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觀其行

  所謂「神境通」,又名「神足通」,即為自由無礙,隨心所欲現身之能力。

  換而言之,得到此神通之後,便等同學會了天底下最為高明的輕身功法,大成之後,可日行千里,踏水無痕,任你「血影幻身」還是「素女履霜」,都比之不及。而且「神足通」還是一種絕佳腿法,若是以腿應敵,千鈞大力盡在其中,踏山裂石也是等閒。

  當然,以現在裴玉的境界而言,只是初見端倪,還不到這等地步,不過等他嫻熟一些之後,飛奔如馬匹,飛檐走壁還是不成問題。

  李玄都倒是沒有瞞著裴玉,直言相告道:「此法你已經初窺門徑,以後要做的就是勤加修煉,其中神妙,你自會知曉。」

  裴玉滿臉都是遮掩不住的激動和興奮。

  被景仰的李大哥肯定是其一,其二則是他在心底冒出一個念頭,我他娘的難道是百年不遇的練武奇才?

  李玄都起身來到窗口位置,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已經日落西山,想來明日才能動身,說道:「這套口訣出自靜禪宗,打打殺殺還在其次,除了修煉所得神通之外,也更側重於養氣養神,以此為根基,修煉其他功法,則事半功倍。」

  裴玉聽到這個,想了想,便覺得要跪下拜師才行。

  不過李玄都卻是一揮袍袖,以氣機將他的雙膝托住,使其跪不下去,微笑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你就別跪了,若是謝我,抱拳即可。如果是拜師,也不是時候,因為我另有師承,其中牽扯著許多干係,若是你拜我為師,便會成為許多人的眼中之釘,我如今自保尚可,卻是未必能顧及到你,你還是不要牽涉其中為好。」

  被看穿心思的裴玉有些赧顏,然後畢恭畢敬地抱拳行禮。

  另一邊,裴舟放走了那位身上還插著「鎖神釘」的小公爺曹建德,剛好遇到了似乎有心事的孫女裴珠,爺孫二人便在客棧後園的兩條石凳上對坐。

  老人緩緩說道:「你不願玉兒練武,這一點爺爺知道,也理會得。可如今的世道不一樣了,正如玉兒先前所說,在這個亂世之中,僅僅是一肚子聖人文章,且不說能不能治國平天下,怕是連保存自身都做不到,那還談什麼拯救天下蒼生?所以我的意思是,玉兒喜歡練武,便讓他去練,若是真有不可挽回的那一天,玉兒好歹還能遠走江湖,總要好過跟著我這個老朽一起陪葬。」

  聽到這兒,裴珠已經是臉色蒼白,她剛要說話,就見裴舟擺了擺手,接著說道:「至於那位李公子,我已經大概猜出了他的來歷,不得了啊,真的不得了,沒想到他還活著。本以為當年帝京一場大變,他已經死在了那場大亂之中,看來還是吉人自有天相。」

  裴珠終於忍不住問道:「那位李先生到底是誰?」

  裴舟平淡道:「他不是已經說了嗎,他姓李,名玄都,字紫府,你說是誰?」

  裴珠一怔,隨即失聲道:「紫府劍仙?」

  說到這兒,她下意識地以手掩口。

  裴舟緩緩說道:「你最喜歡讀書人,那我問你,近百年以來,天底下的讀書人中,才學最高、志向最大、德行最優的是誰?」

  裴珠一時不知爺爺此言何意,只能搖了搖頭。

  老人眼底掠過一抹失望,嘆息道:「那我告訴你吧,是曾經的內閣首輔張肅卿,他出任的首輔的時候,看似光鮮的大魏朝已經是一座四面漏風的破房子,所以前任老首輔才會自稱是一個裱糊匠,無非是哪裡漏了補哪裡,可張肅卿用了十年的時間便實現了武德中興,可謂是扶大廈於將傾,挽狂瀾於既倒,你說他才學高不高?若僅是如此,那張肅卿就只是一代名相,已然功成名就,若是激流勇退,青史留名便成定局,可他卻選擇不退,明知萬丈刀山在前,仍舊要求萬世治安事,志向大不大?縱觀張肅卿平生,大權在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只有結髮妻子一人,清廉自守,德行優不優?」

  裴珠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老人望著裴珠,輕聲道:「當年張肅卿待李紫府如何?是當作弟子的。張家公子張白圭又是如何待李紫府的?是當作知交的。更不用說張家小姐張白月了。就連張肅卿都如此看好這位李公子,你覺得他會是一個只懂得打打殺殺的粗蠻武夫嗎?而且你也不要忘了,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總是讀書人。當年那些稱頌張肅卿的讀書人如今還有幾個?可偏偏是這個武夫,還記得張相的恩情,時至今日,仍是矢志不移,你覺得這樣的江湖武夫比起那些所謂的文人士子,又差在哪裡?僅僅是不會吟詩做對?不懂那些文人風流?」

  裴珠啞口無言。

  老人感慨道:「救亡天下,靠的不是嘴。聽其言而觀其行,最重要的還是如何去做。整日坐而論道,不切實際,豈不是正應了那句話,平時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若是真敢去死也就罷了,好歹能激勵後人,就怕是臨危一死水太涼,到頭來還是做了那二臣賊子。」

  裴舟眼圈微紅,道:「可爺爺你也說過,心懷利器則殺心自起,若是裴玉開始練武,難保不會與人爭強鬥狠,正所謂善泳者溺,到時候裴玉若是有個三長兩短……」

  老人平淡道:「以我們如今的處境的而言,難道我們老老實實做人,那些人就會放過我們嗎?」

  女子欲言又止。

  裴舟平靜道:「你的這些道理,放在太平盛世是沒有錯的,畢竟千金之子戒垂堂。可如今已是亂世,不管你是千金之子,還是泥腿子,都已經在危牆之下,所以在這個時候,再去說什麼不立危牆之下,都已經不合時宜了。」

  裴珠坐在石凳上,怔然無言,不知該如何反駁。

  裴舟卻是獨自起身離去。

  裴珠抬起頭看著爺爺離去的背影,有些六神無主。

  二樓,李玄都站在窗前,看著樓下園中孤苦伶仃的女子,神情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