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天南海北

  李玄都回到自己的船艙,隨手布下一道禁制之後,開始盤膝入定。

  普通武夫修煉體魄,不外乎是血肉、筋骨、皮膜,再深一層便是氣血、內臟,修煉有成之後,體魄堅韌。而到了歸真境之後,之所以能夠返老還童或是青春永駐,則是因為得以更深層次挖掘人體秘藏,感應體內深處密如繁星的諸般竅穴,並且對自身控制達到極為細微的地步,精華內藏,沒有半分外泄,

  人體內有一千二百餘竅穴,其中大竅穴有三百六十五處,對應周天之數,猶如一座座湖泊,而三大丹田則是三座汪洋,以正經十二脈和奇經八脈等諸多經脈相連,形成一張大網,氣機流轉其中,便如江河流轉,生生不息。

  初窺門徑三境和登堂入室三境其實都是在淬鍊三大丹田和諸多經脈,直到踏足出神入化三境之後,才會真正開始修煉竅穴。尋常武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註定難以大成,這也是歸真境被分為九重樓的原因之一,李玄都修煉靜禪宗的「坐忘禪功」,得「漏盡通」,已經凝練二百餘竅穴,這才使得李玄都的體魄異於常人。這些竅穴之中又聚氣不泄,若是李玄都將竅穴中的氣機也全部提取出來,便可修為大漲。

  只是隨著李玄都拿到「人間世」和修煉「太陰十三劍」之後,已經不太敢如此做,因為這兩者兇險莫甚,若是李玄都再毫無顧忌地將竅穴內的氣機抽空,便如將城池中的守城士兵調走,只剩下一座座空城,太平盛世時還無太大緊要,可到了亂世,便是致禍之源,如今李玄都的體內便是一副亂世景象,「逆天劫」紮根氣海,「太陰十三劍」又依附於「逆天劫」伺機而動,猶如西北大周和青陽教,讓李玄都不得不防。

  尤其是「太陰十三劍」,若論「詭異」二字,猶在「北斗三十六劍訣」之上,修煉劍意好似養蠱煉屍,稍有不慎便會反噬自身,而且每一劍之間都互有聯繫,好似人體之內的各路經脈,若是練全十三劍,便等同經脈全部打通形成大周天,暢通無阻,十三劍的劍意匯聚一處,便如活物一般,生出靈性,若是劍主不能將其降服,便要淪為這劍意的宿主劍奴,如行屍走肉一般,這也是少有人敢於修煉「太陰十三劍」的緣故。

  如今李玄都已經修煉了:「陰陽兩極生」、「風雷雲氣生」、「倒逆氣雲錯」、「幽微宿命生」、「風捲殘雲掃」、「玄陰劍氣煞」、「九陰玄冥盪」等七劍,這也是不得已之事,要應付強敵,又不能過多動用「人間世」,只能如此。

  可這樣一來,也將李玄都推到了一個很是危險的地步,「逆天劫」劍氣固然不再增長,但體內的「太陰十三劍」劍意卻與日俱增,就如飲鴆止渴,難以長久。

  李玄都內視一番之後,睜開雙眼,吐出一口濁氣,自嘲道:「看來要爭取早日恢復境界,否則一旦鎮壓不住,性命都要不保。」

  李玄都低頭看了眼自己平攤在膝蓋上的雙掌,掌紋中有微不可查的絲絲縷縷黑氣游弋,輕嘆道:「走火入魔。」

  ……

  東海之濱,一人當空掠過。

  此人著玄黑衣衫,腰間懸劍,踏雲履,戴紫金冠,兩道劍帶隨風飄搖,恍然若謫仙人下凡。

  他一次駐足於海鷗的背上,借力直上九天,乘風而行;一次是立於巨大潮頭之上,任由腳下大浪翻滾,不濕鞋底分毫,踏浪而行;終於在一處礁石上駐足後,閉目凝神,睜開雙眼後,掐指默算,眼底掠過一抹陰沉。

