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天下一統

  攻克荊州之後,南魏小朝廷徹底覆滅,其餘江南幾州,傳檄可定。

  誰都知道,大勢已定,這天下主人,已經無可更改。

  秦襄沒有一絲一毫想要停歇的意思,在短暫的休整之後,兵鋒直指最後的西北三州。

  相對應的,無道宗也在有條不紊地退出西北三州之地,不似是沙場爭鋒,倒像是一場無聲且各有默契的交接。

  維持將近十年的「大周」,走向了自己的終點。

  其實「大周」在澹臺雲與徐無鬼決裂之後就已經死了,只是到了現在才埋。

  絕大部分人都同意跟隨澹臺雲前往西域,開創新的基業。不過也有例外,當初他們加入「大周」,也是懷著平定天下的壯志胸懷,「天下」是什麼?就是這兩京一十九州,所以他們不願跟隨澹臺雲離開中原。

  位居五王的宋輔臣便是如此,他深知此去西域,只怕是再沒有返回中原故土的那一天,所以他哪裡都沒有去,而是留在了西京城中。

  澹臺雲並沒有勉強他。

  今天的西京城中,無道宗眾人格外齊整,宮官、左尊者、貪狼王、七殺王都聚集此地,他們是奉了澹臺雲的命令來帶走「無墟宮」的,此時已經收拾完畢,只剩下一座空空蕩蕩的太極宮。

  宋輔臣坐在太極宮門前的台階上。

  宮官帶著一眾人站在另一邊。

  宋輔臣抬頭望向宮官,輕聲道:「能否耽誤右尊者一炷香的時間?」

  宮官走向宋輔臣,說道:「好。」

  宋輔臣站起身來,往已經空無一人的太極宮中走去。

  宮官跟在宋輔臣的身後,望向宋輔臣背影的目光有些複雜。

  當初她與李玄都、秦素、顏飛卿、蘇雲媗、寧憶、宋輔臣等人人前往白帝城,還仿如昨日一般,如今卻是天各一方。

  來到空無一人的大殿之中,宋輔臣停下腳步,轉身望向宮官:「宮姑娘,不管怎麼說,我們都是共事一場,今天我向你辭個行。」

  「你以後打算怎麼辦?去秦清的大玄朝廷?」宮官也望著他的眼。

  宋輔臣笑了笑:「事到如今,去哪裡都已經不重要了。」

  宮官皺了下眉頭:「這都不重要,還有什麼重要?」

  宋輔臣有些釋懷,又有些喟然:「宋先生死了,徐先生離世,澹臺宗主也要走了,對於我來說,已經沒有什麼重要,就想問你幾句話,這裡也沒有第三個人,你願意就告訴我,不願意,我也不會強求。」

  宮官點了點頭:「請問吧。」

  宋輔臣道:「我們第一次共事,是奉澹臺宗主的命令,前往白帝城拉攏天公將軍唐周,後來我們又一起整理西北各地的賦稅,有過衝突,如今算是蓋棺定論,你對我這個人……怎麼看?」

  宮官反問道:「我的看法重要嗎?」

  宋輔臣沉默了片刻:「重要。」

  宮官道:「如果你生在遼東,一定能得到秦清的重用。可惜,生不逢時,所託非人。」

  宋輔臣對於宮官的評價沒有做出評價,只是神色黯然。

  宮官沉默少頃,接著問道:「我也向你問一個問題。」

  宋輔臣點了點頭。

  宮官問道:「對於澹臺宗主,你怎麼看?」

  宋輔臣輕聲道:「她只是個長生之人。」

  他的言下之意是拋開長生境修為,澹臺雲遠不如秦清、李玄都、徐無鬼等人。

  宮官沒有反駁。

  宋輔臣的目光透過大殿的門戶,望向外面的高曠天空。

  片刻後,宋輔臣收回了目光:「最後一個問題,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宮官點頭道:「可以回答。」

  宋輔臣道:「如果有重新來一次的機會,你還會選擇澹臺宗主嗎?」

  宮官笑了一下:「不選澹臺宗主,我還能選誰?」

  宋輔臣輕聲道:「比如說……李玄都?」

  宮官搖頭道:「沒有如果。」

  若是問人問題,對方答非所問,那便是不答而答,不必再問。

  於是宋輔臣笑了。

  宮官也笑了。

  兩人的笑聲引來了門外眾人的目光。

  出於禮貌,外面的人都刻意封閉了六識的範圍,所以不知道兩人因何而笑。

  宋輔臣收了笑聲,嘴角還留著笑容:「如果我重來一次,你猜我會如何選擇?」

  宮官仍是搖頭道:「我猜不到。」

  「一炷香的時間到了,他日江湖相逢,再當杯酒言歡。咱們就此別過。」宋輔臣拱手行禮。

  宮官也還了一禮:「後會有期。」

  宮官離開後,宋輔臣唯一的弟子來到他的身邊,輕聲道:「師父。」

  宋輔臣望向弟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原來是農家子弟?」

  弟子點了點頭:「我家祖祖輩輩都以務農為生。」

  宋輔臣長嘆一聲:「出來這麼多年,是該回去看看老父老母了,盡一盡孝道。」

  說著,宋輔臣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你跟了我這麼多年,這個送你,不值幾個錢,權當是個念想。」

