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蹲在街邊的陰涼處,餘光時不時瞥向兩隻發情的狗。
「怎麼還沒完?」曹燁在地上摸了一個石子扔出去,咕噥道。
「誰知道呢。」梁思喆站起來,去對面的小商店買了兩支冰棍兒,走回來遞給曹燁一支。
曹燁接過來撕開包裝紙說:「還沒完,要多久啊……」說著回頭又瞥了一眼,那兩隻狗還疊在一起抖得不可開交,光天化日之下真是讓人不忍直視。
梁思喆笑了一聲:「你家的狗你問我啊?」
「哎你說,」曹燁轉過臉小聲問梁思喆,「小白會不會生個小的出來啊?」
「那可說不定。」
「那就是混血啊……」曹燁轉過頭,對著空氣喃喃道。
串兒說得還挺洋氣。梁思喆又笑了一聲。
冰棍兒吃完了凱撒那邊才結束,沒用曹燁走過去牽,凱撒就自己跑了過來,搖著尾巴一臉討好,還用嘴巴叼著狗繩遞到曹燁跟前。
梁思喆心道真是狗隨主人,這賣乖的招數居然驚人的一致。
曹燁一臉嫌棄地從凱撒嘴裡牽過狗繩,教訓道:「你怎麼回事兒啊,小白比你小那麼多呢!」
凱撒湊過來要朝他身上拱,曹燁蹲著朝後退了一步:「哎哎哎,你別挨我!」
見主人不親近自己,凱撒回頭衝著小白依依不捨地「汪」了一聲。
小白也瞅著它,情意綿綿地回了一聲「汪」。
這是一見鍾情啊……梁思喆笑道:「我看它倆還挺情投意合的……怎麼著,你打算把他養在這兒?」
「我倒是想,我爺爺不讓,他說這幾天要去給凱撒配種……」曹燁說我,猛地轉過頭,「你說今天這事兒不會有影響吧!」
「不至於吧……」
「如果它愛上小白了,那還能跟其他狗成功配種麼?」
「那就把小小白送給你爺爺。」
「你啊……」曹燁低頭一言難盡地看著沖他搖尾巴的凱撒,「我怎麼以前沒看出你是這種狗呢!」
梁思喆又是一通笑,曹燁只要一跟凱撒對視他就想笑,止不住的那種,這小孩兒怎麼這麼可愛啊……
吃過晚飯後,下午把曹燁送來的司機又開車過來把凱撒接走了。
兩個人進了屋,曹燁撲到床上趴著說:「有空調也太幸福了吧,發明空調的人可真偉大。」
「這個溫度行麼?」梁思喆把空調遙控拿過來,調低了溫度。
「perfect!」曹燁說著,把手機摸過來,「我要跟我媽視個頻。」
樓下ktv還沒到最吵的時候,但嘈雜聲還是能透過窗縫傳進來,曹燁戴上耳機,倚著床板開始跟他媽媽視頻。
梁思喆把電視音量調小了些,看cctv6播放的老譯製片,片子不算多吸引人,曹燁在一旁說的話不住地朝他耳朵里鑽,讓他想不注意都很難。
曹燁跟他媽媽相處的模式和跟曹修遠截然不同,梁思喆之前見過他跟曹修遠對上的樣子,像個備戰狀態的小獅子,但跟他媽媽視頻的時候又完全變成了幼崽模式。
相處這段時間,曹燁隔幾天就會給他媽媽打一次電話,但從沒給曹修遠打過電話。梁思喆隱約有種感覺,曹燁對於曹修遠的感情似乎很矛盾,既渴望曹修遠的親近和關心,但又從來都不會主動去跟曹修遠示好和賣乖……不過這樣也好,如果曹燁真的給曹修遠打過電話去,自己撒的這個謊怕是很快就會被拆穿了……
「媽媽,給你看我爸找人給我安的空調,」曹燁站起來踩在床上,舉起手機對著牆上掛著的空調,「前幾天都要熱死我了!」
「我爸啊,他對我還行吧,給我買過一次早飯,還找人過來安了空調,聽寅叔說他們現在在國外勘景呢,估計也挺忙的吧……」
