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無中生有,自掘墳墓

  場中氣氛驟然一變。

  在殷明抬手的瞬間,勝負的局勢,驟然傾覆。

  宋天元臉上神色,陰晴變幻不定。

  他自問能謀算人心,能知人意。

  無論是誰,心中都有私念。

  無論是誰,只要受到不公,心中必有不滿。

  以莊冥往常的行事,忽略了乾陽與殷明的功勞,有功而不賞,縱然這二人再是忠義,也難免心中不平。

  他自問已經尋得契機,讓殷明心中的不滿擴散開來,達到了策反對方的地步。

  為何殷明還不願叛?

  「人心……」

  莊冥嘆了聲。

  宋天元確實厲害,見縫插針,挑動人心。

  如果殷明的本身,只是一個武功高強的護衛,那麼在這樣的境遇下,是否真會被宋天元策反,實則也是難說。

  但是,宋天元縱然再是聰慧,終究只是凡人,他無法想像,在這世上,本無殷明。

  因為莊冥,就是殷明。

  所以宋天元在開始策反殷明之時,便註定一敗塗地。

  ——

  「宋天元,你自以為隱於暗處,算計於我,積蓄許久,一朝出手便要讓我措手不及,但你又何曾想過,在你接觸殷明的那一刻,你就已經暴露在我眼前,而不在隱於暗處。」

  「你以為你在暗處,實則你在我眼中。」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存在,實則我已經知道你的存在。」

  「你以為你有心算無心,實際上我一切皆已知曉,並早有應對。」

  「只是你不知道真相罷了。」

  「不是你處於暗處,而是我處於暗處。」

  「你所見到的一切,只是我讓你看見的一角而已。」

  莊冥看向了不斷後退的宋天元,徐徐說道:「謀士四等,你以為你是偽造玉神花,設局引我到淮北暗莊,是你心目中層次最高的『無中生有』?可你是否想過……世上本就沒有玉神花?」

  宋天元渾身一震,失聲道:「不可能!那本典籍,我極為重視,請來兩位不同的人物,反覆甄別,必為真品!」

  莊冥淡然說道:「典籍是真的,只有玉神花那一頁,是假的。」

  他伸手入袖中,撫摸著雲蛇,看著宋天元,緩緩說道:「那一頁紙,是我模仿典籍筆跡親手所書,連同醫典送至海外,花費了六百兩銀子,請最出色的匠人,將玉神花這一頁做舊,再併入典籍之中,而在東勝王朝之內,無人能看出端倪。」

  「你以為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

  「你以為是你設了陷阱,挖了墳墓,一步一步引我到此,讓我陷入其中。」

  「實際上,你的計謀,本就是我親自引導而成,你這個陷阱,是我讓你去挖的。」

  「宋天元,在你準備與我為敵之時,你便在自掘墳墓。」

  微風吹拂,道路揚起塵埃,兩側青樹搖曳。

  莊冥坐於輪椅之上,身著白衣,面色淡然。

  正午的風,顯得略有溫熱。

  但在場之中的人,卻仿佛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論起智計,宋天元這位在京城攪弄風雲的謀士,手段陰詭,城府淵深。

  但高明如宋天元,卻也從一開始,就被這位牽著走。

  ——

  「厲害……」

  宋天元帶著難言的複雜情緒,有著幾分黯然的意味,低沉道:「宋某此生,眼高於頂,從未想過,東勝王朝之內,區區一域之地,竟也有你這樣的人物。」

  他一向算計於人,以智謀將他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但這一次,卻是對方早已料定了他的一切謀劃,將他玩弄在股掌之間。

  想到這裡,宋天元不禁自嘲了聲。

  「這次宋某認敗,但下一次,我不會再輕視你,也不會再敗。」宋天元看向莊冥,正色道。

  「你覺得你還有下一次?」莊冥眉頭一挑,問道。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宋天元橫劍在胸,緩緩後退,淡然說道:「雖然我未有料到,殷明竟然脫出了我算計之外,但是我在生死之間,一向謹慎,不會將自己的性命,置於危局之下……」

  「你是指埋伏在兩側的二十名弓弩手?」莊冥神色平靜,問道:「那是你除殷明之外,另外準備的後手?」

  「你……」

  宋天元驀然一震,臉色霎時蒼白。

  他相信人性的陰暗,相信殷明受到莊冥的不公待遇,再被自己挑撥,已經成功策反。

  但他一向謹慎,不可能將自己的性命交託在殷明的手裡,所以他還有後手。

  殷明可以決定這一次的勝負。

  但殷明決定不了他的生死。

  這二十名弓弩手,他早有準備,就算無法傷及殷明這種武道強者的性命,但至少可以威脅莊冥的性命,讓殷明援救於莊冥,從而將這位高手拖住,讓自身從容離去。

  但莊冥卻似乎早已知曉,輕描淡寫地一語道出。

  「到此為止了。」

  莊冥這樣說了一聲。

  就在道路左側,緩緩走出一人。

  魁梧壯碩,神色漠然。

  而在這魁梧壯漢的手裡,提著一把絲線。

  那是弓弩的弦。

  霜靈、白老、劉全等人盡數看去,赫然發現,來人竟是公子身邊兩大護衛之一的乾陽大人!

