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匹夫,儒生,素王

  第276章 匹夫,儒生,素王

  王通微笑垂眸看向李觀一,他輕聲道:「你胸中的那些東西,不能說出來,說出來的話,天下人還容不得你,那走得太遠了些。」

  「說出來天下為敵,沒有人能理解你的。」

  「都說當仁不讓於師,可是,連師父都不讓了,徒弟自然更不讓。」

  「老師幫你一把,但是我其實也不是在幫你。」

  「最後能有幾成機緣,看你。」

  李觀一看著他,垂眸,道:「是,弟子知道了。」

  論道只不過是手段。

  那只是天下大勢表現在外的外在。

  天下間的事情從沒有這樣簡單的。

  核心並不是以論道決定的,此刻爭鬥的是這學宮培育出來的萬名學子,這些學子未必具備有頂尖的大才,卻足以勝任中間段位的職位,是構築一個勢力的骨骼。

  王通笑了笑,看著這個弟子,道:

  「大廈將顛,非一木所支也。」

  拂袖,從容往前,儒門的氣息升騰而起,儒家學子元神與氣息相連,能成種種妙用,修到後面,不會比武夫差,而此刻,王通徐行,那一股浩然之氣騰起。

  程儒龍,朱景勉皆面色微變。

  這兩位德高望重,白髮蒼蒼的大儒竟然被逼退!

  這才三十三歲的儒生一身純粹浩然正氣直逼迫而來。

  將他們兩人從蒲團高位上逼的落在地上。

  王通踩踏在兩個大儒的位置上,輕聲道:

  「兩位,請了。」

  李觀一越過老師,他知道的,其實今日是不會論出高下的,就如同文鶴,文靈均,風嘯所說的那樣,學宮是一塊肥肉之肉,天下列國諸侯都要分一杯羹。

  大儒都讀書讀出精明的聰明人。

  用最初夫子的話語,來偽裝掩飾自己的思想,聚攏了學子們,然後劃分勢力,投靠列國,此刻爭鬥的,並不是什麼學派和四象,以及對錯。

  浩浩天下。

  並無對錯。

  李觀一自語道:「誰贏他們幫誰。」

  他的袖袍翻卷,握著赤霄劍,看著前方的道路,學子們目光還澄澈,注視著李觀一,陳國,應國,皆有百萬大軍軍勢,數萬里之地。

  兵強馬壯,金銀滿倉。

  卻也在意這萬名學子。

  三百年亂世之中,繼承初代儒家夫子的理念,培育而出的學子,怎麼可能會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亂世的讀書人可是有遊學的傳統的。

