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天心難測

  都說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不過是誇張說法。可李道虛卻是切切實實做到了這一點。青鸞衛號稱偵緝天下,想要做到這一點,不在於青鸞衛中有多少高手,而在於青鸞衛的眾多線人,就如一張大網,遍布天下,不僅僅需要巨大的財力,還要依靠朝廷各地官府和驛站,鋪設暗點,經過多年的經營,才能有如此氣象。唯有當年鼎盛時的朝廷才能有如此手筆,就算是遍地開花的太平宗和後來從青鸞衛中分離出來的聽風樓,也都稍遜一籌。如今的青鸞衛與其說掌握在朝廷的手中,倒不如說直接聽命於李道虛。

  除此之外,還有清微宗上三堂的天機堂,所謂「天機」二字,顧名思義,也有類似職能,休說是清微宗上下,就是其他宗門之中,也有清微宗埋伏下的暗子。

  李玄都自是也知道這一點,卻沒想到李道虛所知道的事情,要遠遠超乎他的想像。面對李道虛的問話,李玄都只能回答道:「回師父,是張鸞山寫信給我,請我去救周聽潮一家。」

  李道虛望著李玄都,緩緩說道:「休說是你與張鸞山的關係,張鸞山與牝女宗的關係,就算是張鸞山與朝廷的關係,當年他又是如何墜境的,這些為師通通知曉。你知道的為師知道,你不知道為師也知道,莫要想著有什麼事情能瞞過為師。」

  李玄都深吸一了口氣,道:「既然師父事事洞明,為何還要一意孤行?為何還要放任李元嬰和谷玉笙等人肆意妄為?」

  「一意孤行?」李道虛眯起眼眸,道:「李玄都,你有什麼資格來點評為師的所作所為?又是如何得出一意孤行這個結論的?」

  李玄都平靜道:「眼中所見,耳中所聞,心中所感。」

  李道虛深深地望著李玄都:「你剛才寫的這些東西,為師已經讀了。為師現在不會認可你,也不會否你,方才你的辯解,為師也姑且信了,只當你是運氣比旁人好上一些,為師只問你最後一句,那些人為什麼要送你『五炁真丹』?」

  李玄都這次沒有正面答話,而是反問道:「師父您方才讓我站在您的位置上,那我現在也斗膽讓您站在我的位置上,如果您是李玄都,沒有『五炁真丹』恢復境界,又有多大可能走進這座八景別院?」

  「承認了就好。」李道虛淡然道:「你先去尋你的秦姑娘,然後你們在後堂中看著,待會兒為師再問你的話。」

  李玄都應了一聲,徐徐退出靜心堂,去尋秦素。

  就在剛才李道虛以殺機牽動天象變化的時候,張海石便停駐了腳步,他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之後,轉身朝八景別院大步行去。至於李如壽等人,早已是滿臉惶恐。

  來到八景別院的大門前,張海石一揮袍袖,示意陸雁冰退下,然後一人邁步走進別院,同時高聲道:「弟子張海石求見!」

  此時靜心堂中只剩下李道虛一人,說道:「兩位都進來吧。」

  聲音不大,卻清晰傳入兩人的耳中。除了張海石之外,還有一人,卻是李如師。

  張海石和李如師的身影很快就出現在靜心堂外,向堂中獨坐的李道虛深深一揖。

  李道虛望著兩人:「李堂主、二先生,你們都是清微宗的老人了,資歷、威望俱是不缺,就不比拘泥這些虛禮了,進來說話就是。」

  「是。」兩人一起應了一聲,並肩走進靜心堂中。

  然後兩人的視線都落在了李道虛手中的那本冊子上,兩人都是久經風浪之人,瞬間就明白了必然是這本冊子讓老宗主大動肝火,只是不見李玄都和秦素,又讓兩人有些摸不准老宗主的態度。

