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果然,不共戴天!
應國太子之邀?
李觀一垂眸,這一次對方是堂堂正正遞來了拜帖,這樣的情況,反而是安全的,李觀一去告知了薛老,然後換了一身衣裳,腰間佩戴著晏代清所贈的配劍,然後踏上那華貴的車輿。
駕馭馬車之人的手藝比起趙大丙更強。
這車輿帶著李觀一抵達了應國太子所暫居的行宮之處。
白虎的氣息在天空中盤旋,這代表著宇文烈,這為天下的名將,此刻就在這行宮的一側呆著,李觀一緘默,他下了車來,而後在侍從的指引下,前去行宮的前殿。
「早已經聽聞了先生的名聲,竟到今日才能夠相見。」
「實在是憾恨不已。」
李觀一才在那裡等候了短短的時間,應國太子就已經迎接出來,這位在天下列國,都有賢達之名的太子噙著笑意,他已經而立之年,面容俊朗,眼角微往下垂,笑容溫暖和煦。
李觀一起身微抱拳回禮。
姜高一隻手把住李觀一的小臂,拉著他笑道:「先生何必如此客氣,請,請……」
於是此刻,竟也只有他們兩人。
酒過三巡,閒談正歡,姜高屏退了左右,道:「聽聞,天下大才猶如鳳凰,尋梧桐而棲,列國爭鬥,百姓民不聊生,高有平定天下之意願,唯願先生可來相助。」
李觀一道:「殿下說什麼?」
姜高笑道:「常人有言,交淺切勿言深,然交談大志,尋求同行之人,卻不是尋常之事,非得要一見面,便剖析己心才可,我以誠待君,便是把我這一顆心捧給君看。」
「成與不成,那是你我的緣分,卻不能不誠懇。」
李觀一見到姜高神色真誠坦然,有君子仁德之風。
李觀一緘默,起身,拱手回禮,道:「我的性子素來輕狂,之前已在江州惹出禍事來,反倒是連官服,玉帶都被扒了去,我這樣的人,哪裡可能能有什麼大願?」
「只是希望能夠有太平盛世,百姓生活安康,急管繁弦之街,融融月色之夜,而我只有幾畝薄田,躬耕於此,余願已足。」
姜高愣住,然後他想了想,認真道:
「那麼,還請先生伴我一起去開闢這天下大世。」
李觀一看著眼前的姜高,咧了咧嘴。
覺得這個青年有種,盯著絕版彩卡卡池瘋狂抽卡的感覺。
再度拒絕道:「天下英雄有很多,我只是一個不成器的遊俠兒,脾氣大本事小,殿下太高看我了。」
姜高深深看著李觀一,是笑起來,不再逼迫,只是自嘲道:
「看起來,是我沒有這樣的緣分。」
「來,飲酒!」
「今日拐帶不走先生,就只好灌醉先生了,哈哈哈,請!」
他舉起酒盞,和李觀一對飲,如此許久,李觀一對外的年紀是十五歲了,可以飲酒,但是別人倒是也不會強迫他飲酒太多,飲酒之後,姜高相送,道:「今日一談,先生說天下英雄有很多。」
「可是我卻覺得,今日一會,我或許很難再遇到如你一樣的人了,不知為何,或許是你把百姓看得很高。」
姜高溫和笑著,「不過,你剛剛說什麼,太平盛世,百姓生活安康,急管繁弦之街,融融月色之夜,呵……我也是希望能見到的。」
這位應國的太子溫和笑著,認真承諾道:
「所以,我會傾力將這一切完成的,到時候……我是說,若是真的有那樣一日,我去找先生喝酒,在那融融月色之下,先生可以請我一杯您親自釀造的酒嗎?」
「哪怕那時候,你和我都已經老了。」
李觀一頓了下,他感覺到了這青年的從容坦蕩,沉默,回答道:
「若有那一日,不醉不歸。」
姜高溫和笑起來,他輕聲道:「另外,有人告訴我,您是帥才,這天下是神將的時代,帥才天下難尋,他說要我傾盡全力招攬您。」
「若是做不到的話,要殺死你。」
