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車輿之內,兩人對坐論天下
主公?
越千峰一時間腦子頓了頓。
他認出來了突厥王者的車輿,卻也辨認出來眼前之人沒有敵意,李觀一看著破軍,青年微笑看著他,少年人道:
「好!」
這一句話是回應,一來一回之間已經完成了一次交託。
於是破軍大笑,主動掀開了車簾,越千峰抓住李觀一,直接撞入其中,而破軍也已揮動馬鞭,這坐騎是突厥七王的異獸,四蹄踏著火焰,迅速離開,幾個轉折之處,就已到了一處行宮之內。
精準無比地避開了所有追兵的方向。
又因車輿奢華,不緊不慢,並未曾引起太多的注意。
破軍隨意道:「我觀天象,知大勢。今日帶突厥七王來此和應朝的皇子宴飲,早已大醉,我與他說了要外出散心,於是撞見了挾持金吾衛的這位將軍。」
「將軍見我突厥七王的車輿,以為我之神將也在此地,為了防止出事,立刻規避,情急之下,以金吾衛為兵器砸來,自身遁逃,而我卻發現,這個金吾衛,正是我當年在外時遇到的,薛家在外遊歷的子弟。」
「於是將其帶回療傷。」
青年放下馬鞭,轉過身來,微笑道:
「這個話本,兩位喜歡嗎?」
越千峰看著眼前這個頗為灑脫恣意的青年,道:「……若是以這個理由的話,還有許多事情要確定,諸多細節若是出了事情的話,恐怕都會起疑。」
破軍已翻找了下東西,隨意抬手扔過來了一身衣裳,並藥物之類。
顯而易見來之前就已經準備好了,道:
「無妨,這些事情,盡數交給在下就可以了。」
「可保天衣無縫。」
「我此地準備了一個文牒身份,在江州城有別院一座,壯士可以前去那裡暫避一番。」
越千峰抬了抬眉毛,道:「你早就知道我要來?」
破軍道:「不,只是有備無患罷了,我這一脈的謀士,至少要有三個備案。」
越千峰道:「上中下三策?」
破軍微笑道:「不。」
他眸子清淡,神色倨傲,回答道:「皆是上策。」
越千峰笑道:「狂妄。」卻沒有拒絕,隨便撕開身上衣裳,以烈焰焚燒為灰燼,然後穿上了新的衣服,一咬牙,將那絡腮鬍子都給抹去,又戴上文士長巾,看上去就像是個北地文人。
越千峰熊抱了下李觀一,道:「這一次多謝兄弟你了。」
「不瞞你說,老越來此,一則是為了尋找岳帥;二則只是為了吸引開那昏君的注意,讓其餘兄弟們進入其中,想辦法弄清楚路線,你在朝廷裡面當差,卻要小心。」
李觀一聞言神色微有變化。
越千峰道:「我等已知道了,那昏君並不打算放岳帥。」
「祖老入京,大祭之約,都只是拖延時間的障眼法罷了,他早已下定了決心要下狠手,我們都是沙場上打過滾的,不可能將岳帥的性命放在這昏君的仁慈之上。」
「我等,也要有兩手準備。」
破軍眸子亮起,道:「你們打算在大祭的時候劫獄?!」
越千峰聲音微頓。
他點了點頭,想了想,從懷裡掏出了一個東西,那是一枚虎符,上面有著越千峰的名字,遞給李觀一,道:「這是你老哥哥大戟士軍隊的調令虎符,本來一半在岳帥那裡,岳帥入京之前還給我。」
「現在老哥哥分一半給你。」
「若是你撞上了那些劫獄的江湖人士,還有我岳家軍的老兄弟,記住把這虎符拿起來,這樣他們就知,伱是我的生死兄弟,必不可能為難於你。」
大戟士的調令虎符。
此物的價值極高,也代表著越千峰的絕對信任。
若非李觀一帶著他逃出來,他或許會重傷在皇宮,也因此才得到了越千峰的認可,這大漢拍了拍李觀一的肩膀,聲音轉而溫和,道:「你到了第二重天,老哥哥送你一個禮物。」
他右手忽然發力,一瞬間按在李觀一心口。
赤龍法相出現在他背後。
赤龍低吟,那種帶著兵家殺伐的氣息退去,剩下的純粹的內氣變化,湧入越千峰的掌心,他手腕一動,勁氣迸發。
將這勁氣化作一股精純無比的力量,打入了少年人的體內,熾烈溫暖,在他的經脈當中遊走,越千峰道:「武者的第一重樓,在於體魄;第二重樓,在於內氣的變化。」
「這是老哥哥我的赤龍勁,說來不怕你笑話。」
「我出身很差,小時候和野狗刨食,撞破了一撞兇殺,被一個老頭子看重才學了武功,後來當過土匪,也做過些荒唐事,但是這天下偌大,你我這樣的人,總會有些際遇。」
