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正道諸人皆是望向李玄都,眼神中不由帶出幾分猜忌。
李玄都不為所動,沉聲道:「是。」
地師又道:「究其根本,我是欣賞紫府的。所以我不僅幫你溫養『人間世』,而且還傳你『逆天劫』。後來你去與宮官交換『太陰十三劍』的劍譜,也是我做主傳於你的。」
李玄都道:「徐先生授業之恩,李玄都不敢相忘。」
正道中人望向李玄都目光中的審視意味更重,蕭時雨更是忍不住開口道:「李宗主!」
大天師輕擺手中雲掃,示意蕭時雨勿要多言。
徐無鬼微笑道:「我只有兩個弟子,一個叫做趙純孝,一個叫做上官莞,一男一女,都不成器。至於其他人,雖然得蒙我傳授絕學之人不在少數,卻沒有師徒名分。今日我想問上紫府一句話,你既已被李道虛逐出師門,可願拜在我的門下?」
李玄都登時愕然,萬沒料到地師在此等關頭竟是說出如此一番話來。其他正道中人更是意料不及,面面相覷,司徒玄略忍不住開口道:「地師此舉,怕是大大不妥!」
徐無鬼笑道:「這話李道虛來說還差不多。」
下一刻,司徒玄略整個人猛地向後退去,雙腳在青石地面生生劃出兩道寸許深的溝壑。
正道眾人盡皆大驚,竟是根本沒看清地師是如何出手。
張靜修沒有出手阻攔,一則是徐無鬼沒有取人性命的意思,不必出手相救,二則是司徒玄略畢竟是清微宗中人,與正一宗的關係卻是微妙得很了。
李玄都之所以被師父李道虛逐出師門,便是因為他與李道虛理念不合,如果說他與李道虛只是有所分歧,那麼他與徐無鬼便是背道而馳,於是便要開口拒絕。只是徐無鬼一揮袍袖,道:「紫府先不忙開口,且聽我把話說完。」
李玄都只好道:「是。」
徐無鬼道:「紫府如今已是一宗之主,江湖規矩,各宗之主都是平輩論交。你是太平宗之主,而我是陰陽宗之主,讓堂堂一宗之主來做我的徒弟,我徐某人還沒有這麼厚的麵皮,所以我不是要收紫府為徒,而是代師收徒,讓紫府做我的師弟。我自然也是代師授意,將平生所學傾囊相授,以紫府的才智,得我、李道虛、張靜修三人所傳,不要說區區造化境,便是長生境也是唾手可得。」
眾人聽聞,無不愕然。
地師徐無鬼何等人物?若是真論輩分排起,他是世宗皇帝的弟弟,穆宗皇帝的叔叔,當今天寶帝的叔祖,太后謝雉是他的侄媳。在江湖中,不論宗主身份,他更是與李道虛、張靜修、萬壽真人、藏老人、秦不一等人平輩,尚要比秦清、白繡裳、張海石、澹臺雲、宋政這代人高出一輩去,李玄都得以拜了李道虛為師,所以才能小小年紀與秦清、白繡裳等人平輩,可如果他做了徐無鬼的師弟,反倒要比秦清、白繡裳、張海石等人再高出一輩去,比之同齡人皇甫毓秀、顏飛卿、蘇雲媗、玉清寧、秦素等人,更是高出兩輩,當真是江湖前輩了。
便是一直面不改色的張靜修也頗為驚訝,他雖然欣賞李玄都,但還是把李玄都當作一個後輩看待,萬萬不會做出代師收徒的舉動。
地師微微一笑,道:「紫府,你雖然是天人境,能以入定代替睡眠。可偶爾入睡,是否會頻頻做夢,夢中之事光怪陸離,可仔細想來,皆是人之大欲。人慾,便是人之所求,有人淡泊名利,卻算不得無欲無求,因為想要安穩自在,也是一種欲望。故而你這夢中,有坐擁天下,有逍遙自在,有美色環繞,也有得道長生,林林總總,皆是念之所動,心之所想,我說的可對?」
李玄都聞言微微色變,不過還是如實回答道:「正是。」
