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新人特權,掌燈夜話

  宴會結束後,太后留了兩姐妹在宮中說話,又派人收拾了慈寧宮偏殿,顯然是要姐妹倆留宿了。

  尉遲紫荷跟太后也久不相見,自是有許多話說,但夙嵐惜待著,就有些許無聊了。

  太后倒也不拘著人,還是派了芳藿姑姑領著夙嵐惜去四處逛逛。

  若非天色已晚,夙嵐惜還是很想去御花園再逛逛,只是夜間賞花,無人相伴便沒趣味,夙嵐惜只是漫無目的地瞎晃悠。

  若是006還在,倒是能聊上幾句。

  這麼想著,腦海中還真就傳來了熟悉的有些清冷的半人半機械音:「小惜……」

  自從來了時空管理局,夙嵐惜覺得自己的運氣好了何止千萬倍,總是求仁得仁。

  「你回來了?」

  006:「嗯。我不在的時候,有發生什麼事嗎?」

  他沒提自己為什麼會失聯,這不太正常,因此夙嵐惜直接問道:「你怎麼會失聯?」

  006先是沉默,而後才道:「是特殊任務世界導致的時空能量波動,原世界會不受控地排斥外來者,你的靈魂寄托在尉遲紫珩的身體裡,世界驅逐不了,但我不一樣,以後我也會偶爾斷連。」

  夙嵐惜又問:「每個世界都會嗎?」

  006搖頭:「只有特殊任務世界才會如此,主神並未完全掌控這些世界,所以會導致系統與宿主斷連,在這些世界裡,很多宿主都只能靠自己完成任務,要危險得多。」

  夙嵐惜回想起自己的任務,有些不解:「但這些任務都很簡單。」

  006也不知該說什麼:「也許這是你的特權吧?」

  夙嵐惜更不懂了:「什麼特權?」

  006語氣有些怪異:「給新人的特權。」夙嵐惜雖是年度優秀員工,但她來到時空管理局也不過一年有餘,確實可以說上一句新人。

  夙嵐惜只當他又再冷嘲熱諷,並沒有多在意,雖然常是拌嘴,但好歹有個陪聊的,她心情好了不少,看著千篇一律的宮牆也難得起了欣賞的意思。

  世上總沒有全然相似的地方,但類似的世界她經歷過好幾個,都逃不開深宮高牆,此處皇宮她雖是第一次來,但心裡的熟悉感怎麼都抹不去,因為真的曾經在這樣的地方生活過好幾年。

  任務世界的時間與外界不同,無論主動或是被動,在沒有特定事件發生時,時間的流速都會加快,哪怕過了幾年,宿主的感受也不過幾十天。

  所以時間是真的過得很快。

  次日尉遲姐妹倆離宮,夙嵐惜的生活又回到了從前的樣子,寫字品茶,外出騎馬,過得很是愜意。

  太后不時便召人進宮,不光是聊天說話,她與太夫人年輕時是極要好的姐妹,如今人老了不方便走動,書信也是不少的,每日至少傳信一次,偶爾召人,進宮時帶著信,出宮時也帶著,說是叫姐妹倆說話,到更像是把人當信使。

  入宮的次數多了,也難免遇到蘇清宴,非正式場合時,總能看出他對尉遲紫荷的不同。

  這麼長時間的相處,夙嵐惜也明白了自個兒這位姐姐的真性情,溫婉大方是真的,但也不全是真的,至少溫婉這點,蘇景生可以作證,除了長輩和夙嵐惜,尉遲紫荷不對任何人溫婉。

  分明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尉遲紫荷對蘇景生總沒有好顏色,夙嵐惜一開始還不理解,後來聽太后娘娘說起往事,她也就理解了。

  蘇景生這人,從小就是狗嫌貓憎的,動不動就把小紫荷弄哭,這換了誰也給不出個好臉色。

  有這樣一個對比,

  蘇清宴乃先帝獨子,打小矜貴,萬般寵愛自不必說,彼時尉遲紫荷被蘇景生鬧得都有些應激了。

  七歲的小姑娘聽說又來了一個哥哥,還是當今太子,哪裡還能平靜,一個世子就夠她受了,小蘇景生是個皮糙肉厚的,從不記打,總說這個妹妹好看,他喜歡,忍不住就想上去親近,尉遲紫荷小時候都怯生生的,蘇景生那樣撲過來,哪有不哭的。

