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勒合蔑

  李玄都終於「認輸」之後,秦素舉著手中的如意指著李玄都說道:「記住了,我乃太玄榜第六人秦素是也。」

  自食惡果的李玄都只能苦笑無言。

  趁人之危的秦素「收拾」了李玄都之後,並未繼續動身,而是起身下車,開始為李玄都煎藥。

  此時兩人正在野外,偏離了官道,四下無人。秦素就馬車的不遠處的湖畔生起爐子,再把準備好的藥材和清水放入砂鍋之中。

  李玄都坐在車轅上,靠著車廂,十分有氣無力。

  若是尋常病人,必然要好生養病,不能開這種玩笑,可李玄都實在是特例,他這病於性命無礙,於體魄無礙,只要等到了時候,自會痊癒。在這種情況下,秦素自是不會悲悲戚戚,一切照舊。唯一的區別是,過去她打不過李玄都,現在當然也打不過,不過李玄都很不樂意動彈,秦素就可以趁此時機占些便宜,好好欺負一下李玄都。

  很快,藥煎好了,被送到李玄都的面前。李玄都慢慢喝著藥,十分感謝地師,他留下的藥方很有用。

  秦素又順手從湖中抓了一條魚,提在手中,上下比劃著名,似乎想要拿這條魚做些文章。

  [新 .]正在喝藥的李玄都皺起眉頭。

  自從秦素在慈航宗展示過一次廚藝之後,就多了一個新的愛好,但是指望一個長年辟穀之人能有一手好廚藝,就像指望宋政會專情於一個女人一樣不靠譜。

  秦素的廚藝,大約與白繡裳不分上下,再加上一個蘇雲媗,三人是「各有千秋」,讓人一言難盡。當然,在這個名單上還可以再加一些人,比如李非煙、石無月、陸雁冰等等,李玄都甚至覺得胡良這個大男人的廚藝都能橫掃這些夫人們,平心而論,當年李玄都與胡良一起闖蕩江湖的時候,胡良的一手烤肉還是有些火候的。

  其實按照道理來說,這些夫人們境界修為極高,真要潛下心來學一學,做出來的東西不說多麼美味,不難吃還是不難的。可她們平日裡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只是來了興致才動手去做,而且因為辟穀的緣故從來不親口嘗一嘗,再加上她們常常有各種不按常理的「奇思妙想」,做出來的東西是什麼味道就可想而知了。

  秦素很快便有了決定,她取出一個早已準備好的鐵鍋,將魚放在上頭,然後開始幾位奢侈地以氣機生出火焰。這也是秦素的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用柴火掌握不了火候,乾脆就用氣機生出火焰,便於掌控。

  只是李玄都看著刮都沒刮的魚鱗,想著沒有取出的內臟,不由長長嘆了口氣。

  魚身上漸漸有了焦黃之色,秦素的臉上也泛起了凝重,如臨大敵,似乎她此時面對的不是一條魚,而是生平大敵。

  李玄都仰頭望天,想起了太上道祖的名言:治大國如烹小鮮。既然是治國,當然要慎而又慎。

  就在這時,一道強橫氣息從極遠的地方生出,然後迅速接近。正在烹小鮮的秦素猛地抬頭,繼而就察覺出這道氣息的來歷,如果她所料不錯,這是一箭。

  在中原江湖,很少見到有用箭之人,不過在軍伍和草原,卻是常見。

  因為這一箭是從極遠的地方射來,所以不管它的速度如何之快,終究還是給了秦素足夠的反應時間。

  秦素緩緩起身,望向天際,一道白色的細線正在迅速延伸,那是羽箭激射過程中形成的湍急氣流。

  李玄都也看到了,他可以通過這一箭來判斷射箭之人的境界修為,但他同樣對秦素懷有信心。

  只見秦素的手中出現了「三寶如意」,縱身躍起,主動迎上了這天外一箭。

  下一刻,只聽一聲脆響,秦素重新落回地面,臉色有些發白,顯然是耗費氣機不小,一根鐵箭落在不遠處,斜斜刺入地面。

  秦素吸了一口氣,說道:「好厲害,來人最起碼也有造化境的修為,江湖上什麼時候又多了這樣一位高手?」

  李玄都道:「未必是中原江湖之人,也有可能是中原以外的奇人異士。」

  秦素立刻想起了李玄都曾經提起過的金帳四大也先那顏,四人都是老汗的親衛,不過被老汗派遣到天下各地尋找長生藥,心中一動,說道:「使用弓箭之人,會是金帳的也先那顏嗎?」

  李玄都道:「應該是了。」

  當初李玄都前往金帳的時候,曾經見過金帳軍中的一門手段,有弓而無箭矢,而是以自身拳意為箭,十分了得厲害,今日來人雖然用了鐵箭,但應該也是同出一源,八成就是金帳來人了。

