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白骨流光

  午時時分,李玄都與秦素一起離開觀海樓,此時陸雁冰、谷玉笙、李如意等人已經等在樓下,接下來,一行人要從另一條山路離開仙台頂,然後乘船出海。

  見到秦素之後,陸雁冰不斷擠眉弄眼,秦素只能假裝沒有看見。

  谷玉笙則是似笑非笑地瞥了兩人一眼,讓秦素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倒是李玄都,面不改色,全然看不出半分異樣。

  觀海樓的一面是峭壁,一面是較為平緩的山路。李玄都和秦素便是從較為平緩的山路登山,另一條山路便是依託峭壁修建,異常險峻,只容一人緊貼崖壁攀沿鐵鏈行走,一個不慎跌落下去,便是粉身碎骨的結局。不過一行人都是境界修為高絕之人,走這條山路倒也不算難事。在這條山路的盡頭是一處從崖壁上向外凸出的天然平台,平台上有一隻大吊籃,足夠十餘人同時站立其中。另有絞盤鐵鎖,與吊籃連接,可以將吊籃徐徐降下。

  一行人步入吊籃之中,早已守候在此地清微宗弟子開始轉動絞盤,使得吊籃不斷下降。

  李玄都低頭望去,只見腳下一片雲霧茫茫,什麼也看不到,再抬頭看,只能隱約看到觀海樓的樓頂,左右兩旁有繚繞雲氣。如此再有片刻,只剩下光禿禿的崖壁,就連觀海樓也看不到了。

  過了良久,吊籃觸地,一行人已經來到崖底。崖底是一片海灘,修築有一座簡單碼頭,在不遠處的海面上已經停靠了一艘大船,另有小船等候在碼頭附近。

  在谷玉笙的引領下,一行人從碼頭登上小船,然後小船駛向大船,最終來到大船之上。

  大船向望仙台駛去,秦素這才發現,除了他們所在的這艘大船之外,還有許多相差無幾的大船從其他方向陸續駛來,不由好奇問道:「怎麼這麼多人?」

  李玄都解釋道:「此戰已經鬧得滿城風雨,自然少不了好事的觀戰之人。這次乘船出海,就是要讓你們有個立足之地,否則我和小六子在望仙台上交手,你們在海水裡泡著?」

  秦素輕輕拍了他一下,小聲道:「討厭。」

  李玄都抬頭望向登仙台,那裡有兩個名字,既是叫「望仙台」,也叫做「登仙台」,能立地飛升之人,或是有望飛升之人,自然就是登仙台,若是此生無望長生之人,可望不可即,自然就是望仙台了。

  李玄都習慣於稱其為「望仙台」,輕聲道:「這也是小六子心心念念的事情,他為什麼要把我當作踏腳石?還不是想著所謂的六先生黨。如果沒有這些人觀戰,做個見證,他就算贏了我也沒什麼意思。富貴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他如何能甘心?」

  李玄都的這番話沒有故意瞞著谷玉笙,谷玉笙轉過頭來看著李玄都,輕聲道:「四叔看得透徹,這位六叔志向遠大,恐怕不僅僅是想把四叔當作踏腳石,就是明心,也是他的眼中之釘。」

  李玄都淡笑道:「如此說來,我與三嫂是道同可謀了。」

  谷玉笙微笑道:「預祝四叔功成,重現當年紫府劍仙的風采。」

  說話間,望仙台已經遙遙可望。

  李玄都腳尖一點,向前飄出,立在船頭之上,仰頭望去。

  與此同時,一道身影也出現在望仙台的邊緣,低頭望來。

  兩人一高一下,遙遙對視。

  李玄都從「十八樓」中先取出「人間世」,佩於腰間。然後取出自己的新劍,劍尖向下,以手心按住劍首。

  望仙台上的李太一張開雙手,兩柄短劍自行躍入掌中,正是「潛龍」和「在淵」。

  一瞬之間,劍拔弩張。

  所有的大船在這一刻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呈一個環形,圍繞望仙台止步不前。

  原本在船艙中的各路來客紛紛離開船艙,各自立在船頭甲板之上,其中就有靈寶齋的那位老掌柜,他姓張名承軒,江湖散人出身,年輕時候的運氣不錯,各種機緣巧合之下,一路跌跌撞撞踏足天人境,在江湖上廝混多年,攢下了一副不小的家當,後來金盆洗手,退隱江湖,在山市開了一家靈寶齋,平日裡與東華宗的宗主關係不錯,此次他便是跟隨東華宗的樓船一道而來。