  學宮上萬的學子,都經歷過學宮君子的訓練,皆有入境以上內氣,可以騎射,可以駕馭四匹戰馬驅使的戰車馳騁於戰場之上,而戰列不亂。

  懂得天下的律令規則以及歷史,明了政策的變化。

  上馬就可以揮舞戈矛,利劍去殺敵。

  下馬則可以立刻寫下報告呈送。

  於內政可以通曉律法,民間習俗;於後勤可以通曉籌算之術,負責一地之民生。

  儒家六藝。

  禮、樂、射、御、書、數。

  禮為天下列國的法律和規則,樂是引導百姓祭祀的音樂。

  射和御,以及默認的劍術,是戰場上廝殺的本領。

  書和數,一個是書卷稟報情況,以及政策,另一個是整合部曲所需的學識,因為公羊素王未曾死去,因為程朱兩位大儒尚且沒有真正走到學宮宮主的級別。

  在此刻的學宮裡,古儒的訓誡仍舊傳播,學宮融匯百家,所有弟子都會修行這六門技藝,當初的初代夫子麾下,只是有三千這樣的學子。

  而此刻八百年層層傳承之下,這個級別的學生。

  學宮裡面,足足有一萬上下。

  這是一萬學子。

  是一萬上馬就是校尉,下馬則是官員的絕對精英。

  文武雙全才是古典學派培育出的人才標準。

  諸子昌盛的時代已經是過去。

  那最初的榮光早就如同東逝之水一般離去,不再回頭。

  而此刻的學宮,已是諸子百家時代,古典學派留在此地的最後一股力量了,在儒家和縱橫家的夫子裡,有天下難得的謀士,兵家的夫子,不乏足以登上名將榜的將軍。

  此地學子,雖只萬人,卻可破數萬大軍。

  而且他們彼此之間是同窗,同袍,是同一學派的同道。

  還保留有學宮裡純粹的理想主義,這一萬人為核心,每一個人率領三五十人,足以在瞬間拉出數十萬大軍,只有再有名將負責統帥,稍加訓練,則可不亂,進退有度。

  可以說,只需要幾年就可以拉出五十萬軍勢的人才框架。

  這是中原這二十年內絕大部分的精英儲備。

  諸子百家最後的榮光。

  一萬人下限全部在基準線上的全方位文武全才。

  這才是陳國和應國都要來這裡的原因。

  任何一位雄主都會明白,這代表著什麼。

  學宮學子入天下之後,百年之內,學宮不可能如同過往那樣,純粹地去訓練年輕一輩,讓他們專心地修行技藝,有些事情,打開口子容易,想要回去就很難了。

  得學宮者,可得天下之一端。

  在這個時候,陳鼎業和姜萬象不約而同得抬了下頭,他們的目光帶著審視,注視著那邊安靜坐著的公羊素王,這位出身貧寒的素王年少的時候,要給富戶世家抄書才能看到書。

  為了求知可以跋涉百里,只求一句話之要解。

  詢問之後,轉身就會回去家中。

  出身貧寒的公羊素王,遏制住不同學派之間的爭鬥,卻也數次地拒絕了陳國,應國邀請他出仕之事,就是為了在這亂世之中,維持住學宮的存在。

  天下的人才都會來學宮進修,學習儒家六藝,學習百家之法,這許多年來,他竟然能壓得住這許多的學派紛爭,硬生生讓大部分的學子安心修習,如此一代代累積,才有此刻的積累。

  竟然讓學宮的學子入了天下。

  你在賭什麼?

  是赤霄劍的出現,讓你決定賭一次嗎?

  陳鼎業和姜萬象都在想著。

  李觀一一步一步走上了諸侯們的高位,他注視著姜萬象,陳鼎業,然後坐在了另外一個位置上,金絲冠,猩紅麒麟雲紋戰袍,且是文武袖,一側戰袍,一側露出甲冑。

  端酒祝姬子昌,而後獨飲。

  諸侯有諸侯的立場,儒生有儒生的執著。

  他看到王通眼中的決意了,他意識到老師想要做的事情。

  ………………

  風嘯喝了口酒,看著天空漩渦變化,呢喃道:「完犢子,真的要完犢子,我本來以為就是要出事了,但是主公進去之後,這事情比我想到的還要更大。」

  「順勢而為,逆勢而動。」

  「乘隙插足,扼其主機,漸之進也。」

  風嘯喝了口酒,呢喃道:

