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府,於道宮以北百萬里,受天命而成,直達天聽。
那麼道宮位於何處?
何謂天命?
何謂直達天聽?
「……」
莊冥這般念著,心中思緒頗多,但沒有貿然發問。
眼前這尊老輩仙神,似乎跟他想像中有些初入。
現在看來,這位老者口中的天界,與莊冥出身的天地,未必是同一界!
至少,老者言語中的道宮,絕不在東洲!
東洲只有一座聖宮!
他心中微動,但卻靜靜看著老者。
——
「老夫出身此界,修行千餘年,修至真玄九印,此後磨礪二百餘年,終得以九印合一,通至仙路,越過天門,鑄鼎成仙,從而霞舉飛升,受接引而上,入得天界,位列仙班,拜於天師府,受封左元地師。」
老者徐徐說來,眼神恍惚,語氣間充滿感慨。
莊冥並不熟悉天師府,便也不知這左元地師有多麼高的地位,但天師府中,大約以天師最高,而地師二字,想必也是十分沉重的分量。
而這位左元地師,語氣微沉,緩緩道:「天師府受蒼天之命,監察萬界,老夫在天師府修行八千餘年,受大天師器重,受命拜入道宮,帶藝投師,在道尊座下修行,得獲一件驚天大事,便也招致如此殺身之禍,萬年道行一朝,皆成虛幻。」
莊冥聞言,眉宇一挑,問道:「何等驚天大事,涉及諸天萬界,禍及仙神凡俗?」
左元地師沉默片刻,才說道:「老夫所知一切大事,皆在石碑當中,今次石碑開啟,過後必將粉碎,只留存一點,便是老夫以隕落之前,竭力封禁的隱秘,只有天師府的印記,才能將之打開。」
莊冥聞言,沉吟說道:「前輩不將此事來龍去脈相告,卻讓我親自這一樁隱秘,冒著隕落的風險,送至天師府?」
左元地師抬頭看來,說道:「未必還有風險了。」
莊冥心中微動,難道這位老輩仙神又看出了什麼?
但下一刻,他便打消了疑慮。
因為老者再度開口。
「竊聽得隱秘的是老夫本尊,此後泄露行跡,受到追殺,形神俱滅,在老夫身上存留的所有一切,想必都被他們所獲。」左元地師的眼神中,露出了神采,似有自得之意,說道:「但他們也絕不會料到,老夫在隕落之後,還能憑藉一縷執念,傳下這等大事!」
「前輩是否考慮得太過簡單?」莊冥說道:「他們既然能夠斬殺前輩這樣的仙神,萬年道行都付諸流水,足見他們本領之高,還在前輩身上,那麼前輩自以為隱秘的這諸般行舉,是否真能超出他們的預料之外?」
「老夫隕落至今,不知多少歲月,但他們也仍然未有尋得老夫殘存的石碑。」左元地師出聲說道:「若不是他們忽略了石碑,如何會至今沒有動靜?」
「也許茫茫諸天,宇內萬界,確實如大海撈針,但他們或許在等待你的甦醒。」莊冥說道:「今日你甦醒了,他們便察覺到了我?」
「他們已經斬殺了老夫的真身,奪去了老夫的一切,自覺已經毀滅了所有的線索,不會再注視到老夫的身上了。」左元地師這般說來。
「可是晚輩一向謹慎,不如前輩如此自信,便也不敢大意。」莊冥說道:「前輩單憑這幾句話,還不足以說服晚輩。」
「因為老夫逃出道宮的第一天,雖然尚未陷入絕境,但卻已經料到,老夫未必能活到天師府。」左元地師說道:「那一日便破碎虛空,將石碑送入了虛空亂流之中。」
「前輩為何沒有遁入虛空?」莊冥卻出聲反問道。
「……」左元地師沉默了下,說道:「莫非你不知道,被放逐於虛空之中,會是什麼後果?」
「放逐虛空,傳聞是對仙神的一類刑罰。」莊冥沉吟說道:「虛空之中,亂流無窮,如無窮道術,不斷攻打,長久之下,仙神也難支撐,而且據傳虛空之中的亂流,強弱亦是不同,最為強大的,足以滅去仙神。」
「不錯。」左元地師說道:「但最重要的,是沒有方向,失去了方向,迷失於虛空,從此億萬年間,在虛空中漂浮,經受無窮亂流的攻打,茫茫無盡,生不如死。」
「但前輩似乎並不是因為怕死。」莊冥出聲說道:「前輩悍不畏死,又將隱秘寄託於虛空之中,本身為何又不敢遁入虛空?」
