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漿似水,裹挾著其中的藏老人,向下湧入井口大開的鎮魔井中,這個場面就像一條瀑布從天而落,剛好落入井中,而藏老人就是瀑布中的溺水之人。
只是藏老人也絕不肯束手待斃,怒吼一聲,伸手撐住井沿,雖然下半身已經沉入井中,但上半身還在井外,就算鎮魔井中產生巨大吸力,也奈何不得他,而此時「天師印」也好,雷刑也罷,也已經是強弩之末,再無力將藏老人鎮壓入鎮魔井中。
藏老人冷笑道:「張靜修,這便是你的手段?若是在雲錦山的鎮魔台,還真要讓你一擊攻城,可北邙山與雲錦山相隔千萬里之邀,你僅憑這一處投影,便想將老夫鎮壓入鎮魔井中?」
張靜修仍是不答話,反而對身旁的張海石和白繡裳道:「海石先生、白宗主,你們二人謹防偷襲。」
兩大造化境高手應諾一聲。
張靜修忽而道:「地師為何遲遲不曾現身?若是地師再不現身,那貧道便要先發制人了。」
這話說得雲裡霧裡,藏老人半點不為所動:「張靜修,老夫倒要看你還有什麼手段,就算你是長生地仙,又能維持這鎮魔井幾時?待到一時半刻之後,老夫便脫困而出,藉助這北邙山三十二峰之力,將你徹底留在此處鬼國,讓大天師來做老夫這鬼國的國師,豈不美哉?」
張靜修淡笑道:「大劫臨頭,尤不自知。」
話音方落,有一道浩蕩劍光破空而至,視此處洞天於無物,徑直掠向藏老人,將他的平天冠削斷。
藏老人先是一怔,既然勃然大怒:「是誰?」
便在此時,有個清冷聲音響起:「沐猴而冠。」
李玄都、張海石、李玄都皆是一驚,因為這個聲音再熟悉不過,正是清微宗的老宗主,李道虛。
四大地仙之中,大天師和地師都是方士出身,澹臺雲「得道」年歲太短,未至巔峰,僅以殺力而論,李道虛是毫無疑問的第一人。
長劍削斷藏老人頭上的平天冠之後,飛掠至張靜修身旁不遠處,自行懸空而停。此劍初看之下,平常無奇,可再細看去,劍身之上卻有種種天象變化,日月東升西落,山河滄海桑田,草木枯榮變化。正是在刀劍評上排行第一的「叩天門」,與「天師雌雄劍」一般,都是貨真價實的仙物。
藏老人雖然沒能第一時間辨別出李道虛的嗓音,但卻識得此劍,而且當世之間能用出如此威勢一劍之人,不言而喻,此時自然也知道了出劍之人的身份,即驚且怒:「李道虛!」
話音方落,一道人影破開天幕,以近乎不講道理的姿態降臨此地。
直到此時,包括藏老人在內的眾人才恍然明白,張靜修先前為何要以「天師印」在此地洞天打開一線縫隙,原來就是為了此刻。就像一座房屋,屋內之人推開一道門縫,門外之人再想進來就容易多了。
隨同此人一起降臨的,還有一道浩大劍氣虹光,長久沒有散去,將張靜修打開的那道縫隙變得更大,就像一縷陽光,透過門縫,射入了黑暗無光的屋內。
先一步來到此地的「叩天門」,輕輕震顫,似是在迎接主人。
藏老人作為此地洞天的主人,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晰感受到這一劍之威,地氣沸騰,山根震動,若是沒有此處洞天,這一劍就能直接要了他的性命。
藏老人心中驚懼怨憤難以用言語來形容,望向那個被無法彌補的缺口,怒吼道:「李道虛,是在是好得很。」
白衣白髮白須的李道虛緩緩凝實身形,伸手握住自行懸空的「叩天門」,淡然道:「地師何在?」