  「為人驅使者為奴,為人尊處者為客,不能立足者為暫客,能立足者為久客,客久而不能主事者為賤客,能主事則可漸握機要,而為主矣。」

  「主公勢弱,列國勢強。」

  「主公來此中州如同客人拜訪,第一步站穩腳跟,就是占據客位;第二步乘隙;第三步插足;第四步握機;第五步可以轉而為主。」

  「如此,已算是插足了,王通夫子不知道要做什麼。」

  「但是,【反客為主】的機會來了。」

  風嘯狠狠地喝了口酒,正要此刻,他忽然眼睛花了一下。

  仿佛看到虛空之中,一隻小玄龜飛出來了。

  風嘯愣住,他伸出手,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眶。

  「嗯?玄龜?」

  風嘯終於開始懷疑自己,呢喃道:「我喝多了?」

  「終於喝壞了腦袋麼?」

  直到那帶著一股內氣,主動顯形的玄龜法相不耐煩,一個巴掌拍打在了風嘯的額頭,把這個小醉鬼打醒了,玄龜晃晃悠悠地轉過身來,背後的龜甲浮現出了金色的光。

  龜甲上的紋路組合成為了李觀一的筆跡。

  是李觀一讓自己的玄龜法相出來的。

  風嘯辨別了下玄龜法相背後紋路組成的文字,臉上的神色一點一點凝重,而後點頭,道:「主公所說的,和我所想,不謀而合,小玄龜告訴主公。」

  「風嘯不會讓他失望的。」

  風嘯抬起酒壺仰脖要喝。

  遲疑了下,還是把酒壺掛在腰間,舔了舔嘴唇,感覺到心臟的激盪和熱血沸騰的感覺。

  騎著馬狂奔而去了。

  玄龜法相化氣,重新回到了李觀一的體內。

  於是李觀一知道自己方才托可以外出離體的玄龜傳遞的消息,已經確切地傳遞到了,才稍微鬆了口氣,目光沉靜安寧,注視著這一場論道。

  王通夫子本身是儒家公羊一脈頗為受到看重的年輕一輩弟子,頗有賢明,是最開始的時候,越千峰謀劃營救岳帥的時候,請來的天下名士之一。

  在學宮之中,兼具三家之流。

  而程儒龍,朱景勉不同。

  他們吸收了道門的一部分學識,存天理、滅人慾,以天理構成人的本質。

  而在他們的理論之中,天道在人身上呈現出來的。

  就是三綱五常。

  超過這一部分,以及求生所必須的東西之外,就是人慾。

  人之欲,與天之理相對立,應斬人慾,存續天理,李觀一注視著王通夫子的這一場大戰,儒家這些夫子們皆有四重天左右的內功,元神之氣更強。

  一開始的時候是程儒龍兩人。

  但是後來面對著剛健的王通,程儒龍,朱景勉漸漸難以回說,諸學子們也注意著這位一開始被認為,收徒頗多,才通三家,卻沒有形成自己學派的年輕夫子。

  這一場論道漸漸變得熾烈起來了。

  一開始的時候,只不過是朱景勉和程儒龍兩人。

  後來,名家,名墨,縱橫,兵家,道家,一位位名士起身了,他們皆有自己的理念,自己的理由,都有自己的決意,自己的學派,也有自己的弟子,前來和王通論道。

  諸子百家,一位位飽讀書卷數十年的大學士都走出來,他們是很聰明的人,知道天下的大道爭鋒,並沒有什麼所謂的正確錯誤,知道決定論道輸贏的,應該是勢力。

  但是他們也同時有著讀書人的傲氣和傲骨。

  王通這樣邀請他們了,他們又怎麼可能不來。

  即便是再如何鑽進了名利場裡面的讀書人,能走到如今的地步,心底終究還是有著一股氣在的,這一股氣是在最初讀書的時候升起的追求,只是被世事打磨乾淨了。

  學宮的學子們匯聚來了。

  風嘯和李觀一想到了一起,只是風嘯是想著兵法反客為主,李觀一卻只是,想要讓王通夫子可以盡其所求。

  萬人匯聚在這裡來看這一場論道。

  這裡是容納不了這樣許多的弟子的,儒家素王道:

  「將牆壁拆了吧。」

  「諸子百家,在學宮之中論道說法,哪裡需要什麼【牆壁門戶】呢?」

  於是學子們一起用力,他們拆去了學宮阻攔在論道之處外面的這些牆壁,壁壘,然後進入了論道之地,他們神色恭敬,在靠近之前,就已經躬身行禮,然後找到一個地方,盤膝坐下。

  儒門夫子王通,同時應對諸子百家各宗各派。

  與其說是論道,其實已經慢慢變成了講學一般的狀態。

  王通的學識,他的志向,在和諸子百家,三教九流的大宗碰撞之間慢慢展現出來,李觀一的脊背筆直,安靜看著王通講學。

  入夜的時候,學子們捧著燈,燈燭舉起來的時候,這被拆了牆壁的學宮裡面,光芒燦爛,如同繁星點點,匯聚成為了一片。

  論道一直持續了下去,姜萬象,陳鼎業都沒有離開。

  第二日日出的時候,忽而發生了變化,王通夫子駁斥之後,朱景勉的神色忽然幾度大變,他似乎無法再度維繫自己的心境,儒家浩然正氣,其實是堅定如武者武道意志般的存在,和元神相結合的產物。

  類似於武道的法相,卻又不同。

  此刻那朱景勉夫子忽然高呼幾聲,翻身跌倒,他頭頂浩然正氣崩碎了,化作了一股股文氣逸散,朱景勉道心破碎,張口噴出鮮血,倒在地上。

  這個時候,眾人駭然,這些往日掌管有學派的大儒名士們才在這一股論道裡面,感覺到了一股凜烈的風姿,他們停下來了交談,萬人注視著那位辯倒諸子百家的王通夫子。

  以道對道,以佛對佛,以儒對儒。

  三教合一的大宗師。

  學子們,還有這被以最直接的方式,正面碾碎了的各學派大儒們都神色變化,程儒龍低聲道:「你以一對百,你本身就慧極必傷之根骨,如此耗神,你當真不想要再看十年春秋了嗎?!」