「……我練琴了,真的,我還把琴背過來了,」曹燁跳下床,光著腳走到桌邊,打開琴盒把小提琴拿出來,然後一手拿著手機,另一隻手拎著琴頸朝梁思喆走過來,把手機遞給梁思喆,「幫我拿一下。」
他坐到梁思喆的床邊,像模像樣地擺了個拉小提琴的姿勢:「我每天都會練琴,對了媽媽,給你介紹我朋友。」
說著他把小提琴放到一邊,朝梁思喆那邊坐過去一點,梁思喆朝旁邊挪了一下,給他騰出位置。曹燁把一隻耳機從耳朵上取下來,抬手塞到梁思喆耳朵里,然後拿過手機把攝像頭對著他們倆。
見要跟曹燁的媽媽打招呼,梁思喆倚在床板上的後背直起來,對著屏幕很有禮貌地打了聲招呼:「阿姨好……」話沒說完,他看清了屏幕里的人,頓時怔道,「黎、黎悠老師?」
他第一面見曹修遠時都沒這麼吃驚——畢竟當時他並沒有反應過來那人是曹修遠,但黎悠不一樣,黎悠在小提琴界的地位不亞於曹修遠在華語影壇的位置,他怎麼也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見到自己曾經敬仰的大師級小提琴演奏家。
「你好思喆,」黎悠在視頻里朝他很溫和地笑道,「上次跟小燁打電話還聽他提起你,這些天給你添麻煩了吧。」
「沒有,」梁思喆下意識又把身體挺直了一些,「他……挺懂事兒的。」
「你自己還是個小朋友,就說另一個小朋友懂事啊……」黎悠笑道。
曹燁歪過頭,把自己也塞到視頻畫面里,對著黎悠告狀:「他仗著自己比我大兩歲,總是讓我喊他思喆哥。」黎悠笑道:「你是該喊哥哥,小朋友也分大小啊……」
「嘁,我就不喊,梁思喆,」曹燁用手臂勾著梁思喆的脖子,偏過臉看他,「我叫你一聲梁思喆你敢不敢答應?」
當著黎悠的面,梁思喆不好意思簡單粗暴地抬手拍開他,只能對著曹燁那張很近的臉說:「你是銀角大王啊?」
黎悠笑得前仰後合,跟以往在電視裡看到的氣質女神判若兩人,邊笑邊說:「天,真是辛苦你了思喆……」
過了一會兒曹燁把手機拿走,自己趴在床上跟黎悠繼續視頻,梁思喆好一陣才平靜心緒。他對娛樂圈八卦不感興趣,看過黎悠的演奏視頻但從沒了解過她的個人私生活,所以這還是他第一次知道黎悠跟曹修遠是夫妻的事情。
黎悠給人的感覺很溫柔,但又讓人有一種安心的力量,梁思喆有些明白曹燁為什麼會長成現在這樣天真又無憂無慮的性格,黎悠完全就是把他當成小朋友來看待,儘管十五六歲的男孩已經算不得真正意義上的小朋友,但曹燁身上那份獨屬於小孩子的天性還是完好無損地保留了下來……天性和成長環境融合得恰達好處,怪不得會成長為這樣難得一見的少年。
小提琴屆跟電影界的珠聯璧合,難怪劇組所有人都屬意曹燁來出演小滿,換作自己是劇組裡的任何一個人,也沒辦法保證完全的理智客觀,畢竟這角色就是為曹燁而生的啊……
過了幾分鐘曹燁掛斷視頻,他把手機往旁邊一扔,抬手往手臂上用力一拍,「啪」的一聲脆響,然後把手心裡的蚊子屍體展示給梁思喆看:「又有蚊子!」
「嗯,下午開了一會兒窗。」梁思喆看了一眼,拿過遙控器,把電視的音量調大了些。
曹燁跑去衛生間洗手,隔著一堵牆大聲道:「啊……早知道我不在樓下叫你了!花露水還有沒?」
「沒了。」你一次用小半瓶,早就被禍禍乾淨了。
曹燁從衛生間出來,站在床尾問梁思喆:「蚊香呢?」
「用完了。」樓下的小商店過了凌晨就關門打烊了,這時候根本沒地兒去買蚊香去。