  因此見到蘇清宴時,也是躲在屏風後面,看父親叫人蹲馬步。

  日頭大了,蘇清宴蹲不住,尉遲紫荷好心好意給人送水,蘇清宴也是感謝的,等蘇景生又活蹦亂跳地撲過來時,他會先上去把人擋住。

  為著這個,尉遲紫荷對蘇清宴總有幾分不同,兒時也會太子哥哥地追著喊。

  夙嵐惜想,這才是正經的青梅竹馬,哪像蘇景生似的,明明從小一起長大,尉遲紫荷見他還跟見仇人似的。

  在府中太夫人總不多說這些,原是怕著夙嵐惜心中不好過。

  但她畢竟不是尉遲紫珩,聽著這樣的童年舊事,夙嵐惜更多的是高興,太后每每說起,她都聽得津津有味。

  這段時日006時在時不在,就是信號不好斷斷續續的,他或多或少地跟著夙嵐惜聽了那些往事,只覺得小孩子這種生物實在是煩,但看著饒有興致的夙嵐惜,他就多問了一句:「你喜歡小孩?」

  夙嵐惜:「我不知道。」

  006:「那你還聽得這麼得趣?」

  夙嵐惜:「因為有些新奇,人類的小孩居然是這樣。」

  006:「……」

  對於您居然不是人這件事裝都不裝了嗎?

  關於夙嵐惜究竟是不是人這點,主神空間的討論度高居不下,作為跟夙嵐惜接觸最多的系統,006對此很有話語權,他覺得這種討論簡直是無稽之談,不是人能是什麼?再高級的人工智慧也做不到夙嵐惜這樣。

  至於那些持「非人論」的人給出的例證,006覺得,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夙嵐惜不懂一些常識也很正常。

  「有什麼好好奇的。」006道,「小孩子都挺煩人的。」

  夙嵐惜不了解這些,並沒有發表自己的看法。

  說著話呢,芳槿姑姑捧著彩線進來,昨兒說起瓔珞,尉遲紫荷提了一句太后娘娘最會打瓔珞,太后也便來了興致,說要教姐妹倆打絡子,讓人備了彩線。

  這可難到了夙嵐惜,見都沒見過的物什,學起來也不容易,太后娘娘教起人也沒顧上時間,芳藿姑姑來問晚膳,眾人這才回神。

  蘇清宴也是聽說姐妹倆早晨進宮便一直沒出去,處理完政務便想著過來看看,也想著一道用晚膳。

  用過晚膳天已黑了,太后不放人出宮,又拿起先前編了一半的絡子,很有精神頭地要繼續教夙嵐惜。

  尉遲紫荷從前學過,如今編起更加繁複的來也不覺多難,一步步跟著太后的動作,最後打出的瓔珞也好看得緊。

  夙嵐惜就不一樣了,太過繁複的她跟不上,太后挑了個簡單地教她,從未仔細看過的東西,學起來著實吃力,最後勉強弄了個樣子,也松鬆散散的,像是蔫了的花。

  夙嵐惜看了半天,最後吐出一句:「好醜。」

  006在一旁補刀:「確實丑。」

  夙嵐惜:「……說得好像你就能打出好看的一樣。」

  006:「等會去我打給你看。」

  有補刀的自然也有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比如在一旁看書的蘇清宴,他聽夙嵐惜說丑,放了書冊看過來,昧著良心說了一句:「好看的。」