「這是我當年有奇遇,傳說是中州大皇帝那一脈《赤龍鎮九州》神功裡面的一部分,當年赤帝靠著這一門《赤龍鎮九州》,還有《大風歌》兩門神功,傲笑域內。」
「我今日就將這一脈絕學轉傳於你。」
「算是全了你我兄弟生死同犯的命,到時皇帝一定會派太醫來查探你的傷勢,他們若見你體內有我赤龍之勁縱橫,必會認為你是為我重傷,命不久矣,加上薛家,還有突厥七王的名頭。」
「你可全安也。」
越千峰提起手掌,赤龍法相暗淡下來,而伴隨著越千峰的這一下,李觀一體內的青銅鼎迅速積蓄,剎那之間就已經全部盈滿了玉液。
越千峰道:「第二重境尤其看重勁氣變化,你要好生修行。」
「咱們認識的時間不長,卻已歷經生死。」
「只是可惜,一直沒有機會好好喝一頓酒,等到大祭結束,我等救出了岳帥,若是我還活著,到時候和你好好喝一頓,不醉不歸。」
「最後,老哥哥再給你個好處!」
越千峰遁出。
片刻後,李觀一聽到了赤龍的長吟,聽到了酣暢淋漓的怒音:「侯中玉你個畜生,竟然背叛了老子,你等著,今日我越千峰活下去,他日活撕了你!」
李觀一瞳孔收縮。
他知道越千峰這一下,會徹底做實了【越千峰勾結侯中玉】的事情,破軍道:「倒是有個好的朋友啊,李小兄弟。」
他此刻慵懶得不再說什麼主公,翻身坐到李觀一身邊。
「看起來,和侯中玉有過節的是你咯。」
「侯中玉,若是我的記性沒有錯的話,那是一個術士,幾十年前在江湖上露面,被記錄於一個縣的縣誌裡面,我還記得;看起來,他在皇宮當中,麒麟宮,長生藥。」
「侯中玉在這裡不意外,但是李小兄弟你和他有過節。」
「再加上麒麟。」
「這樣的年紀,這樣的經歷,逃犯,偽裝。」
破軍看著李觀一,嘆了口氣:「我該叫你什麼好呢?」
「是薛家的李觀一。」
「還是,前代天下第五神將,太平公之子。」
「慕容世家秋水劍的持有者。」
「李觀一。」
李觀一看著眼前俊美青年,後者微笑道:「不要這樣看著我,李小兄弟。」他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平淡從容道:「這只是基本的韜略和廟算。」
「知己知彼,很基礎。」
「然天下偌大,謀士無數,區區在下,也是有當代謀主第一的志向的。」
李觀一看著這個通過這些基礎信息就推斷出了真相的青年謀士,心中被驚動之後,立刻意識到眼前這個人的決斷和才華。少年人伸出手,自腰間拔出了秋水劍,放在身前,然後看著眼前的破軍,道:
「先生也已經給過投名狀,所以,我並不擔心。」
「我們已經是同犯了,不是嗎?」
自破軍驅車帶著李觀一和越千峰離開,就已是捆在一起。
如此坦然的態度,破軍心中讚譽。
少年肅整衣冠,微微拱手一禮,道:
「觀一武夫,不擅韜略和大勢,還請先生助我。」
他很果斷。
就如同想要拜師祖文遠。
天下的大勢濤濤,局面複雜。
他不可能全部自己處理,而眼前青年毫無疑問是經過專門訓練的謀士,術業有專攻,李觀一在這一方面上,毫無世家子弟的所謂自尊,相當能放得下身段和臉面。
破軍怔住。
未曾想到,這一代的白虎大宗卻是如此。
於是斂容。
側身向北而受禮,回禮道:「敢不從命。」
青年盤膝坐在這個馬車裡面,道:「此地為皇宮大禁之內,外有追兵已去,而七王,應國皇子在內宴飲,尚且有兩柱香的時間,請允許吾來為你點出天下之大勢。」
他扯下了奢侈的絲綢鋪墊在這裡。
蘸著滴落在車內的鮮血為筆墨,然後並指在絲綢之上畫出了天下的地圖,他道:「西域已亂,党項突起,吐谷渾內逃北奔,於十年內,西域無力進犯中原之地。」
「而北域突厥一十八部統帥鐵浮屠,應國鐵騎烈烈雄風。」
「唯南陳風氣糜爛,而澹臺憲明為天下名相,勉勵支撐,在此之前,南北兩朝未曾死戰,不過只因為西域吐谷渾虎視眈眈,而突厥鐵騎鋒芒。」
破軍道:「而今天下,第一大變,為岳鵬武。」
「岳鵬武一死,南陳再無可抗鼎的名將。」
「而西域分散,彼時應國必鐵蹄南下於此,劫掠江南,若如此,破壞越千峰等人之計策,領南陳殺死岳鵬武,如何?」
李觀一斷然拒絕道:「不可。」
「他為國為民,又是越大哥的主帥,我怎麼可能破壞越大哥他們的計劃?」
破軍微笑道:「真是太有人情味啊。」