徐無鬼道:「這便是『太陰十三劍』的玄妙了,我當年修煉『太陰十三劍』,也要經此關隘,稍有不慎,便萬劫不復。不過在我練成『太陰十三劍』後,又詳加鑽研,卻是想出了一套破解之法,只要紫府願意入我陰陽宗,那麼我定悉數傳於紫府,助紫府練成『太陰十三劍』的最後一劍『心魔由我生』,且不留半點破綻隱患。」
這還不算,地師接著說道:「紫府同意入我陰陽宗,我還可效仿張靜修和李道虛,退位讓賢,直接將陰陽師的宗主之位交到紫府手中,十殿明官悉數聽從紫府調遣。就算是地師之位,日後也遲早是紫府的囊中之物。待到我們這些老傢伙入地歸天,天下間誰人是紫府的對手?紫府大可施展拳腳,先滅道種宗,再誅無道宗,西北五宗歸於一統,那遼東五宗的秦大小姐又是你的意中人,你們夫妻聯手,便是十宗合作一宗,先收回本該就是紫府的清微宗,畢竟富貴不還鄉,便如錦衣夜行,繼橫掃江南各宗,誰人能擋?到那時候,休說是區區地師、大天師、大賢良師,便是道門的大掌教,也大可做得。」
聞聽此言,正道中人先是不屑,繼而再一深思,卻又覺得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如今李玄都年紀輕輕,便是天下間有數的高手,若是再讓他得了地師的傳承,長生境界便指日可待,雖然澹臺雲也是長生境,可如果李玄都能在地師飛升之前便踏足長生境,便是以二對一,澹臺雲恐怕不是對手,而遼東五宗那邊秦清固然是有望長生境,可未必要與李玄都為敵。眾人都知道李玄都要做秦清的女婿,秦清只有一個女兒,這遼東五宗盟主的尊位多半是要交給女婿的,到那時候,便果真如地師所言,十宗合作一宗,無人能擋。
蕭時雨已經怒目望向李玄都,只怕他稍有動搖,便要倒向地師,或是心中已經動搖,卻面上不顯,故意留在正道眾人之中,與地師裡應外合。
徐無鬼微笑道:「紫府,當年祖龍奮六世餘烈方能天下一統,這便是前人種樹後人乘涼。我恐怕見不到那一天了,可你卻是大有希望的,難道你就不想坐南面北,不想稱孤道寡?我知道你想救天下蒼生,可不做皇帝,何談救天下蒼生?只有掌握了絕對的權力,才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你能確保你扶持的那個皇帝事事都如你所願嗎?哪比得過你親自來做?」
此時正道中人已經與李玄都保持了一段微妙距離,以己推人,若是自己處在李玄都的位置上,面對地師如此許諾,當真能不動心嗎?怕是在場眾人,沒有一個不動心的,那麼李玄都又豈能例外。
除了張靜修之外,十對目光都聚集在李玄都的身上,各人都覺得李玄都答與不答,都是一樣,他若是不答,便等於默認了。
李玄都心中也是迷惘,忽然想起秦素給他的那些話本小說,果然都是騙人的,什麼「此子斷不可留」,什麼「非此即彼」,皆是落了下乘。真正的大人物哪有那麼簡單,都是曉之以情,動之以利,對症下藥。地師能攻下靜禪宗,靠的不全是武力,更關鍵的是他把握住了那個小沙彌的人心,對付小沙彌也沒有以武力脅迫,而是處處誘導。
換成李玄都,地師從未對他痛下殺手,此時句句言語,皆是直指他心中所想,平心而論,地師對待李玄都不可謂不好,不僅從未傷害過李玄都,而且還對李玄都有授業之恩,地師也許對不起旁人,卻從未對不起李玄都。
李玄都不是聖人,如何不會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