「先生離開之後,要小心些了。」
李觀一一頓,道:「你,為何告訴我?」
姜高微笑道:「是我邀請你來的,至少在這裡,我將伱看做是一位難得的朋友,你這樣有英雄器量的人,年少就是金吾衛,他日一定是將帥。」
「你若率領陳國的夜馳騎兵,會和我等在沙場上相遇的,那時候是敵人。」
「敵人不必留情,傾盡全力廝殺便是。」
「但是此刻你我還是朋友,對於朋友,自然該要坦誠相待。」
「他們告訴我,要把敵人扼殺在最初,但是若是只以這樣的目光看待天下人,天下豪傑都是敵人了,這樣的道路,豈不是太過於孤獨了嗎?」
姜高微笑:「天下豪傑如此,以誠待之。」
「是敵是友,不過都不會後悔這一場相交罷了。」
他伸出手,笑著示意李觀一離開,李觀一點頭,他離開這一座行宮,姜高看他走遠才回頭了,似乎極遺憾,嘆了口氣,而就在李觀一離開大殿不遠,還未走遠,就傳來一聲笑。
「李先生,先生留步。」
李觀一腳步微頓,一物拋飛過來了,李觀一伸出手,一下抓住那東西,卻是一枚黃金,轉過頭,看到一個神采飛揚的青年,年紀約莫二十歲出頭,生得眉眼恣意,如猛虎飛龍般氣度,大笑:
「先生好身手。」
那青年依在樹上,一下跳下來,姿態豪邁從容,拱手一禮道:
「在下姜遠,應國皇子,之前見大哥邀請您,看著您這樣。」
「是談崩了?」
他很痛快的說這樣江湖氣的話,李觀一以一種不卑不亢的語氣回答道:「太子殿下志向廣博,只是在下沒有這樣大的願景,不能和太子同行罷了,沒有什麼談崩了沒有談崩。」
「哦?這樣啊……」
姜遠看著李觀一,笑了笑,隨意撥了下弓弦,漫不經心道:「大哥那個人,就是死正經的,和他說話,不是天下就是生民,沒意思的很,來來來,我來和你做些有趣的事情。」
「先生來都來了,不要這樣輕易就走。」
姜遠把手裡的弓隨意一扔,扔給侍從。
他大步走來,一下搭住李觀一的肩膀,勾肩搭背強拉著他走:
「來來來,我可是很早就想要認識你啦,旁人都說什麼哥舒飲,胥惠陽厲害,可是我這樣的眼睛可看不錯,你才是這幾個人里最傑出的。」
「和每個人都打得平手之後,只勝一招,可比起他們幾個更難。」
「來來來,飲酒奏樂。」
李觀一心中微動,也有心思見識一下列國的青年英傑,就隨之而去,姜遠也拉著李觀一赴宴,這一次比起應國太子之宴可謂是天壤之別,極為奢華,用的食器酒器都極精緻華美。
姜遠和李觀一談論的,都是些走馬射獵的事情,有奢侈之氣度,卻也偶爾展露出了一種超越凡俗的豪氣,他一身獵裝,盤坐於上首,有美人撫琴,姜遠道:「聽聞先生才氣超凡,江南之地素來文華秀美,不知道我這樂師的琴音如何?」
李觀一道:「很好。」
這倒不是李觀一在恭維客氣。
他從小和嬸娘一起長大,聽嬸娘撫琴,又曾學琴刻苦,對於樂理有自己的領悟,這位樂師撫琴琴韻清幽,顯而易見是下了極大的苦工,李觀一覺得這樂師的琴藝甚至於比自己還強。
當然,不如嬸娘。
李觀一默默補充。
姜遠大笑,他鼓了鼓掌,道:「出來吧。」於是琴音止住了,有一位美麗的女子走出來,年紀才十七八出頭,模樣清秀,恭敬行禮,姜遠炫耀道:「這位是我的樂師,今年十八歲,撫琴十五年。」
「不曾有一日懈怠,才有這樣的琴藝。」
「如何?!」
李觀一道:「姑娘好琴音。」
那少女柔和點頭,極溫和,伸出手,手掌白皙修長,但是有些粗糙痕跡,可知道出身不是很好,而指腹的痕跡可以見到每日練琴不絕,姜遠見這樣,喝了口酒,大笑道:「兄台喜歡,就送給你了!」