  張海石望著李道虛手中的冊子,猶豫了一下,輕聲問道:「敢問老宗主,這本冊子上都寫了什麼?」

  李道虛問道:「二先生,你的意思是,李玄都要幹什麼,你事先完全不知道是吧?」

  張海石不卑不亢道:「說知道也知道,說不知也不知。」

  李道虛道:「明白回話。」

  「是。」張海石應了一聲,說道:「說知道,弟子的確知道四師弟要對老宗主諫言,說不知道,弟子並不知道他在這本冊子裡寫了什麼。」

  李道虛沒有答話,反倒是李如師接言了:「二先生,全宗上下哪個不知道你與四先生關係親厚,如今四先生寫了這個大逆不道的東西,你說自己全然不知,誰會相信?說句難聽的話,四先生無論對錯,好歹敢作敢當,反倒是你這個做師兄的,難道連他也不如?」

  張海石倏地望向李如師,李如師依仗著有老宗主在,也不怕他,毫不示弱地與他對視。

  李道虛冷眼望著這一幕,問道:「二先生,你為何不回答李堂主的問話?」

  張海石又望向李道虛,道:「回老宗主,李堂主此言不值一駁。凡事都要講究一個證據,就憑李堂主紅口白牙一說,便要定下我和四師弟的罪名,未免與宗規不合。」

  「老宗主!」李如師立刻朝著李道虛一拱手道:「此事大有蹊蹺,如今三先生不在宗中,天罡堂無人統領,屬下懇請老宗主准許屬下代掌天罡堂,將那幕後指使之人給揪出來。」

  這便是要真刀真槍地動手了,有了這個由頭,只要李道虛點頭,李如師便能光明正大地行大肆株連之事,在清微宗殺一個人頭滾滾,在拔除四先生黨之後,再將二先生一黨也順勢除去。

  只是李道虛沒有立刻答應下來,只是沉默地望著張海石。

  張海石多年的定力,卻是更勝李玄都一籌,不驚不懼,面如平湖。

  沒能從張海石身上看出什麼端倪的李道虛望了一眼李如師:「我立下的規矩,我要守,一切都要按照規矩辦事。」

  李如師不敢再畫蛇添足,恭敬應是。

  張海石依舊是望著李道虛,一動不動。

  李道虛卻是沒有看他,而是望向靜心堂的門外,天空中黑雲還是沒有散去,就如他心頭上的陰霾。

  過了片刻,李道虛慢慢收回目光,又慢慢移向面前的張海石,最後還是望向了李如師,舉起手中的冊子,問道:「李堂主,依你之見,此事應該如何處置?」

  李如師心中一喜,臉上卻不表現出來,沉聲道:「回老宗主,沒有內鬼引不來外賊,今天之事乃是我清微宗亘古未有之事,不可輕忽大意。方才老宗主說按照宗規行事,那麼在沒有證據之前,二先生自然是清白的。可四先生不一樣,要立刻拘拿審問,平日裡與四先生有來往之人也都要一一問話,定要徹查到底。」

  李道虛問道:「此事關係重大,誰來查?」

  李如師本想繼續自薦,只是想到剛才碰了個釘子,便不敢貿然說話了,只能說道:「一切都由老宗主做主。」

  李道虛淡然道:「二先生是副宗主,宗主不在,由副宗主代行宗主之責,此事當然由二先生負責處理。」

  張海石和李如師俱是一怔,沒有想到李道虛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片刻之後,張海石低下頭去,應道:「謹遵老宗主之令。敢問老宗主,四師弟如今身在何處?」

  李道虛盯著他:「明天,我會把人交給你。」

  話音落時,有風驟起,蓬萊島的上空驟然一暗。

  原本如就十分晦暗的天空像是被潑上了一盆濃墨,不見半點光亮,片刻功夫後,無數的雨絲從九天之上傾瀉而落,仿佛要將整個天地都籠罩在細密的雨幕中。

  好大一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