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正道十二宗也有強弱之分,但總體而言,差距不算太大,就算是實力最強的正一宗相較於如今最為勢微的法相宗,也大概只有兩個法相宗的體量,所以正道十二宗中只有盟主,而無獨霸之宗。
可邪道十宗不一樣,兩極分化極為明顯,在皂閣宗最為鼎盛的時候,以一己之力抗衡正道十二宗和剩餘的邪道九宗,如今最強的無道宗固然比不上當年的皂閣宗,也足以媲美五個法相宗,不過最為弱小的真傳宗、渾天宗,只剩下大貓小貓兩三隻,別說與正道中最弱的法相宗相比,就算比之全盛時的風雷派,也僅僅是稍微強出少許而已。
天樂宗在邪道十宗中排名靠後,僅僅強過真傳、渾天二宗,與忘情宗相仿,若是鼎盛時的李玄都,完全可以不將其放在眼中。
李玄都心中一動,問道:「姑娘以詞牌『醜奴兒』為名,難道姑娘也是天樂宗中人?」
醜奴兒點了點頭,道:「雖說天樂宗中人可以自由出入『天樂桃源』,但如果想要脫離天樂宗,便要付出些代價才行,在這一點上,胡大俠所在的補天宗卻是要開明許多。」
胡良接口說道:「這倒是真的,當初我想要離開補天宗,宗主既沒有過多挽留,也沒有說過要廢去我這一身所學,只是將我離開宗門的事情明傳江湖,表明從此以後我胡良所作所為都與補天宗無關,僅此而已。」
醜奴兒喝了一口酒,「不知兩位可知道玉虛鬥劍?」
李玄都說道:「知道。當初道門分化支脈無數,這些支脈又分為兩大派系,也就是如今正邪兩道的前身, 雙方都想入主崑崙仙都,於是就約定在崑崙山玉虛峰鬥劍,舉辦時間不定,有時候是數百年一次,有時候可能十幾年一次,至今共有十二次鬥劍,第十二次鬥劍剛剛過去十餘年。」
「這次鬥劍,正邪雙方皆有默契,老天師張靜修和素有地師之稱的徐無鬼都不出手,由兩人負責維持秩序和仲裁勝負。前四場,正道皆勝。第五場,曾經的太玄榜第一人宋政出手,陣斬法相宗宗主。第六場,『天刀』秦清出手,斬斷妙真宗宗主的手臂,邪道再勝。第七場,皂閣宗宗主藏老人出手,敗東華宗宗主,邪道又勝。第八場,牝女宗宗主險勝慈航宗宗主。第九場,道種宗宗主勝神霄宗宗主。」
「至此,正邪雙方戰成四比五,只要邪道勝下第十場,便可贏得這次鬥劍。」
「邪道十宗出戰的第十位是天樂宗宗主破陣子,當時在太玄榜上排名第八,不可謂不強,可他偏偏遇到了正道十二宗中殺力第一的清微宗老宗主。因為鬥劍雙方的順訊都是在事前提交到老天師和徐無鬼二人的手中,不到鬥劍開始,誰也不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那時候的老宗主已經久不出劍,沒人想到他會親自參加這次鬥劍。」
聽到這兒,醜奴兒臉色微微發白,雙拳緊握,重重放在膝蓋上。
李玄都並無太多喜色,平靜道:「更沒有人想到,清微宗老宗主此時已經劍道圓滿大成,故而清微宗老宗主只出一劍,便分勝負。如此一來,雙方便戰成平局,想要分出勝負,便要老天師和徐無鬼親自出手。不過在這個時候,已經出場一次的『魔刀』宋政提出由他再次出戰,同時正道這邊則由老劍神再次出劍,邀戰宋政。」
「那一戰的結果,老宗主一劍斷江,兩劍開山,三劍敗敵,一時間天下為之折服,被譽為『劍道通神』,這才有了老劍神和大劍仙之稱。」
