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劍中藏劍

  在顏飛卿的帶領下,四人出了大堂,來到味腴書屋,分而落座之後,秦素將經過大概敘述一遍,包括李玄都飛劍傳書之事。顏飛卿聞言後臉色微變:「紫府在信中並未言明此事。」

  說罷,顏飛卿起身來到一座書架前,從中取出了李玄都的飛劍傳書,放在桌上,讓幾人一起參詳。

  秦素只是看了一眼,便搖頭道:「雖然是紫府的筆跡,但絕對不是紫府的信,紫府寫信時,我就在旁邊。」

  接著秦素又取出寧憶的來信,放到桌上。

  幾人心思均是一沉。根據秦素所說,李玄都在信中猜測有人慾要對正一宗不利,並且故意混淆天機,甚至那人就在他和秦素同行的船上。可顏飛卿收到的這封信上卻對此事隻字不提,只是詳細提及了西京議和之事,除了將議和的日期從六月下旬改成了七月上旬之外,其他句句屬實,而且細節極為詳實,九真一假之下,讓人很難辨別真偽,又是關乎到正邪局勢的大事,更不會讓人去懷疑這封信的真假。

  至於李玄都見到顏飛卿之後,自然不會再把信的內容複述一遍,按照常理都是詢問顏飛卿是否收到了飛劍傳書,對於信中內容有何看法,如此一來,在不曾詳細深談的情形下,兩人說的事情南轅北轍仍不自知。

  蘇雲媗苦笑道:「高人手筆,輕而易舉地便將我們幾人玩弄於鼓掌之間。」

  顏飛卿問道:「這個高人會是誰?」

  秦素猶豫了一下,說道:「能攔截紫府的飛劍還讓紫府不曾察覺分毫,絕對不止是天人無量境那麼簡單,最少也是天人造化境,甚至是長生境。」

  「長生境,那就是地師親臨了。」顏飛卿略微沉吟了一下,忽然想起二人:「我記得秦姑娘與紫府前來的時候,還跟著兩位同行之人,那兩人是什麼來路?」

  秦素搖頭道:「素不相識,只是紫府似乎有些考量,他曾對我說,那個叫張不驚的遊俠與一個人很像。」

  「與誰很像?」蘇雲媗問道。

  秦素猶豫了一下,說道:「老天師。」

  其餘三人俱是一驚。

  秦素繼續說道:「老天師有三大化身,分別是稚童模樣、道人模樣、遊俠模樣,此乃老天師親口所言。其中遊俠化身常年行走江湖,那遊俠姓張,剛好也是去大真人府,所以紫府就有了一個猜測……」

  顏飛卿閉目凝神,以「溯神之法」調動記憶,回想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張不驚,在面相上的確與恩師有幾分相似,只是年輕道人仙風道骨,張不驚卻有點混不吝的江湖氣,所以顯得兩人差別極大。

  「難道此人果真是恩師的化身?可他為何不直接表明身份?那個徐姓書生又是什麼人?」顏飛卿猛地一頓,略有遲疑道:「姓徐?!」蘇雲媗輕聲道:「當今天家姓徐,可是地師也姓徐。」

  四人望著桌上的信箋一起陷入沉默。

  過了片刻,玉清寧緩緩開口道:「顏真人,此事要不要立即稟告大天師,或是未雨綢繆,早做打算,你是正一宗的宗主,還是要儘早拿個主意。」

  「是該早做打算。」顏飛卿說道:「禮成之後,師尊就不知去了何處,白宗主則是返回鳳來閣。待會兒我就會去見幾位師叔、師伯、師兄,請他們隨時準備開啟護山大陣,大陣開啟之後,與雲錦山的山水地氣相連,自成一方天地,然後由家師主持大陣,哪怕家師並非本尊在此,也足以應付。」

  蘇雲媗問道:「要不要去見一見那位張姓遊俠?」

  秦素道:「還不能見。」

  玉清寧問道:「為什麼?」

  秦素道:「如果那人不是老天師的化身,見了也是無用。如果那人確是老天師的化身,他卻不主動挑明身份,說明老天師自有計較,若是我們貿然上前相認,難免不會打草驚蛇,就會打亂了老天師的韜略。」

  蘇雲媗贊同道:「白絹此言有理。」

  顏飛卿想了想,說道:「靄筠你立刻去見白宗主,將此事告知於她。女菀你現在是玄女宗的主事之人,不妨以此身份去見一見金剛宗、真言宗、法相宗的來賓,稍稍透漏口風,如果真有大事發生,也不至於全無準備。至於清微宗那邊,他們與我們成見已深……」