  尉遲紫荷納悶地問太后:「這人是什麼時候瞎的?」

  太后但笑不語。

  蘇清宴也知道自己說這話沒有可信度,只好又辯解了幾句:「第一次就能做成這樣,已經很厲害了。」

  夙嵐惜捏著絡子,並不是很想接受讚揚,因為真的很難看。

  蘇清宴看她不怎麼相信的樣子,便想著再多說幾句,夙嵐惜擺弄著絡子想再找補找補,原本就有些鬆散的絡子就這麼散開了。

  夙嵐惜:「?!」

  蘇清宴:「……」

  尉遲紫荷終究沒忍住笑出了聲,太后見夙嵐惜表情微妙,連將人摟了過去,溫聲細語道:「來,阿綰,我再教你編一次,莫管你姐姐,她慣是個冷心的。」

  「太后,我還在這兒呢!」尉遲紫荷故作生氣道,「阿綰你倒說說,姐姐何曾對你冷過臉。」

  蘇清宴也笑道:「阿景常同我說,紫荷對妹妹好似換了個人,他瞧著很是嫉妒呢。」

  夙嵐惜聽過往事,也知道尉遲紫荷待蘇景生不同的原因,所以說了一句:「那是他活該,換了我,定是要天天追著他揍的,阿姐算是好的了。」

  蘇清宴象徵性地替蘇景生擔心了一句:「那還請紫荷勸著些,便真叫阿珩揍了人。」

  尉遲紫荷喝了口茶,不緊不慢道:「他若惹了阿綰的打,我定不會攔著,事後我自會去向桓王殿下請罪。」

  蘇清宴微微搖頭,笑道:「何須如此,皇叔不會責怪。」

  夙嵐惜聽著,默默給蘇景生點了個蠟,在腦海中跟006可憐了一句:「真慘啊。」

  006卻道:「那你還要揍他嗎?」

  夙嵐惜納悶:「我什麼時候說要揍他?」

  006放了一段錄音:「若是我,定是要天天追著他揍的。」

  夙嵐惜:「……我都說了『如果』,何況那是尉遲紫珩說的,跟我沒關係。」

  006:「……」

  太后取了彩繩待人打起絡子,夙嵐惜難得專心,也沒再跟006聊天,一心一意跟著學了起來。

  最後打出的絡子仍舊有些歪歪扭扭的,但好歹不會散架,尉遲紫荷跟太后都誇說厲害,但夙嵐惜還是不滿意,較勁似的,拿起尉遲紫荷打好的研究,她自己那個便隨手放在了桌上。

  天黑了下來,芳藿早帶著宮人點了燈,如今夜深,明黃的燈光下,夙嵐惜表情認真,按尉遲紫荷說的一步一步來,最後打出好幾條絡子,不甚精細,但還算規整,芳槿一直看著,眼中滿是慈愛,最後大著膽子開口討道:「紫珩姑娘這絡子,奴婢瞧著喜歡,不知姑娘可否成全,賞予奴婢。」

  夙嵐惜疑惑地看向芳槿:「姑姑當真喜歡?」

  芳槿笑道:「不瞞姑娘說,奴婢有個侄女兒,同姑娘一般大,也喜歡打絡子,我瞧著姑娘,便想起了我那侄女兒,遂大著膽子開口討要了。」

  夙嵐惜知道這叫「睹物思人」,遂十分大方地將絡子都擺在芳槿跟前,讓她隨便挑。

  芳槿笑著挑了一條,夙嵐惜又叫芳藿也拿,最後幾條絡子,都送給了近身侍候的宮人。

  「希望你們不要嫌棄。」夙嵐惜神色很是認真,「我試過,不會散的,雖然不太好看,但是掛香囊上,或者做扇墜都可以。」

  宮人們自是不敢,但她們都瞧著,每個絡子都是夙嵐惜認真編的,怎會嫌棄。

  倒是尉遲紫荷有些拈酸吃醋:「唉,阿綰待別人倒是好,不像我,教了這麼久,也混不到一條絡子。」

  太后抬手颳了下尉遲紫荷的鼻子,只道:「你呀,慣會說嘴。」

  尉遲紫荷拉著太后的手,撇了撇嘴:「太后還說呢,在場的除了我們幾個都分到了絡子,鳶兒也想要掛香囊扇墜呢。」

  夙嵐惜有些應付不過來,只能喊了一聲:「阿姐……」

  連蘇清宴也跟著道:「是呢,我也跟這兒陪了許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竟也分不到一條。」

  夙嵐惜求助地看向太后,豈料對方也打趣道:「還是我先教的,阿綰也沒給我一條。」

  最後還是夙嵐惜應承著,給他們一人都打一條才罷休。

  只是夜已深了,太后讓芳槿先收了彩繩,明兒再打,今晚都先去睡覺。

  收拾的時候沒看到最先打出的、最丑的那條,夙嵐惜問了006一句,沒有回應,宮人們找了一圈也沒見,只當是掉去了哪個角落,也沒叫宮人再找。

  離開時,夙嵐惜又喊了006兩遍,還是沒有回應,又斷聯了。

  夙嵐惜有些走神。

  蘇清宴是一道離開的,注意到夙嵐惜走神,他還多問了一句:「可是累了?」

  夙嵐惜沒多解釋,只是點點頭。

  蘇清宴只好道:「早點休息。」

  隨著太監「皇上起駕!」的高聲唱和,四周安靜了下來。

  今夜沒有月光,黑雲濃厚,尉遲紫荷說了句:「要落雨了。」

  夙嵐惜心裡可惜明日怕是騎不了馬,但還是接了一句:「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¹⁾」

  尉遲紫荷點了點她的頭,道:「別裝了,心裡可失望了吧,明日騎不了馬。」

  夙嵐惜嘴硬一句:「才沒有。」

  尉遲紫荷促狹道:「心情都寫臉上了,還沒有?」

  夙嵐惜繼續嘴硬:「就是沒有。」

  最後尉遲紫荷還是寬慰了她一句:「後日便是寧遠伯爵夫人的馬球會了,到時叫你玩個痛快。」

  說著,尉遲紫荷拉著妹妹往回走,口中還念叨著:「等三月三上巳節,阿姐帶你出城踏青去。」

  夙嵐惜輕聲應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