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你來晚了。
一句嘆息之聲,從頭頂之上傳來。
聲音不高不低,顯得頗為平淡,卻有一股讓人感到極為怪異的意味。
這像是個老者,帶著滄桑的語氣,其中的古樸低沉之意,發自於心。
然而這個聲音,卻顯得頗為稚嫩。
「我來晚了?」
莊冥抬頭看去,眼神同樣平淡。
他看見了藍天白雲。
他看見一面岩壁。
也看見岩壁上生長的青樹。
但並沒有看見其他的生靈。
而這青樹,正是他視線中唯一的生靈。
也是傳出聲音的源頭。
「你來晚了。」青樹出聲道。
「……」莊冥露出異色,但他如今已至真玄,心中沉穩,也見過許多異事,談不上難以置信,只是略有驚訝,停頓片刻,才聽他道:「我來晚了,後果是什麼?」
「傳你秘術的人,已經油盡燈枯。」青樹應道:「後果就是,你沒有報恩的機會了。」
「你怎知我來此,是為報恩?」莊冥忽然笑道。
「如非報恩,何必來此?」青樹搖曳,出聲道。
「看來你也不是因我一滴龍涎,而開靈成妖的。」莊冥說道。
「我早有靈智,只是一滴龍涎,賜我開言之力,故而得有人言。」青樹說道。
「如此說來,你應該可以解我很多疑惑。」莊冥應道。
「我憑什麼替你解惑?」青樹搖動枝椏,說道:「一滴龍涎,還我當年斷枝,保你性命之舉,我並不會因此感激你。」
「可你留下在此,不正是那位前輩,留你為我解惑的嗎?」莊冥笑道。
「你倒真是聰明。」青樹未有否認。
「若不聰明,當年早已被那位前輩所害,成為此地枯骨之一,如何還能取得太虛清氣化龍篇,從這裡出去?」莊冥平淡道。
「你也莫要怪他,世間任何道統,尋找傳人,必有嚴苛門檻,而你若非貪得無厭,也難成此道。」青樹應道。
「那位前輩,施恩於我,我從未怪罪於他,在我心中,他也算我修行的授業之師,此番歸來,只是探上一探。」莊冥出聲說道:「他若還未亡,我未必不能助他起死回生。」
「我看出來了,當年我替你阻攔一瞬,斷了枝椏,保你性命,你便賜我一滴龍涎,也算恩怨分明,他授法於你,自然也是施恩於你。」青樹嘆道:「可惜他等不到你報恩了。」
「他等不到我,可還有你。」莊冥屈指一彈,光芒閃爍,平淡道:「當年你阻我一瞬,我以龍涎相報,恩怨兩清。而在眼下,我心懷疑問,你若不答,便休怪我下手無情了。」
「倒是個狠辣的性子,難怪短短數年光景,便能具有這等本事。」青樹語氣略顯無奈,如是說道。
「閒話少說。」莊冥背負雙手,升空而上,臨至山崖中部,平視這一株青樹,緩緩說道:「我來晚了,此為何意?」
「他已死了,你自然便來得晚了。」青樹應道。
「你是他點化的?」莊冥再度問道。
「不錯。」青樹應道。
「何時點化?」莊冥道。
「六百年前。」青樹道。
「點化六百年,歲月悠悠,道行至此,你卻仍然未能口生人言?」莊冥問道。
「他只點化靈智,不賜修行之法,我只是如凡人一樣,能觀此地諸般事,銘記於心中,但一無法力,二無神通。」青樹說道。
「六百年前,他是初到此處嗎?」莊冥問道。
「據說外界有個叫聚聖山的宗門,要斬絕各宗傳承,他本已傷重,便潛藏於此,準備療傷,只是傷勢日漸惡化,不但沒能見好,反而日漸衰弱,直到你來之後,他便僅存半口氣息了。」青樹答道。
「那在我之前,跌落山崖,死於此地的,你也是親眼所見了?」莊冥道。
「不錯。」青樹道。
「在我之前,可有人得獲此法,離開此地?」莊冥繼續問道。
「除你之外,還有何人,膽敢在他面前,展現出貪念來?他給出兩大法門,一者長生,一者爭鬥,二者僅能選一,誰又敢在他面前,二者皆選?」青樹感嘆道:「六百年間,我只見過你這一人,得獲此法,而離開山崖。」
「最後一個問題。」莊冥道。
「但說無妨。」青樹回應道。
「你覺得他是善還是惡?」莊冥出聲道。
「那你覺得呢?」青樹不答,只反問道。
「點化於你,對你而言,是善。賜法於我,對我而言,是善。」莊冥神色複雜,這般說道。
「但你此刻看來,似乎並不覺得,他是善類?」青樹說道。
「若我猜測不錯,六百年間,在我之前,包括我本身在內,跌落山崖,均是他的氣息牽引罷?」莊冥道。
「不錯。」青樹道。
「內中骸骨,都是貪心不足,被他所殺?」莊冥指向山洞所在。
「有的選了爭鬥中之法,被他以神通誅殺。」青樹想了想,又說道:「有的選長生之術,被他囚禁,時日長久,為之瘋癲,自盡而亡。」
「這便是惡。」莊冥沉聲說道:「當初我若選不到,他便也會殺我,同樣是惡。」
「那對你而言,他是善是惡?」青樹出聲問道。
「他授法於我,施恩於我。」莊冥說道:「他若只是為了挑選傳人,傳承道統,那麼他之前對我的殺機,便算不得什麼,姑且可算他對我而言,算是授業恩師。然而……」
「然而如何?」
「施恩於我,未必善意。」
「你覺得他想要害你?」
「未敢過多揣度,但我一向具有防人之心。」
「他若真要害你,當初就不會放你離開。」青樹嘆道。
「他要害的不是一個凡夫俗子,而是一個具有龍身的修行人。」莊冥平淡道:「若非放我離開,我如何能去煉就一具真龍之體?」
「可是他已經死了。」青樹說道。
「所以你才認為,我來晚了。」莊冥沉聲道。
「你猜對了。」青樹默然半晌,說道:「其實他授你法門,確實沒有太多善意,本想待你修行有成,歸來之際,對你下手,只不過他撐不住了,已油盡燈枯,所以……你來晚了。」
「不。」莊冥往前一步,伸手抓住樹枝,說道:「我來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