  陰陽家的大宗主中天北極,給王通下過判詞。

  說他情深不壽,慧極必傷,好生修養的話,可以活過四十歲,之後約莫就可以活到了個一甲子,但是若是不加以收斂,王通的壽數不會長。

  王通夫子回答道:「我聞有捨生取義者也。」

  儒門這一句任何人都能說出來,五歲小童兒也能侃侃而談的話語,在這個時候卻忽然變得沉重起來了,文字裡面的分量,唯獨在某些關鍵時候才會展露。

  儒家的凌冽和剛烈就在這裡了。

  程儒龍臉色大變。

  那邊的李觀一忽然起身,這少年諸侯緩聲道:「論道,至此為止吧。」

  他的目光落在了王通夫子的身上。

  《皇極經世書》的澤天一卦,讓李觀一可以感知到生機,他感知到了夫子的生機抵達極致,就在即將衰落的時候開口止住,他終究只是個少年人,他希望親近的人得償所願。

  他希望親近的人得償所願之後,還可以活下去。

  李觀一伸出手,端起了一杯酒。

  猩紅色的戰袍翻卷,姜萬象微笑看著他,倒是沒有阻攔。

  陳鼎業垂眸。

  他們有數萬里的疆域,他們有三百年的國祚和積累,這會讓他們有一種君王的雍容,論道只是天下大勢角逐,呈現於檯面上的一種表現方式罷了。

  真正看重的還是大勢和國力。

  就算是王通夫子辯駁了諸子百家,可是大儒攜學派弟子入兩國,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了不得,姜萬象尊這王通夫子為天下的大才,給他個大名號,卻也罷了。

  有甚麼用?

  他帶著一種看晚輩的愉快從容,注視著李觀一,好奇這小子要做什麼,哈哈,大不了,展露豪雄的氣魄,多拉幾個人去,卻也無妨!

  而諸子百家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少年諸侯的身上,李觀一緩步走出,他的腳步落在空中,元氣散開,化作了火焰托舉。

  赤霄劍鳴嘯,他身邊赤龍緩緩盤旋,李觀一走到了夫子的身旁,以皇極經世書為王通療傷,而後舉起酒杯,敬這學宮諸位弟子,而後站在了王通夫子身前。

  夫子微笑道:「並不曾有諸侯下場的。」

  李觀一回答道:「今日您就見到了。」

  有中年男子喝罵道:「李觀一,太平公之子,汝也是世家,所說的話語,不過只是想要帶著諸多學子入你的麾下,做你的臣子罷了,權臣,奪取天下之心,何等明顯!」

  風嘯嘴角一咧了咧。

  這可不只李觀一,陳國,應國都是這個想法。

  李觀一直接回答道:「諸位可以不入江南,不爭天下,只是百姓存活於世,民智不開,學宮不是爭霸天下之力,學宮,本就該去教化天下。」

  他舉起手中盛滿了酒的杯盞,朗聲道:「敢問學宮諸子,可還記得最初夫子,可還記得天下遊學?敢問諸位,可還記得有教無類?」

  「《禮》曰:善歌者,使人繼其聲;善教者,使人繼其志。」

  「學宮諸子,是在中州富貴之地讀書,還是要行走於天下?」

  陳鼎業,姜萬象面色驟變。

  猛然起身。

  而後徐緩坐下。

  姜萬象苦笑:「這小子,要掘了根子啊!」他有些後悔方才為什麼沒有把這小子壓住了,李觀一太年少了,他下意識把李觀一當做了子侄輩,於是被那鋒芒刺傷了。

  萬人學子只見那金冠赤袍的秦武侯踱步而行於學宮。

  「李觀一今日來學宮,不是請一家一派。」

  「李觀一以一杯酒,敬八百年學宮風流。」

  「敬夫子有教無類,敬諸子百家爭鳴。」

  「李觀一斗膽,請學宮出世!」

  「如先古諸子,遊學天下,教化萬民!」

  他眼中的並不是一個人才,一堆人才,李觀一來此,就是為了將封閉的學宮打開,而一開始,只有那位公羊素王看到了這一點,那少年抬起頭,看著那些學子們,輕聲道:

  「學習他們。」

  「成為他們。」

  「然後……」

  秦武侯手中之酒落在了學宮的地面上,輕聲說出了四個字,只是四個字,就可以激盪起來所有年輕的,還懷揣著理想的血液。

  「超越他們。」

  王通夫子看著李觀一,他垂眸笑了笑,他其實看到了許多的弊病在,李觀一想要走的道路,希望以才選士,希望能夠讓百姓讀書,開智,一步一步走。

  但是學宮裡面已經被大儒把握,他們有自己的理念,學派,浩然正氣所在之處,就算是百姓讀書明智,最後也會被他們影響到,自然而然地匯入不同的某個學派里。

  學宮應該純粹。

  現在的學宮內部,則如世家門閥一般,依靠著把持學子,在天下擁有名望,汲取學子的血液,成就自己一個人的地位,那不該是學宮,不是諸子百家。

  八百年,積累了太多的弊病。

  這弊病是伴隨著舉薦制,如同毒一樣蔓延在學宮內部的。

  在舉薦制更換為科舉之前,必須要抹去這些遺留之毒。

  新的時代之前,學宮應該重新乾淨,雖然再度過去幾百年,就一定會積累新的弊病,但是,莫怕,莫怕。

  來者,無窮。

  至人天隱,其次地隱,其次名隱。

  王通當為大事,弟子入天下,天下不知我名。

  王通夫子抬起頭,看著公羊素王,素王注視著這位最看重的晚輩,怔住,旋即立刻意識到他要做什麼,眼底悲苦,嘆息,王通微笑拱了拱手,往前一步。

  他眸子微垂,不緊不慢:「之前王通回答你們的問題。」

  「現在是我要問你們了。」

  「大儒,名士,求名利嗎?」

  這個時代的百家名士一時無言以對。

  王通笑了笑,眼底似乎有了一絲絲遺憾,道:

  「最初的時候,夫子說,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我那時候覺得夫子所言甚是,可是後來在這天下走過一遭,卻發現有了新的想法。」

  「知之者不如行之者,行之者不如安之者。」

  「知道,行道,最後安於道。」

  程儒龍面色大變,道:「王通,你要做什麼!」

  王通回答道:「儒家要成儒教,學宮也成腌臢,我見諸位文氣鼎盛如同氣運,仔細看來,汲取的卻是這學宮諸學子之氣運。」

  「汝等聖人不滅,學子不能出頭,皆被汝等吸血取運。」

  「老而不死是為賊。」

  「人人成龍,諸位卻就是那魚躍龍門之前的關隘,尊師重道?」

  三十三歲的儒生踏前半步,朗聲道:

  「何為尊師重道?」

  「弟子不必不如師,弟子超越老師,才是尊師,重道。」

  「而非執牛耳叩首請安,不是唯諸位大儒夫子馬首是瞻,不是上下尊卑有別,汝等所渴望的,只是弟子對你們叩首罷了。」

  「不過,如此些微問題,也不過只是灰塵落葉。」

  「拂去便是了。」

  拂去?!

  諸子百家大宗有半數面色大變。

  王通道:「論道已畢,王通今日就碎了諸位的文氣鼎盛,滅一滅學派世家的風采,學宮若入天下,就不該是如此之模樣,看了讓人恥笑。」

  「放心,我會先斷我自己的。」

  王通說這一句話的時候,終於有了幾分年輕的意氣風發,踏前一步,浩然正氣沖天而起。

  於是儒門古道之中,一股更為磅礴的浩然正氣沖天而起,化作利劍,諸子百家之下的各大學派,那積蓄氣運而成就的文氣華彩開始異樣的變化,似乎要散開似的。

  卻也有純粹歸於自己意志的那些真正的大儒。

  有劍鳴聲音炸開,恢弘肅穆。

  儒門古道里,一把把劍飛出來,就連公羊素王手中的劍也飛出,落在這年輕的儒生之前。

  【德】【仁】【義】。

  修德。

  求仁。

  取義。

  儒生持劍而行,看著李觀一,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這些我都做不到了。」

  「但是第三個,我可試為之。」

  他笑了笑,夫子手持劍,踱步徐行。

  天空都陰沉著壓制下來了,風起雲湧,一股浩然正氣自學宮每一位學子身上沖天而起,化作一柄長劍,王通雙手持劍,斬過天空,就像是斬斷了約束在年輕學子身上的鎖鏈。

  先以論道破其心中神,再以浩然氣破其身上鎖。

  於是門閥可被伐。

  於是學子可出世也。

  清脆的破碎聲連綿不絕。

  於是諸多所謂學派頭頂華光,層層崩散。

  一道道被層層汲取的文氣流轉入了那些學子體內,這一幕氣息的變化,混著劍鳴聲音,悠長不絕,激盪著學宮之中一處青銅鐘,鐘鳴悠長不絕,似乎自千年前傳來。

  王通手持素王劍,劍刃抵著地面,儒生袖袍翻卷,溫和道:「為往聖繼絕學。」

  「革故,鼎新。」

  「繼往,開來。」

  「八百年枷鎖已斷,學海無涯,再無拘束,諸位——」

  「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