  「師父……」弟子伸出了手,心中卻是一陣慌亂,「你要去哪裡?」

  宋輔臣將玉佩放在了弟子的掌心之中,說道:「我哪裡都不去,你待會兒去把城中的存糧分給百姓,就當是我們能做的最後一件事。」

  弟子愈發慌亂,還是低聲應下。

  便在這時,左尊者和貪狼王走進了大殿。宋輔臣又看了一眼弟子,見他還伸著手,掌心中托著那塊玉佩,伸手幫他合攏五指,握緊那塊玉佩,輕聲道:「去。」

  弟子離開了。

  大殿內只剩下宋輔臣和左尊者、貪狼王三人。

  左尊者沉默了片刻,沉聲道:「輔臣,你到底是怎麼想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有事不能等到以後再說嗎?」

  宋輔臣搖頭道:「不能,段老。」

  左尊者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你想說什麼?」

  宋輔臣環顧四周,緩緩說道:「段老,我們的大周朝廷很快就會成為史書中的一筆,在漫漫的歷史長河之中,區區十年,實在不算什麼,可畢竟是傾注了我們無數心血的基業,我想,總要有人送它最後一程。」

  「宋輔臣!」左尊者的聲音變得冷峻起來,「你說這話為時過早,我們只是西進而已。」

  宋輔臣沒有反駁,而是從袖中取出一塊令牌,遞給左尊者。

  左尊者沒有去接,說道:「還是你親自去見聖君,再把這個交給她。」

  宋輔臣的手仍舊停在了左尊者的面前,緩緩說道:「去了之後,便再也回不來了,所以還是不去了。這是當初聖君提拔我為破軍王時給我的令牌,現在有勞段老替我還給聖君。」

  左尊者沉默地接過了這塊令牌。

  宋輔臣抱拳道:「我就不送段老了。」

  左尊者不發一言地轉身離開此地。

  貪狼王望向宋輔臣。

  宋輔臣笑道:「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有句話想對你說。」

  「什麼話?」貪狼王一怔。

  宋輔臣破天荒地露出一絲羞澀,不過還是望著貪狼王的碧綠眼眸,輕聲說道:「以後的日子裡,不妨多笑,你的眼睛裡有珠寶,笑的時候很美。」

  說罷,宋輔臣不管貪狼王如何反應,轉身向後殿走去。

  貪狼王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向殿後飛掠過去。

  就在這時,後殿傳來一聲巨響,震耳欲聾,迴蕩不休,然後便是身軀重重倒地的聲音。

  貪狼王猛地停下了腳步。

  她臉色蒼白,眼神中滿是不敢置信,嘴唇微微顫動,緩緩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麼,片刻之後又慢慢地將手收了回來。

  貪狼王猛地回頭望去,門外的左尊者和宮官都沒有離去,就那麼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外,他們的表情有些沉重,卻沒有驚訝,似乎早就知道了結局。

  貪狼王的身子僵住了,慢慢地閉上了雙眼。

  耳畔似乎響起了一個少年的聲音:「春遊浩蕩,是年年寒食,梨花時節。白錦無紋香爛漫,玉樹瓊苞堆雪……」

  恍惚之間,她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那個人面桃花相映紅的時節,草長鶯飛,金髮碧眼的少女,在異國他鄉,初見那個農家出身的少年郎。

  春風浩蕩。

  ……

  太極宮外。

  宮官背對著太極宮的大門負手而行,手中抓著那把小巧摺扇。

  秋風中,她低低吟誦著一首大晉大詞人所作的「蝶戀花」。

  「越女採蓮秋水畔,窄袖輕羅,暗露雙金釧。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絲爭亂。」

  「雞尺溪頭風浪晚,霧重煙輕,不見來時伴。隱隱歌聲歸棹遠,離愁引著江南岸。」

  聲音漸去漸遠。

  最終一聲極輕極輕的嘆息,已是不可聽聞。

  ……

  太平元年,八月二十九,秦襄率領十五萬大軍一路長驅直入秦州,兵臨西京城下。

  這是秦襄第二次來到西京,距離上次的武德十一年,已經過去了將近十年。

  十年之間,滄桑變換,西京城幾度易主,從大魏朝廷到金帳,再回到大魏朝廷手中,又被大周朝廷搶走,如今終於是來到了大玄朝廷的手中。

  秦襄自是感慨萬千,可惜當初跟隨他一起收復西京的胡良不在身邊。

  西京城沒有任何反抗,開城投降。

  大軍開入西京城中,意味著維持了將近十年的西北大周朝廷也徹底覆亡。

  自此,天下初步一統,史書進入了一個嶄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