「我真的被咬了好多包,你沒被咬嗎?」
「沒吧……」梁思喆低頭看了看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
曹燁撓著手臂上的蚊子包:「為什麼蚊子不咬你?」
「不知道……可能都跑去咬你了吧。」
曹燁抓狂地「啊」了一嗓子,一抬手又往胳膊上拍了一下,低頭看著自己的胳膊,數了數:「我都被咬了三個包了!」
又抓了抓自己的後腰,扭頭看了看,頓時更炸了:「為什麼穿著衣服身上也被咬了!」
因為剛剛你趴著的時候露出來了一截腰。梁思喆心道。
曹燁跟蚊子鬥智鬥勇了足足半小時,滿屋跑著打蚊子,但幾隻蚊子似乎喝飽了血,異常機敏靈活,他一靠近,還沒來得及抬手就飛走了。
「算了,」半小時後他坐在床邊上自暴自棄地說,「撐死它們算了。」
梁思喆笑了一聲:「你多動動它們就不咬你了。」
「那我睡覺的時候怎麼辦?」
「空調溫度調低點,你蓋著被子睡吧。」
「哦。」曹燁說,「我也太慘了吧,我是不是相當於你的人形蚊香機?」
「可能還真是。」梁思喆笑道。曹燁這說法還挺恰當,自己以前雖然不太招蚊子,但偶爾也會被咬出一兩個包,跟曹燁在一塊,居然一口都沒被咬。他想了想問:「天台上還剩點兒蚊香,要上去麼?」
「去!」曹燁想也沒想地說。
下床的時候瞥見曹燁剛剛擱在床上的小提琴,梁思喆心下一動,剛想開口,曹燁先拿起了小提琴說:「我們把琴也背上去吧。」
「行啊。」梁思喆說。
曹燁把小提琴裝回琴盒裡:「可以用魚竿釣上去。」
「別了吧……還是背上去吧。」這琴一看就價值不菲。
「哦,」曹燁說,「好吧。」
拉開窗戶爬上窗台,梁思喆在屋裡把琴遞給他,然後自己墊後,爬出去後把窗戶關嚴。
天台上一如既往的安靜,梁思喆今晚沒坐在天台邊上,他拿了幾張舊報紙墊在身下,坐下來抬頭看著曹燁說:「既然有小提琴了,那拉一首給我聽聽?」
「真要聽啊?」曹燁抬手撓了撓頭髮。
「你把小提琴帶過來,應該知道自己逃不過這道程序吧?」梁思喆笑著看他,「來吧。」
曹燁左手拎著琴頸,右手拿著琴弓:「你這樣看著我,我忽然有點緊張。」
「緊張什麼啊,」梁思喆被他這句話逗笑,「你媽媽是黎悠,你都敢在她面前拉,還不敢在我面前啊?」
「哎,那不一樣,行吧……」曹燁把小提琴架到左肩上,右手持著琴弓輕放上去,看著梁思喆,「拉哪首曲子?」
他這架勢一擺出來,就跟平時嘻嘻哈哈的小紈絝判若兩人了,梁思喆看著他,想了想道:「就你上次聽出來那首吧,《魔鬼的顫音》。」
「那個好難!」曹燁頓時嚷道,「能不能換個簡單點的啊……」
「試試麼,來吧。」梁思喆笑道。
「好吧……」曹燁妥協道。
小提琴婉轉的樂聲在夜色中響起來,少年微偏著頭,頭髮隨著拉弦的動作微微飄動,認真下來的曹燁臉上呈現出一種不太常見的沉靜。
《魔鬼的顫音》,出事之前梁思喆最喜歡拉的一首曲子,它被稱為小提琴炫技曲,演奏的過程中涉及到跳弓、滑弦、頓弓、顫音、擦弦、雙泛音等等很多技巧,他喜歡那種完全沉浸在其中,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小提琴上的感覺。
