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修離去之後,石無月又悄悄地來了李玄都這邊,神情就像是犯了錯的狗子,雖然看來很是害怕,但是下次還敢。
李玄都接連得了「玄陰真經」和「太上丹經」,眼看著天人境就在眼前,心情大好,也不想與她計較太多,只是李玄都知道一個道理,想要立規矩,必須要賞罰分明,懲罰不是為了泄憤,而是要讓她知道做錯事是要有代價的,如果不付出任何代價,她就會愈發肆無忌憚。
李玄都直言道:「今天之事,我記下了,你是堂堂天人無量境的大宗師,我也不能把你如何,只能等姑姑回來的時候,請她出手。」
石無月飄蕩到李玄都的身旁,伸手抓住李玄都的袖子,輕輕搖晃,說道:「我知道錯了。」
李玄都無動於衷:「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石無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光潔額頭:「你也知道,我的腦子不太好用,有些時候總是迷迷糊糊的,否則也不會被玄女宗的蕭時雨捉住,囚禁在漩女山的玉牢上。」
李玄都一振衣袖,甩開石無月的手,語氣不見絲毫起伏:「我本以為石前輩在被囚入玉牢的時候就該明白一個道理,人總是要為自己的選擇承受後果。我當年選擇主導『四六之爭』,敗了,於是我在宗內失勢,姑姑選擇出走離開清微宗,於是有了被困鎮魔台之厄,無人能夠例外。」
石無月的思緒就像斷了線的風箏,隨風飄蕩,不知會飄向何方,更讓人無從揣摩,她剛剛還在向李玄都求情,現在卻被李玄都的話語給吸引過去,問道:「『四六之爭』?是清微宗與正一宗的正道盟主之爭嗎?可惜那時候我正被囚在玉牢之中,後來都是聽韓月那個丫頭講的,她只是個局外人,也是個小角色,知道的並不多,也不詳盡,沒想到紫府竟然是主導之人,那紫府應該知道許多不為人知的內幕吧。」
李玄都稍稍加重語氣道:「石前輩,我們現在說的不是此事。」
石無月還有一個不管別人說什麼都能自說自話的本事,自顧說道:「如此說來,你和正一宗是仇人才對,你怎麼能跟仇人在一起共事?」
李玄都無奈嘆息一聲,也不想去糾正這個腦子的確不太正常的女人,順著她的話說道:「準確來說,那時候的正一宗不是我的仇人,而是我的敵人。仇恨很難化解,敵對卻能握手言和。」
石無月問道:「誰是你的仇人?」
李玄都沒有答話。
石無月繼續說道:「既然是敵人,那就要爭鬥,有些時候打出了火氣,或是不小心失手,敵人就變仇人了,你是怎麼不把敵人變成仇人的?」
李玄都本就沒有什麼火氣,被石無月一番打岔之後,就好像拳頭打在棉花上,憋屈得很,有氣無力地敷衍道:「不要帶著太多情緒去面對自己的敵人,因愛生恨,或是因恨生愛,都是成事的絆腳石。」
石無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李玄都不想再跟這個拎不清的女人糾纏,起身向外走去。
接連練成了「玄陰真經」和「太上丹經」,不過從入門到小成,還需要一段時間的水磨工夫,李玄都也不急於一兩日的功夫,這一旬的時間裡,他一直都在閉關,靜極思動,便想要四下走走。
世上之事就是如此之巧,李玄都剛剛走出這座府邸的大門,就見到從街道盡頭走來一個風塵僕僕的身影。
那人一身書生儒衫打扮,頭戴方巾,長得是白白淨淨,若說俊逸,也不見得,若說醜陋,更談不上,總而言之就是平平無奇,沒有什麼特點,讓人很難記住,唯有有點反常的是,此人滿面風霜之色,顯然是趕了極遠的路,卻不見坐騎行李,就這麼孤身一人,實在有些奇怪。
當李玄都看到這個書生的時候,書生也停下了腳步,就這麼望著李玄都。
兩人對視,也許正應了古人的詩,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李玄都從這書生的眼光之中,看到了一絲略帶狡黠的嫵媚笑意,心中一動,向那書生大步走去。
那書生卻是眼神躲閃,一個閃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李玄都緊隨其後。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一處僻靜無人的小巷中,書生停下腳步,背對著李玄都,李玄都則是緊走幾步,從後面輕輕攬住了她。
她的身子微微一顫,故意說道:「你這人好生無禮,你我素不相識,為何對我動手動腳?難不成你有龍陽之好?」
李玄都笑道:「你本是女嬌娥,何時變成了男兒郎?」
她轉過身來,輕輕推開李玄都,故作茫然道:「什么女嬌娥、男兒郎?我聽不懂呀。」
李玄都輕輕嘆息一聲:「你怎麼來了?你不是應該在遼東嗎?」
「你認出我了?」書生打扮的女子有些失望,伸手在臉上輕輕一拂,露出本來面目,正是許久不見的秦素,而她手中也多了一張面具。
李玄都看了眼她手中的面具,道:「別忘了,這張『百華靈面』還是我陪你一起買的,我怎麼會認不出來?」
秦素收起「百華靈面」,雙手背在身後,臉色微紅,沒有說話。
李玄都又問道:「你怎麼來了?」
兩人獨處的時候,秦素不會太過害羞,此時難得打趣道:「怎麼,我不能來麼?還是說你在這裡金屋藏嬌,或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怕我知道?」
「我怎麼會做這樣的事情!」李玄都分辨了一句,道:「只是沒想到你會來,你不是回家了嗎?從遼東到瀟州,足足五千里之遙,你走了多久?」
秦素想了想,說道:「我收到你的回信之後,就決定來找你,大概走了二十天左右吧,也不算太遠。」
李玄都默然無言。五千里的距離,走了二十天,平均下來每天要走近三百餘里,就算秦素有歸真境的修為,也是一件極為辛勞的事情,更何況是每日不停,其中辛勞,可想而知,就算是李玄都,也從未做過在兩旬時間內橫穿數州之地的壯舉。
念及於此,李玄都不由得大為感動,一時間竟是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望著秦素,嘴唇微微顫抖。
秦素伸出手在他眼前一晃:「怎麼不說話呀?傻了?」
李玄都伸手握住秦素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搖頭道:「其實,其實你不必來的,如此遠的路途,實在太辛苦了。」
「不辛苦。」秦素搖了搖頭,輕聲道:「趕路的時候,想著馬上就能見到你了,便覺得這點辛勞不算什麼了,而且我只是趕路而已,你卻與別人打生打死,我怎麼能坐視你身處險境,而我卻在自己的安樂窩裡偷得浮生半日閒?」
李玄都長嘆一聲:「素素,能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事。」
秦素微微一笑,眼睛如月牙兒:「能夠遇到你,也是我最大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