李觀一當然不可能接受。
只是不知,對這位豪邁二殿下的言行,心中稍微有一絲難以察覺的不喜,只是道:
「不必了,這樣的樂師,努力練琴,從她的手就可以看出來,她出身應該不是很好,手上有老繭,但是卻有這種琴藝,可見她一定拼盡全力去彈琴,去抓住這一個機會。」
「這十幾年她不曾有一日不努力,才有這種造詣,還是讓她跟著殿下吧,我這樣的遊俠,可不能讓她每日練琴。」
姜遠不再提起此事,一直喝到了快要入夜。
江南夏日梅雨季,空氣中的濕度又提升了,李觀一覺得要下雨,明日還要比武,於是請辭,姜遠送他出去,微笑道:「今日和先生一見,實在是一見如故,心中欣喜,遠有一物,送給先生。」
旁邊有人遞過一個匣子,雕飾華美,極奢侈。
姜遠遞過去,道:「請先生看看。」
李觀一本來要拒絕,但是他忽然察覺到了一絲絲微不足道的血腥氣,他瞳孔劇烈收縮,然後猛地打開匣子,紅色的絲綢上,擺放著兩隻手掌。
手掌纖細而修長,指腹,掌心,都有十幾年如一日練琴的痕跡。
還微動著哩。
只談不了琴了。
是剛剛樂師的手。
李觀一大腦轟的一聲。
他幾乎本能地,把手搭著了劍上,但是瞬間有殺意鎖定在了少年身上,他額頭青筋崩起,憤怒看著眼前的姜遠,姜遠送別他出來,李觀一已站在台階下,而姜遠站在台階上。
姜遠穿著華服,赤色蟒龍袍,夕陽落下,日落的血色和燈籠的昏黃落在這青年的身上,讓他看上去像是某種猙獰的龍獸,姜遠眯著眼睛,道:「先生不喜歡?」
「這可是我最喜歡的樂師,先生喜歡她的琴音,但是不願意收下她,我只好把她的手送給先生,從今往後,我也不會聽她的樂曲了。」
聲音仍舊豪邁從容,但是李觀一心底卻有殺氣在瘋狂升騰。
他知道了,自己為何不喜歡姜遠。
他知道了,自己和這個天下皇族的不同。
他和這個世界的權貴有一個本質差別,這裡的人,真的只是將人看做貨物,是用來結交豪雄,展現自己氣魄的東西罷了,那是真的,從心底的漠然和區別。
李觀一的手微微顫抖,心中的殺意幾乎控制不住。
李觀一不知道自己如何控制住自己沒有暴起出手,或許是宇文烈的氣息,或許是他的理智,他收了匣子,轉身走出,然後腳步變快,越來越快,狂奔而出。
姜遠看著那少年,空中雷霆炸開,一片亮白。
「不是我輩中人。」
姜遠走回來的時候,看到了樹下的宇文烈,這位天下名將漠然看著他,道:「斬自己樂師的手,為何?」
姜遠道:「只是為了試試看李觀一罷了。」
宇文烈道:「哦?」
姜遠不屑一顧道:「皇兄他們太天真了,竟然覺得可和生民休養生息,他們錯了,我們和這生民本來就不是一種人,若是天下是一片森林,那我等如獅子猛虎,是要吃肉的!」
「皇兄身上的綾羅綢緞,他吃的山珍海味,哪一個沒有百姓的血汗呢?哼,他說與民生息的時候,寫下的那一張紙,都頂得上百姓一月口糧。」
「口上說說什麼與民生息,哈,他騙騙愚民就是了,怎麼連自己都騙了?!」
「我等本就是人上人,生來就是該蒼生供養我的,我就該踩著他們的頭,不然,髒了鞋子怎麼辦?」
「而李觀一,他剛剛眼底,竟然敢有殺意……他是和泥腿子站在一邊兒的啊,皇兄難道不知道,這樣的人和我們,是在最根本上就是敵對的嗎?」
姜遠摸著脖子,微笑道:「他在根子上,就是我們的敵人。」
「這樣的人,是不能招攬的。」
「這樣的人,越是有才華,就越該早早殺死!」
「你說,我用區區一個樂師的手,而辨別出這樣的事情,難道不值得嗎?何況我還給他準備了另外的禮物……」
姜遠笑了笑,道:「另外,皇兄他出賣你了。」