  再有片刻,一名鬚髮花白的魁梧老者飛掠至兩人面前,這老人膚色略深,生就鷹視狼顧之相,哪怕不做兇狠之態,仍舊有一股駭人氣勢。再看其穿著打扮,身上披著鐵甲,不過並非中原樣式,背後負有一張半人高的黑色長弓,仔細看去,長弓的兩端環繞著兩團黑色氣息,至於弓弦則更加奇特,不知以何種材質製成,大約有嬰孩的小拇指粗細,內里中空,似乎有金色的血液流動。

  老人的雙手並未覆甲,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一條條不甘蟄伏的細小蛟龍,似乎隨時可能破開束縛騰空而去。

  顯然方才就是這名老人射出了驚世一箭。

  就在李玄都和秦素打量老人的時候,老人也在打量兩人,最終將目光落在了秦素的身上,用口音奇怪的中原官話問道:「你是誰?」

  秦素差點脫口說出「我乃太玄榜第六人秦素是也」,好在最後關頭把這句羞恥到了極點的話語給咽了回去,反問道:「你又是誰?」

  老人倒是不隱瞞身份,傲然道:「我乃金帳也先那顏勒合蔑。」

  秦素早有猜測,倒是不怎麼不驚訝,道:「既然是金帳之人,何故來我中原?」

  勒合蔑將目光轉向了李玄都,「把這個人交給我,他的身上有薩滿教的氣息。」秦素立時明白所謂的「薩滿教氣息」應該是說「長生石」,雖然她不明白勒合蔑是如何查知「長生石」的所在,但她沒有絲毫讓步的意思,「憑什麼?」

  勒合蔑上下打量著秦素,「獵人需要敏銳的目光,小姑娘,你應該是遼東秦家的人,看在你家長輩的面子上,我不與你計較,但是你如果想要阻攔我,那就休怪我的箭矢不留情面了。」

  秦素道:「如今近的距離下,獵人的弓箭還有用嗎?」

  秦素只有天人無量境的修為,勒合蔑不認得她手中的「三寶如意」,身為天人造化境的勒合蔑自然有不把秦素放在眼中的底氣,他稍稍抬高了下巴,「獵人除了弓箭之外,還有彎刀。」

  秦素舉起手中「三寶如意」,「都說揚長避短,你卻反其道行之,你會為你的傲慢付出代價。」

  勒合蔑輕哼一聲,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彎刀,一瞬間,寒氣遍布方圓百丈,也不知是彎刀本身所致,還是因為這位也先那顏自身的氣機。

  要是尋常人,自然要震驚勒合蔑的氣機浩大,可剛剛參與了玉虛鬥劍又與李玄都朝夕相處的秦素卻覺得曾經滄海難為水,實在算不得什麼。這也可以算是眼界和格局了,秦素見慣了長生境的玄妙,再對上天人造化境,自然能保持平常心,不會戰戰兢兢,也不會進退失據。

  秦素腳下一點,手中「三寶如意」朝著勒合蔑當頭打去。如意和刀的用法當然不能一概而論,前者是鈍器,後者是利器,所以刀是劈砍,而如意是砸的,更為勢大力沉。

  面對秦素的這一砸,勒合蔑只是隨意一擋。

  當初上官莞對上秦素,「三寶如意」讓上官莞吃盡了苦頭,秦素根本不必如何灌注氣機,只要專心駕馭手中如意就夠了,而「三寶如意」本身攜帶的磅礴巨力就足以傷到上官莞。

  此時勒合蔑便是犯了這樣的錯誤,他只覺得秦素本身氣機尋常,便沒有太過在意,萬萬沒有想到「三寶如意」乃是可以傷到長生地仙的仙物,自然要吃大虧。

  只見得兩者相擊,然後勒合蔑就感覺到手上傳來一股磅礴巨力,險些握不住手中彎刀,雖然他在最後關頭醒悟過來,猛然發力,但還是五指流血,甚至整條手臂都變得麻木,彎刀更是震顫不休,良久不能停下。

  勒合蔑大吃一驚,萬萬沒想到會有這種變故,秦素得勢不饒人,又是一如意橫掃過去。勒合蔑剛剛吃過大虧,再也不敢輕忽大意,急忙向後躍去。可還是被「三寶如意」攜起的氣機刮到了胸前,他只覺得胸口一悶,竟是連氣機運轉都變得凝滯起來。

  勒合蔑立時明白過來,這個女子手中的如意不是俗物,能讓他如此狼狽的,恐怕不是半仙物那麼簡單,唯有仙物才能有如此威力。

  勒合蔑生出一個想法,能隨便攜帶一件仙物,這名女子到底是什麼來歷?難不成是中原人口中的謫仙人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