  張承軒瞧見李玄都後,不由瞪大了眼睛。

  這人不是那日在靈寶齋中買他東西的那位年輕公子嗎。

  張承軒趕忙朝李玄都所在船上望去,果不其然,那位出手闊綽的女子也在船上。

  張承軒喃喃道:「這位……就是清微宗的四先生?」

  在他身旁相交多年的老友,正是東華宗的宗主,也是朝廷冊封真人之一,江湖人稱太玄真人,只是這次太玄真人沒有身著道袍,而是一身普通衣衫,不顯山不露水。

  聽到老友的問話,太玄真人輕聲道:「對,那就是大劍仙的四徒弟,差一點就做了清微宗的宗主,曾經名列太玄榜第十人。」

  張承軒的臉上還有許多不可思議,喃喃道:「帝京一變之後,從雲端跌落至谷底,若是那個墜境之人是我,我是絕對爬不起來的,這事就離譜,這也能東山再起?」

  太玄真人輕笑一聲:「世事無常,各人有各人的造化。」

  張承軒無奈道:「我的大真人、大宗主,您說句我能聽得懂的。」

  太玄真人也不以為意,淡笑道:「我聽說張先生前幾年一直都在為這位師弟東奔西走,這位四先生能東山再起,想來與張先生有著莫大幹系。」

  「張先生?」張承軒道:「就是那位清微宗的二先生?在太玄榜上名列第六的張海石?」

  太玄真人輕輕點頭。

  張承軒嘆道:「說起來我們還是本家呢,可惜這清微宗是老李家的天下,如果清微宗是老張家的天下,我就不來你這東華宗寄人籬下,早去投奔清微宗了,那也是皇親國戚。」

  太玄真人一笑置之。

  除了東華宗的船,更多還是清微宗的船,各路清微宗中人都雲集至此,僅僅是三十六堂的堂主,便來了半數,除此之外,還有三十多位島主,幾乎是小半個清微宗實權人物都來觀戰,只是可惜不見老宗主、二先生、三先生等人的身影,讓這場萬眾矚目的賭鬥無形中少了許多分量。

  不過僅是如此,也可以稱之為江湖上一件不小的盛事了。

  來的人中,有老宗主的人,有二先生的人,有三先生的人,有六先生的人,當然也有四先生的人,或者說曾經屬於四先生的人。

  只是不知這些人見到過去的舊主,又會是如何感想。

  秦素終於還是忍不住向前一步,叮囑道:「李玄都,小心。」

  李玄都沒有轉頭,只是道:「放心。」

  陸雁冰難得沒有擠兌兩人,正色說道:「師兄,你可得好好教訓一下小六子,省得他整天不知天高地厚,用鼻孔看人。」

  李玄都無奈道:「萬一輸了呢。」

  陸雁冰脫口而出道:「那就別回來了。」

  秦素破天荒地怒視陸雁冰,斥道:「冰雁,你說什麼呢?!」

  陸雁冰自知失言,吐了下舌頭,雙手合十道:「是我說錯了話,童言無忌。」

  李玄都倒是不以為意,笑道:「小六子還能勉強算是個孩子,你可算不上,你是老姑娘了。」

  然後李玄都還不忘傷口撒鹽道:「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陸雁冰怒道:「要你管?吃你家米了?」

  李玄都哈哈一笑,伸手握住新劍,橫於身前。

  秦素柔聲問道:「想好名字了嗎?」

  李玄都沉聲道:「想好了,就叫『白骨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