  「乾陽大人……」霜靈驚喜道:「你也來了?」

  「半個時辰前,他就來了。」莊冥拍了拍小丫頭的手背,輕笑道。

  「乾陽?」宋天元瞳孔一縮,握緊了劍,看向莊冥,低沉道:「我分明引走了他。」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在這一點上,我與你一樣。」莊冥緩緩說道:「而且我比你更怕死,所以在此時莊氏商行正全力應付你的謀劃,人手尚缺的情況下,我依然把乾陽調到了身邊,和殷明一起,保我的命。」

  「……」宋天元忽然有一種心灰意冷之感,似乎無論自己想到什麼,都會被對方料得一清二楚。

  「你逃不掉的。」莊冥這樣說著。

  「倒也未必。」

  宋天元一劍橫掃,寒光凜冽,喝道:「宋某自幼讀書,卻也自幼習武,一身武藝也不弱於人……今日倒要領教一下,武林兩大宗師的本領。」

  嘭地一聲!

  殷明上前一步,避過了劍鋒,一掌拍在了劍身上。

  宋天元只覺手上一痛,頓時長劍落地,虎口赫然已經破裂,鮮血橫流。

  「比陸合還差一線。」

  莊冥笑了聲,道:「你智謀頗高,可算一流,但武藝充其量只是二流。」

  聲音未落,殷明一掌已是按在了宋天元的肩頭。

  而乾陽已經沖入了宋天元手下這批人當中,如虎入羊群,兇猛絕倫,連刀劍加身,都斬不破他的皮肉,宛如金剛之體,顯得無比狂猛霸道。

  劉全等護衛見狀,跟隨在乾陽身後,衝殺了過去。

  宋天元面如死灰。

  莊冥笑了聲,看向白老。

  白老會意,推動輪椅,將莊冥推上前去。

  莊冥來到了宋天元的面前。

  此時他坐在輪椅上。

  宋天元則跪在了地上。

  哪怕坐在輪椅上,莊冥依然是俯視下來。

  「宋天元,我還有件事……」

  莊冥緩緩說道:「你本沒有打算將我殺死在這裡,想必還準備了許多後手,會繼續對莊氏商行出手,從而將我擊垮。而我仔細揣摩你的過往,便也想過,你手段甚多,有些事情,有些謀劃,沒有了你,自然也就施展不出來,但是,有一些手段,想必即便沒有了你,也依然布置好了罷?」

  「你在問我?」宋天元抬起頭來,多了一抹嘲諷。

  「真有你已備好的計謀?」莊冥神色如常,問道:「哪怕今日我殺了你,也依然可以實行?」

  「你既然算無遺策,我此前一切所思,皆被你所知,難道此刻就算不到我的計謀?」宋天元臉上的嘲諷神色愈發濃烈,不知是自嘲還是嘲笑眼前的莊冥。

  「我並非全知,也非神算。」莊冥搖頭說道:「我之所以能算中你的一切計謀,不是我比你更聰明,也不是我能神機妙算,只是我比你更加謹慎,用了更多的精力去思考。」

  「我可以從所得的微末線索,去推斷可能發生的一切事情,一遍又一遍地計算,盡我所能,思及千慮,儘量去考慮周全。」

  「但我並不能從全無頭緒,毫無線索的情況下,推斷出即將發生的事情。」

  「所以,我想問你,你後續定計,定的是什麼計?」

  莊冥神色認真,這般問道。

  宋天元眼中的嘲諷神色,愈發濃烈。

  「你我仇怨結深至此,此時此刻,我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你覺得我會告訴你?」

  「會的。」莊冥應道。

  「憑什麼?」

  「憑你自己。」

  「只要我說了,你會放過我?」宋天元目光微凝,又冷了聲音,一字一頓道:「你敢放過我?」

  「只要你盡數說來,只要你所言不虛。」莊冥緩緩說道:「我自會考慮,是否要饒你一命。」

  「我怎麼信你?」宋天元握緊了手,他本以為自己會死,但抓到了一絲活命的機會,哪怕知道極為渺茫,卻也不禁問了這麼一聲。

  「就憑我是莊冥,就足夠讓人信服。」莊冥俯視下來,說道:「我六年之間,成為淮安十六府的首富,靠的就是誠信經營,重諾守言……若無誠信,何以在六年之內,營造出如此大勢,連接各方生意?」

  「就憑你一句話,我便信你?」

  「你沒得選擇。」

  莊冥緩緩說道:「你與我都非天真之人,心性城府深沉,此刻我說一定放你,想必你半點不信,但我也能實話告訴你……此時此刻,你若信我,生死難料,但不信我,必死無疑。」

  宋天元閉上眼睛。

  他不想死。

  他還想活命。

  死了一了百了。

  活著才能繼續。

  他不可能盡信莊冥,甚至他心中根本不信。

  但正如莊冥所說,他沒得選擇。

  哪怕希望渺茫到了極點。

  但只要有一絲機會,他還是想要抓住。

  而且,據他所知的消息來看,莊冥在淮安十六府的聲譽,似乎還算不錯,至少沒有過食言而肥的前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