「因為斬殺老夫的,是橫壓天界的大神通者。」左元地師沉聲說道:「他們可以從虛空亂流之中,尋出老夫的存在,從而抹滅老夫……所以,老夫真身不死,他們不會放心,因此老夫必定要死,而老夫身死道消之後,這虛空之中的石碑,才會被他們忽略過去。」
「原來如此。」莊冥沉吟了下,這座石碑是在八千年前,落入這方天地,而這尊上古仙神,至少隕落在六萬年之前,也即是說,這一座石碑,在虛空中漂浮至少六萬年,才回到了這老者出身的天地之間。
「老夫的隕落,已經將此事帶來的危機,盡數遮掩下來,目前的你,依然還是安全的。」左元地師沉默了半晌,說道:「你回歸天界,將石碑送往天師府,即可完成老夫生前未竟之事,立下曠世大功,必有無窮功德隨身,前途不可限量。」
「前輩說晚輩該回歸天界,但為何認定我從天界而來?」莊冥笑著問道。
「你這一身修為,近乎超出真玄九印的範疇,而且適才施展一記道術,也非同尋常。在你身上,更有一種凌駕於老夫之上的痕跡,不是因為血脈的緣故,便是因為功法的緣故,即便是放在天界之中,你也必是出身不俗。」左元地師淡淡說道:「老夫連這點也看不出來,難道你以為老夫已經是老眼昏花了嗎?」
「可是晚輩著實不知該如何回歸所謂天界。」莊冥說道。
「你不知該如何回歸,又怎會淪落到下界?」左元地師眉頭微皺,露出惱怒之色,似覺這年輕人不願履行承諾,而有推託之意。
「前輩以為呢?」莊冥面上帶著些許笑意。
「你跌入了虛空裂縫之中?」左元地師怔了下,忽然問道。
「正是。」莊冥微微點頭。
「怎麼可能?」左元地師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上下打量著莊冥,露出狐疑之狀。
「怎麼不可能?」莊冥反問道。
「虛空亂流,連鑄鼎仙神,都恐有隕落之危,你就算臨近仙神,也難以存活。」左元地師驚異道:「而且你沒有迷失虛空,竟能落入此界當中……」
「古往今來,未足仙神境界,而落入虛空亂流之中的生靈,應當不止我一人罷?」莊冥說道。
「但能夠存活下來的,寥寥無幾。」左元地師搖頭道。
「如此說來,終究還是有的。」莊冥笑道:「如此看來,我也該算是其中一例。」
「……」左元地師沉默了半晌,才道:「你真是從虛空亂流中來的?」
「正是。」莊冥笑著說道:「其實晚輩也很苦惱,該如何回歸所謂天界?」
「……」左元地師思索半晌,才道:「你距離鑄鼎成仙,僅有半步之遙,苦心修行,加上老夫這一番指點,或許有望鑄鼎。」
「鑄鼎功成,越過天門,褪去凡身,而成仙根道骨,凝練仙家道果。」莊冥嘆息了聲,說道:「這一步,放在任何時代,也都不容易罷?」
「確實不易。」左元地師嘆道:「古往今來,歲月長河,天資縱橫之輩,數不勝數,但能夠越過天門的,仍然極為稀少。在老夫印象中,無論是在道宮還是天師府,都沒有任何一尊巔峰真玄膽敢妄言必能踏破天門而鑄鼎成仙的。」
「前輩認為,以我這等底蘊,再加上前輩先前一番指點,何年何月可以鑄鼎功成?」莊冥問道。
「一線之隔,或許明日,或許明年,或許十年百年,或許千年萬載,終此一生,阻隔於此。」左元地師這般說來,終是苦笑出聲,說道:「可是老夫只有將希望寄託於你了,石碑已開,執念難存。」
「如此……」莊冥沉吟了下,說道:「晚輩得盡了前輩的道統傳承,獲悉了諸般隱秘,那麼也該跟前輩,多說一句話了。」
「你想說什麼?」左元地師眉宇微皺,隱隱有些不安之意。
「古往今來六萬年,前輩認為該湧現出多少天資縱橫,驚才絕艷之輩,越過天門,而鑄鼎成仙的?」莊冥出聲問道。
「鑄鼎功成,化凡為仙,得成道果,而長生不朽,這一步難於登天。」左元地師停頓了下,說道:「六萬年光景,能成就仙神者,只怕也並不多。」
「確實不多。」
莊冥靜靜看著老者,說道:「確切來說,是一個也沒有。」
剎那之間,虛空寂靜。
混沌之間,仍朦朧不堪。
左元地師沉寂無聲。
過得半晌,才見他抬頭起來。
蒼老的面容上,帶著極為森冷的神色。
「六萬年間,無一人鑄鼎得道,成就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