  東海繁華,往來船隻不計其數,海上行船有人看到此情此景,剛想要上前近觀,那人已經是從礁石上消失無蹤。

  眼底難掩陰沉的佩劍「仙人」繼續東行,最終跟另外一位同樣出海之人狹路相逢。

  兩人互不相讓,迎面相撞。

  方圓十里的海面,瞬間下沉三尺。

  來人身著一襲文士儒衫,氣態儒雅,腰間懸掛有一柄血色長刀。

  這位佩劍「仙人」輕聲道:「寧憶,此乃我師門之事,容不得你一個外人插手。」

  寧憶嘴角勾起,伸手按住腰間的佩刀,微笑道:「若我執意要插手呢?」

  佩劍之人也不動怒,只是淡然道:「難道你寧憶想要在太玄榜上更進一步?」

  寧憶腰間佩刀血光四溢,平靜道:「若能如此,也不是不行。」

  話音落下,海面上炸開一個漩渦,在氣機的映照下,仿佛是一朵紅色荷花。

  佩劍之人伸手按住腰間的佩劍,青氣升騰。

  與此同時,在他的腳下也生出一朵栩栩如生的「青蓮」。

  一青一赤,在茫茫大海之上,交相輝映。

  ……

  一輛馬車自歸德府而出,一路往東行去。

  車夫是個面無表情的老人,沉默寡言。

  車廂內是一名相貌平平的女子,正在調琴。

  她輕輕撥動了幾下琴弦,似有雜音。

  女子輕嘆一聲,怔然無言。

  過了片刻之後,她將窗簾撩開一縷縫隙,輕聲問道:「我們到哪兒了?」

  老車夫回答道:「小姐,我們昨天就已經出了歸德府,如今正去往齊州平原府,大概還有四五天的時間才能抵達府城。」

  ……

  吳州,上清府

  在上清府的府城中有一座隸屬於正一宗名下的府邸,後宅中一方不小的湖泊,雖說比不了江南那些別院中那些動輒占地十幾畝的大湖,但這等引水入府的手筆也算不小了。

  臨湖有一座木閣,冬暖夏涼,面向湖水的一整面牆壁被開闢成門扉,若是夏日,推開門便是一汪湖色帶著絲絲涼氣湧入閣內,暢快怡人。

  雖然現在已是冬日,但此時木閣面向湖水的門扉大開,閣內只有蘇雲媗一人,她脫去了鞋襪,赤腳跪坐在不染塵埃的木質地板上,手中執有棋譜,面前是一方棋盤和一黑一白兩盒棋子,正在打譜。

  就在此時,閣外的長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有人拉開另一側面向長廊的門扉,然後顏飛卿來到蘇雲媗的身後。

  蘇雲媗仍是專注於眼前的棋盤,頭也不抬道:「按照路程來算,李紫府已經抵達齊州境內。」

  顏飛卿點頭道:「從江州傳來消息,他跟隨錢家的船隊一路北上。」

  蘇雲媗抬頭看了他一眼,緩緩道:「玄機,你覺得李紫府有幾成把握?」

  顏飛卿沉吟了一下:「五成。」

  蘇雲媗喃喃道:「正一宗、太平宗、玄女宗、慈航宗,加起來才有五成?」

  顏飛卿無奈道:「畢竟是旁人的家事,我們若是插手太多,難免會弄巧成拙,倒不如我們只是做出一個姿態,剩下的事情都由李紫府去做,能成與否,也是看李紫府了。」

  「先不說這些。」蘇雲媗轉開話題道:「前不久我剛剛得到消息,如今西北五宗內部有不穩跡象,似是澹臺雲與那位地氣宗師徐無鬼起了分歧,你怎麼看?」

  顏飛卿搖頭道:「非是我等可以插手,你也不要太過上心,免得引火燒身。」

  蘇雲媗自言自語道:「我有種預感,在今後的局勢中,這一點將會至關緊要。」

  顏飛卿眉頭微皺,沉思片刻,道:「徐無鬼此人詭計多端,難保不是他故意為之。」

  蘇雲媗將捻著的棋子投回棋盒,嘆道:「且看吧,無論是西北,還是齊州,很快都要見分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