  秦素主動開口道:「我與陸雁冰相熟,她是清微宗的弟子,我去見陸雁冰,然後再請她去見清微宗的司徒堂主。」

  「如此最好。」顏飛卿拱手道:「事不宜遲,我們分頭行動,有勞諸位了。」

  三位女子應了一聲,分頭離去。

  ……

  大真人府占地廣闊,在距離靈芝園不遠處有一座四面開窗、兩側開門的小軒,在此可以眺望靈芝園中的數十畝藥田。此時小軒中立著三人,分別是張不驚、徐有仁、年輕道人。

  徐有仁從藥田收回視線,微笑道:「大真人請我到此,恐怕不僅僅是賞景吧。」

  年輕道人笑道:「到了這個時候,徐兄還要繼續演戲嗎?」

  徐有仁笑容不減:「演戲?」

  張不驚道:「徐兄,你我心知肚明,何必裝傻?」

  年輕道人緩緩收斂了臉上的笑意,一字一句道:「地師徐無鬼,混入我正一宗的大真人府,做不請自來的惡客,不知有何貴幹?」

  徐有仁並不否認,氣態渾然一變,從一個落魄書生變成了揮斥八極的大宗師人物:「大真人這是明知故問了,正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你在白帝城做了什麼事情,你難道心中不清楚嗎?你做過了初一,就不許我做十五?」年輕道人不動聲色,張不驚嘿然道:「做得了嗎?」

  徐有仁淡然道:「僅憑你們二人,就算占據了地利之憂,也不是我的對手。」

  年輕道人「呵」了一聲:「好大的口氣。」

  徐有仁也不廢話,直接伸手一指,年輕道人的整個面龐立時向內凹陷下去,就像一個被人用手指戳在臉上的布偶。

  徐有仁屈指一彈,年輕道人立刻被彈飛出去,後背撞在牆上,沒有撞碎牆壁,甚至沒有留下半點痕跡,他整個人卻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氣,軟軟滑落在地。

  這位不再隱藏身份的地氣宗師淡笑道:「區區一個人偶,嚇唬嚇唬一般人是夠了,還嚇不住我。」

  張不驚人如其名,處變不驚,笑道:「哦?」

  徐有仁望向張不驚,道:「你早就看破了我的身份,卻故意讓我進到大真人府中,是想要借著大真人府的地利之便,關門捉賊?」

  張不驚雖是老天師的身外化身,但身上卻有一股混不吝的江湖氣,與端正持重的本尊截然不同,聞言後笑道:「關門捉賊?這個詞用得不好,我覺得應該叫關門打狗。」

  徐有仁淡然一笑,不以為意:「你我都知道修煉身外化身必須要寄託某種寶物,寶物品相的高低也決定了化身的實力強弱。」

  他一指年輕道人:「道門有魘鎮之法,常用人偶,也就是草人、紙人之流。這位道友寄託的便是一個有了活人靈性的人偶,很有意思,卻不厲害,最大的缺點是體魄孱弱,不堪一擊。」

  然後他瞥了眼張不驚身後所負的鐵劍:「倒是你,表面上只有歸真境的修為,可實際上卻遠不止於此,我很好奇,你所寄託的寶物是什麼。」

  張不驚伸手按住背後所負之劍,緩緩說道:「地師好眼力。」

  說話時,他緩緩拔出身後所負之劍,乍看之下,只是一把平淡無奇的鐵劍,劍身還算明亮,卻也談不上波光粼粼、可映人影。

  然後張不驚一劍向徐有仁刺去。

  徐有仁伸出五指,拿住劍身,使其不得寸進分毫。

  張不驚幾縷散亂髮絲無風自舞,一字一頓地說道:「據我所知,地師不是意氣用事之人,如果僅僅是報復,恐怕難以讓人信服。」

  徐有仁淡淡一笑:「天師不妨猜一猜,我所求為何?」

  話音落下,驟然響起一陣「沙沙」聲響,似是春日的夜雨,又似是春蠶啃食桑葉,然後這座小軒從樑柱到地基,全部化作片片細沙,隨風而去,沒有任何一點痕跡留下,好似從未在世間存在過一般。

  然後就見張不驚手中鐵劍的表面也寸寸碎裂,露出本來真容,一道紫光照亮了兩人的面龐。

  徐有仁輕聲贊道:「劍中藏劍,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