「宇文大將軍,他把你的建議,告訴了李觀一。」
無聲,死寂。
空中雷霆奔走,照亮這裡沉靜的宇文烈,和微微揚眉的姜遠。
………………
李觀一在雨水中聞著血腥氣狂奔,在一個百姓扔垃圾的地方,看到了那位樂師,有幾個侍衛搓著手過去,臉上帶著惡意的笑,那樂師的手掌齊腕而斷。
她仍舊清秀,卻如同失去了一切的木娃娃,坐在垃圾之中,雙目灰白,沒有了光。
「嘿嘿,這樣的容貌,斷了手,也不是不可以啊。」
「來,來,大哥先嘗嘗,兄弟們再試試看,反正是大家族的侍女扔出來的,這是常有的事情,生死,官府不會管的,咱們有福氣咯。」
他們靠近過去,樂師眼底沒有波瀾。
卻忽然聽到一聲怒喝:「滾!!!!」
那些個潑皮直接被砸飛出去,撞在牆上,口中噴血,樂師忽然感覺有人站在自己面前,她抬起頭,看著那大口喘息的少年,雨水落在他的身上,濺射出一層微光。
樂師臉上露出本能的溫和笑容,雙手齊腕斷裂著。
她柔美笑著:「公子……」
李觀一握著拳,身軀微微顫抖,他一下抓起那少女樂師,然後立刻點穴止血,把她背起來,大步狂奔,樂師被背在李觀一的身後,一起一伏,她看著少年的脖子,眼底亮起一絲流光,張開嘴唇。
舌頭上有一根銀針,二殿下的命令還在眼前。
『鬼市之說,他做出事情,是求大名的人,嘿,沽名釣譽,你落入那個境地,他不會不管,彼時你殺他輕而易舉。』
『你是最關鍵的棋子,不能有錯啊。』
樂師不知道自己怎樣答應又怎樣坐在那裡,她打算殺死李觀一。
如殺手該做的那樣。
可她忽然察覺到,自己身上沒有雨水了。
那少年用自己的真氣散開周圍的雨。
樂師怔住,她看到少年雙目睜大,身軀微微顫抖,背著自己,手掌卻按著自己斷裂的手臂,暖流不斷輸入自己的身上,有水滴落下在手臂上,那是雨水嗎?
樂師不知為何,突然有種下不去手的感覺。
不對,吾是殺手……是關鍵的棋子。
世上豪雄,皆是無情的人,他是,殿下也是。
但是下一刻,樂師見到李觀一衝入鬼市的範圍了。
樂師知道鬼市對李觀一的態度,所以怔住,然後看到那些幽冥鬼市的高手齊齊出現,兵器齊出,指著那少年,有人咬牙切齒大喊道:「李觀一,你竟然還敢來這裡?!!」
「咱們都沒生意做了。」
少年站得筆直,朗聲道:「不夜侯說那些人和你們無關。」
「而鬼市做交易,什麼都能做到,不是嗎?」
「開門迎接八方客,自是對的。」
鬼市人無言以對。
「哦?你要什麼?」不夜侯的聲音傳出來。
李觀一能想到的做到自己希望之事的地方,就只有這裡,他看著前面刀劍指著自己的鬼市之人,呼出一口氣,道:「我要一雙手,我背後姑娘的手還在這裡,鬼市有天下名醫,我相信,可以接上!」
不夜侯回答道:「哦?可以是可以,但是,她和你什麼關係?」
「萍水相逢。」
「哦?萍水相逢,你敢來此?」
李觀一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她也是人,我不能見死不救。」
少年英豪,拱手深深一禮,道:「拜託。」
於是幽冥鬼市之人對視緘默,無聲無息收了兵器。
樂師身子微顫,殺手的殺氣散盡了。
她張了張口,對背對著自己的那少年,終於難以下殺手,閉上眼睛,眼淚流下不止,是殺手和棋子,最終竟不能下手。
許久後,鬼市門大開。
不夜侯道:「人間豪雄客,鬼神亦敬之。」
「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