他說出這一句話,卻沒有表達對這個秉性的看法,只是青年的神色似乎鬆緩許多,他笑著道:「那麼,在下的計策裡面,只有兩策可以給您了啊,太平公之部署分散於天下。」
「您實力不足,力量不夠,這天下偌大,有三個地方,可以讓您崛起。」
破軍伸出手指著這以血繪製的地圖,指著江南,道:「十二年前,應國和陳國一戰,捨棄江南十八州,慕容世家鎮守此地,以您的血脈,回歸慕容,合縱江湖,可於皇朝之外稱霸。」
「而後以江南十八州為基業,朝外擴張,順水而下,上下皆取其地,建城以固守,此雖不可與兩國爭鋒,然水域浪潮之外,江湖傳說之上,絕壁城池,易守難攻,亦可超然於塵世之外。」
「皇帝雖有權柄,卻恨之入骨,難以傷及。」
「皇權行於天下,皇權不至之處,唯君之令,江湖橫行。」
李觀一搖了搖頭,一眼看出這就只是故步自封的路數,於是破軍微笑,道:「看來,您確確實實不甘於這等平凡的路數,第二,關外,突厥和應國交鋒之地,那裡多有異族,亦有豪雄。」
「混戰之軍閥,勢力極多,難以管轄,卻也不乏悍勇之輩。」
「江湖勢力以雪山劍派為首,關外豪雄勇武,有燕趙慷慨悲歌,踏雪狂歌,擅用戰刀,您北上入此,只需要三百披甲精兵,以我的計策,可以取一軍閥之地。」
「而後收縮勢力,蟄伏等待,向內臣服於應,向外掃除軍閥,等待應國和陳國大戰之機,順勢鑿入應國。」
「與陳國成犄角之勢,陳國岳鵬武若在,足以制衡應國。」
「遠交近攻,外伐突厥而南下攻陳,開疆拓土,匡扶宇內,聲名可震於諸國,提劍則天下驚懼,一怒則列國不安,待應國有變,可入中州,挾君王,可得三百年社稷。」
「此諸侯之道,青史留名,陳國,應國君王恨不得食君肉食君皮,卻也難以奈何,如何?」
李觀一沉默了下,他手掌按著膝蓋,想到了那逃兵,買賣人口等諸多事情,想到了那命中宿敵宇文烈,回答道:
「這也是紛亂天下的道路。」
破軍微笑收斂了,他的眸子裡面不知不覺燃燒起來了火焰,那火焰似乎可以將一切吞噬,語氣卻越發溫和起來,道:「那麼,您想要的道路是什麼?」
問他的志向,或許未曾徹底明了,還不具體清晰,和破軍聊也是為了個安全的去處,可這個問題,李觀一卻本能地回答了。
「自是天下一統。」
這是某個烙印在他魂魄中的認知,他的前世,不管誰都會做出同樣的回答。
但是對於這天下已紛亂三百餘年的天下來說,對於任何一個活在這亂世當中的謀士來說,這四個字,都代表著一種,橫絕宇內,超越其餘諸君王的氣魄。
破軍呢喃:「天下一統……」
他眼底的火焰燃燒著。
這確確實實,是他們這一系最渴望的君王!
如此秉性,如此氣度,太過於符合了。
破軍嘆息,他坐直了,脊背挺直,手指划過,抵著了另一個地方,道:「那麼,就只有這裡了。」李觀一看到那裡,那是應國和西域接壤的地方。
破軍道:「西域和應國接壤之地,隴西風起之地。」
「西域紛亂,此刻局勢複雜,而應國國公已有不臣之心。」
「往上則是突厥,下則是陳國,往外是西域大漠,吐谷渾的逃兵就在那裡;往內是應國朝廷,自北域的雪山融化留下的雪水匯聚於此,浩浩蕩蕩匯如江南的水脈。」
「這天下偌大,最亂的地方就是這裡了。」
「若是那位越千峰可以輔佐你的話。」
「有我的計策,有大戟士,有西域這樣的大後方,以您的器量,足以建立吐谷渾那樣的功業,隴西狂風四起之地附近,有一地,為大江上游,群山南麓,地勢南北高,中央低,為八百年前赤帝龍起之地。」
「若可占據此地,向內占據西域,上破突厥兼併草原,虎視江南中原之地,鐵騎提槍,往下進一步可破陳滅國,與應國隔江對峙,您若提劍,則天下皆恐懼,應國不解甲。」
「威震四海,目光所及,天下群雄震怖,此霸主之業也!」
破軍闡釋四方局勢。
李觀一遲疑了下,他看著眼前的青年,提起了手。
手腕上有一根繩索,繩索掛著一個東西,落入了手腕里,他提起來,把手掌放在了血液為墨的絲綢地圖上面,然後張開手,道:「我若是,再加注呢?」
他拿開手。
少年黑髮微揚。
一尊猛虎為鈕的金色王璽安靜放在那裡。
破軍呼吸猛然一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