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子伸手扒開趙奇緊閉的雙眼,又摸了摸他的脈搏,輕撫頜下的山羊鬍子,緩緩道:「《雲笈七籤》有雲,人有三魂:一曰胎光,二曰爽靈,三曰幽精;又有七魄,各有名目。第一魄名屍狗,第二魄名伏矢,第三魄名雀陰,第四魄名吞賊,第五魄名非毒,第六魄名除穢,第七魄名臭肺。如今令郎的三魂少了一魂幽精,七魄少了屍狗、伏矢、雀陰三魄,故而渾渾噩噩,不能醒來。」
趙桓趕忙問道:「不知有何辦法能使小兒的魂魄回歸本體?」
南柯子撫須道:「當年貧道跟隨師父遊方,路過江南金陵,當地風俗,新娘子過嫁時須手執寶瓶,內盛五穀,入男家門後交換,然後放在米櫃中。那日,一梁氏新娘執寶瓶過城門時,因守門人索錢吵鬧受驚,隨即精神恍惚。那家人將我師徒二人請去,家師發現那新娘丟了兩魂,先餵那新娘喝了一碗符水,使其神魂稍定,然後以術法尋之,發現一魂失落於城門外,一魂失落於寶瓶中,先去城門處招魂,而第二婚魂則為米櫃所壓,沿不能出,又將米櫃之米倒出,新娘病才好。此為驚嚇而丟魂,令郎也是如此,倒是不必過於憂心,待貧道招魂即可。」
夫婦二人又是一番拜謝。
南柯子一擺手,從身上的褡褳中取出四桿小旗,隨手一擲,四桿小旗分別飛至房中四方,懸而不墜。繼而南柯子左手中指及無名指內彎,大拇指壓住中指及無名指的指尖,結了個「道指」,口中道:「天地無極,乾坤借法,混去歸來兮,急急如律令!」
話音落下,屋內竟是平地起風,四桿小旗獵獵作響。
可如此只是持續了片刻功夫,風便散去,小旗也不復招展之態。
「奇也怪哉!」南柯子疑惑道:「這間房中並無趙奇丟失的魂魄,如此便有兩種可能,要麼趙奇並非在此地丟失魂魄,要麼他的魂魄已經被人攝走。
趙桓的妻子趕忙說道:「老神仙啊,小兒千真萬確是在這裡昏了過去,一定是那女鬼……對!一定是那女鬼帶走了我兒的魂魄。」
南柯子不置可否,一揮大袖,屋內有雲氣自生,接著有一方明鏡如海上明月現於屋內,高懸於空,其上似有皎皎月光流動。
此乃東華宗的一件頂尖靈物,與人對敵並無奇異功效,卻可照得幽冥鬼途,以此打開冥路,再以招魂決引之。
南柯子左手伸開向上,右手食指、中指、無名指彎曲,大指和小指伸開,置於左手掌根部,結成「降鬼扇印」,沉聲道:「開!」
明鏡鏡面如同水波一般蕩漾起層層漣漪,然後光芒大放,一道請冷幽遠之光射入虛空之中。
南柯子臉色變得愈發凝重。
因為趙奇的魂魄果然是被人攝走,那麼這件事便不簡單了。
南柯子輕嘆一聲,眼觀鼻,鼻觀心,念沉紫府,體內五氣化作真元,週遊而動,神魂潛默行持,虛極靜篤。
就見明鏡中浮起一抹幽芒,然後在鏡中漸漸浮現出趙奇的面容,只是略顯模糊,看不真切。
趙桓夫妻二人看到鏡中景象之後,嘴唇微微顫抖。
就在此時,異變抖生。
鏡中的趙奇臉龐驟然一變,從一個少年郎的面龐變成了一張猙獰女鬼的面龐,臉色清白,長舌點地。
趙桓夫婦被嚇得大叫一聲,一起昏死過去。
南柯子則是大喝一聲:「妖孽爾敢!」
這一聲大喝好似雷鳴聲起,使得鏡中女鬼驟然變得虛幻。
就在此時,南柯子猛地感受到一陣心悸,未等他有何動作,胸口上驟然爆開一個血洞,鮮血四濺,血肉模糊,一股血腥氣瞬間蔓延開來。
就在方才,似是有一根長長的指甲刺在南柯子的胸口上。
南柯子立刻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這一手看似簡單,實則有大玄機。