「是了。」醜奴兒喃喃道:「玉虛鬥劍,生死自負,這是千百年來定下的規矩。天樂宗的老宗主破陣子是我的恩師,天人境的大宗師。在恩師戰死之後,師兄醉春風便接過了天樂宗的宗主大位。沒了天人境的大宗師坐鎮,天樂宗江河日下,不但牝女宗一直虎視眈眈,就連青鸞衛也幾次三番想要插手『天樂桃源』的生意,畢竟誰都知道,這座凝聚了天樂宗大半財力的『天樂桃源』是個當之無愧的聚寶盆,如今的天樂宗便如小兒持黃金過鬧市,如何不能引來旁人覬覦?可笑那醉春風自作聰明,拿著大筆銀錢上下打點,自以為找到了靠山,殊不知,司禮監也好,青鸞衛也罷,都是一丘之貉,他不過是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而已。」
李玄都問道:「那你又是為何離開天樂宗?」
醜奴兒神色平靜,「看不慣天樂宗的所作所為是有的,若說是因為這一點就退出天樂宗,那未免太給自己臉上貼金,說到底還是我與醉春風的想法不同,不忍看著他將恩師傳下來的基業敗盡,眼不見心不煩而已。」
李玄都又問道:「既然姑娘好不容易才脫離了天樂宗,為何不遠走高飛,而是在這個與『天樂桃源』近在咫尺的地方停留?就不怕天樂宗再來找姑娘的麻煩?」
「怕,怎麼不怕?」醜奴兒苦澀一笑:「其實我已經離開很久了,也不想再踏足此地半步。這次卻是不得不回來,因為醉春風帶走了我的妹妹,如今就在這『天樂桃源』之中,我這次來,便是要救回我的妹妹。」
胡良放下酒碗,「都說禍不及家人,這位天樂教主此事辦得很不地道。」
李玄都望向醜奴兒:「有把握?」
醜奴兒搖頭道:「總要試上一試。」
李玄都低頭喝了口酒,又問道:「你妹妹是怎麼被他帶走的?」
醜奴兒語氣淡漠道:「不知公子有無家室?若是沒有家室,行走江湖還要方便些,可有了家室,便頗多顧忌,尤其是沒有宗門作為靠山,家人也就是無根浮萍,不知哪天就會被大風大浪給淹了。我雖然沒有成親,但上有父母,下有一個妹妹,我在離開天樂宗之後,便將他們送往直隸,本以為那裡是天子腳下,能夠安全些,卻是沒想到被青鸞衛的番子給發現了,他們為了招攬醉春風,便將我家人的行蹤告知於他,於是醉春風趁我不在的時候,派人殺我父母,又帶走我的小妹。」
李玄都平靜問道:「他是想用你的妹子引你出來,然後斬草除根?」
女子搖頭道:「這倒不是,而是因為我那妹子命格特異,乃是典籍中所載的『明妃相』,若是直接練武修法未必如何,但用來做鼎爐卻是極佳,乃是修煉道門房中術和佛門歡喜禪都夢寐以求的絕品。天樂宗之所以被劃歸到邪道之中,是因為天樂宗擅長房中術和歡喜禪,歸根結底,只要和陰陽交泰有關聯的,天樂宗都精通。天樂宗弟子除了經營各種皮肉生意之外,經常做的有兩件事,一件是擄奪年幼鼎爐,一件便是調教鼎賣與達官顯貴,這也是天樂宗能夠富貴滿堂的根源,其實雙修之術雖然歷來被斥為邪僻左道,但其根祗並不歪曲,只是術無正邪,因人而異,故而天樂宗不乏天人境大宗師輩出,就算是醉春風,只要假以時日,也未必不能踏足天人境。」
醜奴兒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說道:「再過幾天,會有一位姓陸的青鸞衛大人物駕臨此地,那便是我的機會。」
李玄都點了點頭,輕聲道:「懂了。」
胡良有些憂心忡忡,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不去『天樂桃源』了。」
「為什麼不去?」李玄都語氣平靜道:「該去還是要去,也算不上什麼龍潭虎穴,而且那位姓陸的青鸞衛高官,倒是讓我想起一個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