臉,菜也沒怎麼吃,放筷子的時候「嘶」了一聲,高樂成問怎麼了,他揉著手腕道:「被毒蘑菇撓了。」

  江雪看看他,又看向默不作聲的時濛,心情更好了:「應該多撓幾下,撓個半身不遂什麼的,以後就不敢不聽話了。」

  傅宣燎差點站起來掀桌。

  夾在中間的高樂成瑟瑟發抖,拿著公筷給大家夾菜:「來來來趁熱吃啊,魚冷了就不好吃了。」

  回住處分兩撥,江雪和時濛先走,高樂成藉故落在後面,帶著傅宣燎鬼鬼祟祟地繞到酒店後一家裝修雅致的玻璃屋,報上名字,從店主手中接過一個木盒。

  打開,裡面放著一條項鍊,細細的鉑金鍊子下綴著一顆剔透的紅寶石。

  高樂成得意展示:「送給江雪的禮物,我尋思著剛開始追人不宜太隆重,紅寶石這種程度的剛剛好,你覺得怎麼樣?」

  傅宣燎噗嗤笑了:「你大老遠跑這兒就為買條破項鍊?」

  櫃檯後的店主拉下臉,咳嗽兩聲以示不滿。

  高樂成介紹道:「這家店的首飾都出自歐洲名家之手,我爸費了老大勁才說服人家來這裡開店,如今這店也算是我們度假村的招牌之一了。」

  又盯著看了會兒,傅宣燎不得不承認這項鍊確實頗具設計感,切割手法也細緻漂亮,無論在光線充足的燈下還是在背光處,每個角度均能折射出層次不同的幽邃光芒。

  冷不丁想起上回在東方酒店時濛身上穿的那件克萊因藍色的外套,傅宣燎心念一動,手指叩擊櫃檯:「你們這裡有藍寶石首飾嗎?」

  約莫一個小時後,兩人坐上最後一班接駁車,高樂成看著傅宣燎手中的盒子納悶道:「你不都快煩死他了嗎,還給他買禮物?」

  其實傅宣燎剛買下就後悔了,奈何錢已經給了再退顯得小氣巴拉,只當自己腦抽,為度假村的營業額做貢獻了。

  「白天你可不是這麼說的。」傅宣燎找藉口道,「你說我跟他『好得很』。」

  高樂成坦言:「反正勸和不勸分嘛,你倆能好,我和江雪的事也容易成啊。」

  「你這次來真的?」

  「我哪次不是真的,戀愛嘛,享受過程,全情投入就好。」

  「從這方面來說你跟那女人還挺合適,我看她也是個遊戲人間的。」

  「嘖,都說我來真的了。」

  ……

  閒聊幾回合,傅宣燎已然為自己的古怪行為找到藉口——就當補償給他的生日禮物吧,我的生日他從沒落下,每年都有準備禮物,有來就有往,以後就算合約解除,我也不欠他什麼。

  這麼想著,傅宣燎又低頭打開手中盒子,併攏手指小心地托起深海藍色的吊墜時,隨著手腕轉動猝不及防泛起一陣抽疼。

  操,那傢伙下午到底使了多大勁兒。

  剛平和下來的臉色霎時黑了回去,傅宣燎狠狠把盒子關上,暗啐給弄傷自己的傢伙買禮物的行為實屬腦抽。

  琢磨了一路,傅宣燎在下車前做出了等時濛為「無故傷人」道歉之後再把禮物給他的決定。

  心情總算舒暢了些,往酒店裡走的時候,傅宣燎邊把首飾盒往兜里塞,邊考慮明天是否要跟高樂成他們一起去釣魚。

  不會划船是其次,主要是天冷風大,時濛那傢伙身體虛得很,每逢換季必感冒,萬一在這兒染了風寒怪到自己頭上……

  扯遠的思緒被打開的電梯門和衝進來的人倏忽打斷。

  看清電梯裡站著的兩個人,江雪忙道:「你們看見濛濛了嗎?」

  高樂成:「他不是跟你一起先回來了嗎?」

  江雪拿起手機撥號,聽著綿長的忙音,急得直跺腳:「他到酒店門口沒上樓,說去附近走走……怎麼回事啊電話也不接。」

  傅宣燎大步上前,用房卡刷開門,套房內燈光亮起,裡面空無一人,手機孤零零放在床頭的桌子上。

  迅速將每個房間檢查一遍,傅宣燎出來後問江雪:「他離開多久了?」

  「一個多小時。」

  「會不會是先回去了?」高樂成插嘴。

  「不可能。」傅宣燎迅速分析,「這個點沒有前往市區的班車,車鑰匙還在我身上。」

  高樂成也有點慌了:「那他跑哪兒去了?這周圍都是山,道路四通八達的,很容易迷路……」

  沒等他說完,傅宣燎當機立斷安排任務:「老高你去調動周圍的安保人員,讓他們以酒店為圓心向外圍搜索。江小姐麻煩留在這裡等,說不定他走累了就回來了。」

  事到如今只能接受安排,慌亂間江雪問:「那、那你呢?」

  傅宣燎把那塞了半天都沒塞進口袋的礙事盒子丟給江雪,然後頭也不回地往樓梯間跑:「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