東華宗擅長煉製救命丹藥,最上等的「九轉金丹」甚至有起死回生之能。正所謂「靈丹產太虛,九轉入重爐」。根據典籍記載,「九轉金丹」非仙人不可煉製,故而「九轉金丹」已成絕響,只存在於各種傳說之中。再次是「再造金丹」,號稱是一息尚存,便可從鬼門關拉回陽世,只是存世極為稀少,就算是東華宗,也只有少許庫存,等閒不會動用。然後便是東華宗的鎮宗丹藥「青木玉靈丹」,乃是一等一的吊命丹藥,每位東華宗長老都會攜帶幾顆以作保命之用。再往下,便是「青木玉花丸」,也是一等一的療傷秘藥,產量可觀,東華宗便是以此牟利。
南柯子身為東華宗長老,身上自然攜帶有「青木玉花丸」,只是「青木玉花丸」有一弊端,就是服藥之後,即使是歸真境宗師,也要用一息時間去化開藥力,而南柯子的這一按便是以歸真境的磅礴氣機,強行止住自身的傷勢,以此來爭取到那寶貴的一息之機。
然後他迅速取出一顆「青木玉花丸」服下,氣息漸漸穩定。
就在此時,鏡中女鬼的臉龐又變得清晰,猛然張口嚎叫,竟是使得鏡面上有了絲絲裂痕。
這尖叫聲也在南柯子的耳邊響起,使其再也無法保持虛極靜篤的狀態,五氣散亂,豪光不復。同時,南柯子的兩個耳眼中也有鮮血流淌,雙耳中嗡嗡一片,暫時失去了聽力。
不過南柯子卻是顧不上這些,因為他發現自己周圍的一切色彩都如潮水一般在向後迅速退去,趙桓夫婦、趙奇等人通通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如夜空的黑暗,然後在一瞬之間,黑暗中張開無數雙如鬼火一般的眼眸,全部死死盯著南柯子。
南柯子心中明白,自己還是身在那間茅屋之中,眼前的一切不過都是虛妄幻術,只是他看不破這幻術,可見女鬼的道行絲毫不遜於避暑行宮中的樹妖。歸根究底,還是自己大意了,本以為是尋常鬼魅,沒想到竟是一隻厲鬼,若是一個不慎,怕是要栽在此地。
就在南柯子心思幾轉的時候,在無數雙鬼眼之中,有一雙巨大鬼眼緩緩浮現睜開,是周圍其他鬼眼的十倍之大,如一對碧火熊熊的巨大燈籠,懸在半空之中。
然後這雙鬼眼之後緩緩浮現出一個與之相匹配的巨大黑影,開始朝南柯子移動過來。
隨著黑影的靠近,其體型也變得越來越大,最終就像一堵貼在眼前的城牆,徹底充斥了南柯子的整個視野。
然後南柯子終於看清了,這個巨大的黑影其實是一張人臉,一張女子的面龐,長發披散,面色青白,長舌點地。然後在她周圍的一雙雙鬼眼也現出真容,也是一張張女鬼面龐,圍繞著南柯子,發出陣陣詭笑,撓人心神,噬人魂魄。
有句話叫做「知易行難」,知道容易,做起來可就難了,此時的南柯子便是如此,雖然他心中知道這不過是攝魂迷幻之法而已,但是看不出破綻的幻術便與真實無異。
「世上厲鬼只要不達鬼仙,便無法化虛為實,所以眼前種種,皆是虛妄,絕無可能為真。」南柯子心中不斷默念,只是眼前的女鬼面龐卻沒有半分想要散去的意思,四周不斷環繞的鬼面也愈發真實。
就在這個關頭,那女鬼猛然甩出長舌,纏繞住南柯子的脖子。
那種濕濕黏黏的感覺沒有半點虛假,然後長舌開始收緊,南柯子頓時感受到一股窒息的感覺,不得不雙手扳住長舌,可越是如此,長舌收束也就越緊。
四周的鬼面見此情景,嘴角咧開,眼角上揚,刺耳的鬼笑之中透出幾分歡愉,似是等著南柯子被活活勒死之後,立刻一擁而上,將其分而食之。
南柯子見此情狀,知道不拼命已是不行了,便要咬破舌尖,吐出一口「真陽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