梁思喆注視著曹燁,他想這曲子到了曹燁手裡,被他拉出了一種跟自己完全不同的風格,一些技巧很難的地方被他簡化帶過去了,但另一些地方他又自己加了一些揉弦進去,要讓他來點評的話,大概就是……練習不足,但靈性有餘,跟曹燁本人給他的感覺一樣。
曲子很長,曹燁拉了一段就停下來了,拿著琴弓的那隻手放下來,看著梁思喆,臉上的表情有點緊張又有點期待:「就拉到這兒吧,還行嗎?」
梁思喆還是頭一次在他臉上看到緊張的表情,他看著曹燁笑道:「我覺得很好啊,揉弦是你自己加進去的嗎?」
「嗯……」曹燁有些不好意思道,「有時候不自覺就加進去了,是不是加太多了?。」
「不會啊,我覺得很好,加得恰到好處。」
「你這樣好像點評我的老師……」曹燁把琴從肩膀上拿下來,鬆了口氣道,「為什麼對著你拉小提琴我好緊張?」
梁思喆笑道:「我哪兒知道……」
曹燁想了想,自己分析道:「可能是你跟我差不多大,然後你又比我厲害很多。」
「我比你大兩歲多好不好?而且,我也不見得比你厲害多少,差不多水平吧。」
「怎麼可能,你可是樂團首席!」
梁思喆看他一眼:「穆珂她們和你說的?」
「嗯……」
「她們還跟你說什麼了?」
「別的沒什麼了,就說你很厲害,在音樂附中呼風喚雨。」
「呼風喚雨?」梁思喆聽到這個形容覺得有些好笑,「她們這麼說?」
「我自己總結的……」
「哦,成語小王子。」梁思喆笑道。
「那……你要試試嗎?」曹燁在梁思喆面前蹲下來,把小提琴和琴弓遞到他面前,「拉一首簡單的試試?」
當著其他人的面重新拉起小提琴,這一幕梁思喆根本就沒想過,但也許今晚這氣氛實在很好,他鬼使神差地接過了那把小提琴,連自己都未曾想過,再次拿起小提琴的心情會是這般放鬆。
小提琴淡淡的松香味飄到鼻腔里,琴弓接觸琴弦,久違的熟悉感在僵直的手指間流竄,梁思喆的手指動了動,那是他十幾年來不間斷練習而形成的下意識反應,一種本能的神經反射。
但此刻他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再也沒辦法流暢地拉好一首曲子了。
繼而他訝異地發現,自己居然已經可以很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了,就像此刻他很平靜地拿起了曹燁的小提琴一樣。
這一刻他意識到,小提琴真的變成了他身體上的一塊疤,就在他與曹燁相處的這些日夜裡,那塊很厚的、掀起來會汩汩流血的痂不知不覺間褪去了,逐漸癒合成了一塊平滑的,柔軟的,隨意觸碰卻不會再讓他感覺到疼痛的疤痕。
這個難熬的過程居然就這樣不易察覺而平緩地實現了過渡,真是神奇。
「拉一首什麼曲子呢?」梁思喆看著曹燁,問了跟他剛剛一樣的問題,他想了想笑道,「拉你教我的《小星星》好了。」
左手的手指不太靈活,但是沒關係,梁思喆知道,這首曲子拉得再差也沒關係。
一個接著一個音符被他用左手的手指生澀地按出來,曹燁這次沒跟著唱,他蹲著梁思喆面前坐他的觀眾,微彎的眼睛裡映著今晚清朗的月色。
梁思喆腦中浮現出他唱這首歌時候的音色,清脆而乾淨,那句歌詞怎麼唱的來著?對——
「upabovetheworldsohigh,likeadiandinthesky.」
夜空高遠,你如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