到了此時,李玄都終於明白,地師為何遲遲不曾現身。如果地師能偷襲擊殺大天師張靜修,就算遭受心魔反噬,也是賺的。可大天師張靜修和李道虛對此早已心有默契,先前大天師專門派遣族人前往蓬萊島面見李道虛,也是為了以防萬一。這並非是說兩人已經冰釋前嫌,而是在有共同敵人的前提下,可以暫時聯手對抗外敵。
如果地師想要螳螂捕蟬,那麼李道虛便是黃雀在後,在這種情況下,地師就算能擊殺張靜修,在遭受心魔反噬的情況下,也絕不是李道虛的對手,以他的性情,自然不會做賠本的買賣。
當然,如果沒有李道虛出劍,現在的情況就要攻守相易。
只是世上沒有那麼多如果,現在的情形之下,藏老人卻是變成了一枚棄子。
藏老人年老成精,如何不明白這一點,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他也是狠辣果決之人,知道正道中人絕不會放過自己,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拼死一搏,將此房洞天和北邙山三十二峰的地氣匯聚一處,大家一起玉石俱焚。
念及於此,藏老人不再猶豫,直接開始鯨吞三十二峰地氣,周身金光洶湧如大潮,無數氣機如漣漪蕩漾向四面八方。
緊接著天時變化,在此處鬼國洞天之中,竟是飄起了黑色的雪花。
陰氣濃重,可以化作水滴,而此時水滴凝結成雪花,可見此時的陰氣已經濃郁到了何種地步。
只是有李道虛在此,又如何會讓藏老人放手施為。
他伸手握住「叩天門」,身形前掠,沒有半分凝滯地穿過漫天黑雪,繼而破開藏老人身周籠罩的猶若實質的金光,刺在百丈金身的額頭眉心之上。
百丈金身如同山嶽,相較而言,這一劍甚至比銀針還短,刺在金身的眉心上,看上去實在是微不足道。但在片刻之後,自心上,看上去滑稽無比,但卻自劍落之點延伸出無數裂縫,裂縫中有耀眼金光迸射。
藏老人發出了一聲怒吼。
李道虛抽劍後退。
藏老人的百丈金身渾身震顫,頭眉心上的裂紋繼續蔓延,轉眼間已經蔓延至整個臉龐,這些縫隙中同樣有金光迸射。
「李道虛!張靜修!」藏老人的吼聲響徹整個洞天,可他的雙掌要撐住鎮魔井的井沿,卻是無力招架的李道虛的一劍。
李道虛退至張靜修身旁,淡然道:「逆大勢而為,當誅。」
話音落下,藏老人百丈金身上的裂紋飛速蔓延,短短片刻之間,就已經擴散至整個上半身,雖然看不到已經落入鎮魔井中的下半身,想來也難以倖免。
再有片刻時間,藏老人的金身終於是難以維持,寸寸碎裂,化成無數金砂隨風飄逝。在他腳下的鎮魔井也隨之變小,變為正常大小。
顯出真身的藏老人滿身血污,披頭散髮,身上的帝袍更是處處破損,極是狼狽。
此時此刻,藏老人最恨的不是攻入此地洞天的大天師張靜修,也不是出劍打碎他的百丈金身的李道虛,而是那個藏於幕後始終沒有現身的地師徐無鬼。
藏老人用顫抖不已的雙手死死撐住自己身形,使其不至於落入鎮魔井中,怒道:「徐無鬼誤我,徐無鬼誤我!」
張靜修冷然道:「就請藏宗主去鎮魔井中避世清修,從此不再過問時間事情。」
話音落下,又是一道天雷朝著藏老人當頭落下。
藏老人發出了一聲怒吼,被天雷砸入鎮魔井中,猶若實質的音浪遠遠盪開,越來越弱,隨著鎮魔井的井口緩緩合攏,最終無有後續。
鎮魔井連同兩大刑柱緩緩變淡,從此地消失。
一代邪道巨擘,就此鎮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