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便是丑牌時分,月上中天,秦素本就身體乏累,此時身心俱是鬆弛下來之後,便昏昏欲睡,忽然聽到院門外傳來動靜,猛地驚醒過來,然後她才想起自己的雙腳正放在李玄都的膝上,不由得大羞,便要抽回雙腳。
李玄都輕聲道:「不急。」說罷,拿起繡鞋為秦素穿好,然後將竹椅放回原處,這才去開門。秦素則趁著這個時間站起身,輕輕撫平裙擺上的褶皺。
門外正是顏飛卿和蘇雲媗二人,李玄都連忙將兩人讓進院內,秦素便也過來與二人見禮,只是此時她臉上還略有幾分紅暈未退,好在此時天色昏暗,也不怕被人看出來。
相較於蘇雲媗在江湖上毀譽參半的聲名,顏飛卿在江湖上卻是一貫的好名聲,任誰都要稱讚一聲小天師剛直不阿,此時秦素見了顏飛卿,看他果真是目光純澈,又為人謙和,對於江湖上關於他的種種傳言,已是信了大半,心中暗道紫府能與這樣的君子相交倒也不是壞事,總好過自家的胡師兄帶著紫府去逛春樓。
可憐胡良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在師妹心中變成了把李玄都帶壞之人,畢竟在女子心目中,情郎總是好的,錯的都是那些狐朋狗友,顯然胡良已經被劃分到狐朋狗友之列。
李玄都卻是不知秦素有這許多細膩心思,竟然連他交了什麼朋友都已經考慮進去,問道:「可是宋法王的傷勢好轉了?」
顏飛卿點頭道:「服用了師尊的『純陽丹』之後,已無大礙,若是紫府兄沒有意見,我們明天就能動身。」
李玄都道:「如此最好。」
顏飛卿望向秦素,說道:「貧道久聞秦姑娘大名,只是秦姑娘鍾情山水之間,甚少參與江湖爭鬥,反觀貧道,說是修道方外之人,卻整日在這萬丈紅塵之中打滾,實是不如秦姑娘遠矣。」
秦素趕忙謙辭道:「不敢當顏掌教如此謬讚,聽聞顏掌教與靄筠婚期將近,不知定在了何時?」
顏飛卿與蘇雲媗對視一眼,答道:「本是定在了六月下旬,不過因為這次的白帝城之事,不得已推遲婚期,改在了九月,屆時還望紫府兄和秦姑娘不吝賞光才是。」
李玄都笑道:「這是自然,我與素素定會去討一杯喜酒,到時候就不能稱呼蘇仙子了,要改成蘇夫人才是。」
蘇雲媗可不是秦素這種容易害羞的性子,大大方方道:「紫府也不要只說我們,江湖上都知道紫府與白絹之事,不知什麼時候白絹也改口叫做秦夫人?」
說到這兒,蘇雲媗笑吟吟地望著兩人,目光不住地在二人身上來回打轉。
秦素大羞,低頭不語。李玄都臉皮卻厚,擺手道:「你們二人除了情投意合之外,也是各自長輩定下了這門親事,可我和素素卻是不一樣,雖說家師當日曾有提親之言,但因為我與家師意見不合之故,怕是無疾而終,難有後續,我本是打算去遼東拜見秦伯父,無奈因為此事而不得不延期,反倒是讓素素不遠千里來尋我,實是慚愧。」
蘇雲媗道:「正因如此,你更要好好對待白絹,不可有半點負她。」
李玄都點頭道:「這是自然。」
敘完家常,顏飛卿道:「宋法王和宮姑娘這時正在正堂等候,我們還是快些過去吧。」
聽到「宮姑娘」,秦素臉色微微變化。因為陸雁冰曾經提醒過她,讓她小心宮官。秦素雖然嘴上說不在意,但關心則亂,哪能真就無動於衷,此時要去見宮官,倒是生出一股登台比武的緊迫感覺,不由得心中一緊,同時下意識地緊一緊手臉。
顏飛卿和蘇雲媗並肩先行,李玄都和秦素跟在後面,李玄都見她這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微感詫異,以傳音問道:「素素,你和宋輔臣有仇?」
秦素一愣,同樣是嘴唇微動,傳音道:「我聽說過宋輔臣的大名,乃是聖君澹臺雲的心腹,卻是從未見過,更不曾有什麼交集。」
李玄都又試探問道:「那便是與宮官關係不睦?」
秦素這才明白過來,定是自己的心思太過流於表面,被李玄都察覺出了端倪,不由大羞,若是再讓李玄都識破了她的心思,那可不要見人了。
李玄都便是再懂秦素的心思,也不知道自己的好師妹陸雁冰曾經對秦素吹過「耳邊風」,只是隱隱察覺到幾分不對,傳音道:「若是你們有什麼恩怨,不想去見她,那便算了。」
秦素傳音道:「無妨的,我與宮姑娘沒有仇怨。」
說話間,一行四人來到正堂,宋輔臣、宮官、石無月、韓月都在這兒。石無月大模大樣地盤膝坐在一張靠近門口的椅子上,韓月規規矩矩地侍立一旁,宋輔臣和宮官則是站在門前。
眾人都已熟識,相處多日,自是不必互相客套虛禮,關鍵還是與剛剛來到此地的秦素見禮而已。
宋輔臣臉色蒼白,似是大病初癒,不過精氣神卻很足,衝著秦素一抱拳:「秦大小姐,宋某有禮了。」
秦素同樣抱拳還禮。
然後便是宮官了,此時宮官白衣紫裙,秦素青衣湖裙,站在一起,各有千秋。兩女對視片刻之後,宮官微笑道:「拜紫府所賜,小妹可是久聞秦姐姐大名了。」
秦素不動聲色道:「難道宮姑娘在結識紫府之前,就不知道秦素其人嗎?」
「自然不是。」宮官道:「只是以前不曾對秦姐姐好奇,自從結識了紫府之後,卻是開始對秦姐姐好奇,想要看看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奇女子,才能讓紫府這般念念不忘。」
秦素瞥了李玄都一眼:「倒是讓宮姑娘失望了,秦素不是什麼奇女子,只是一個普通俗人罷了。」
宮官也望了李玄都一眼:「秦姐姐自謙了,紫府能遇到秦姐姐這樣的女子,是他的福氣。」
被兩名女子各望了一眼的李玄都只覺得老大不自在,忽然明白方才秦素為何會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氣態了。
醒悟太遲,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