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棉花糖的絲

  市郊,理療中心。閱讀

  3-27病房。

  一個小女孩安靜地睡在這裡。

  身上插著輸液管子,臉上蓋著呼吸面罩。

  如果林東在,他會發現那個天使並非是捏造出來的。

  她真的存在。

  只是消瘦了很多。

  但此時此刻,站在她床側的並非林東。

  是菩薩。

  不是真的菩薩,是那個自稱為菩薩的人。

  幾分鐘前,他切斷了呼吸機和監控儀的電源,順手關閉了患者危重警報器。

  門外十幾米的護士站,有兩位護士在值班。

  還有一位剛剛路過,但沒往裡看。

  但就算看了,菩薩也不在乎。

  靜謐之間,菩薩無聲地掏出小刀。

  但當他看到小女孩那張臉的時候,卻又收了回去。

  思來想去過後,菩薩又抽掉了她的枕頭,準備按在女孩臉上。

  但他再次猶豫了。

  最後,他選擇坐下等。

  一邊哭,一邊等。

  「是他們要我做的……」

  「是呼吸機的問題,護士站的問題……不是我……」

  「好可憐啊……好可憐……」

  等也是等,哭也是,他乾脆拿起了床尾的檔案冊。

  【姓名:向星星】

  【性別:女】

  【年齡:14歲(6歲基本停止生長)】

  【病徵:PVS(植物人)】

  【住院時長:84個月】

  【醫囑:】

  【患者曾遭受強烈的腦損傷及神經損傷,已由多家三甲醫院定義為PVS,完全喪失主觀意識,移交本中心時病情基本穩定。】

  【但在後續檢查過程中,我們發現患者的腦波奇蹟地活躍起來,疑似有做夢的情況發生。】

  【隨後,我中心協同多名腦外科、神經科專家進行治療和恢復,但均無果。】

  【從醫學角度來說,這是一個難得的樣本,有助於我們開展對植物人自我意識的研究。】

  【但患者家屬拒絕簽署研究協議,即便有的項目組提供了不菲的經費。】

  【這當然可以理解。】

  【因為患者有永久的神經性損傷,物理上已經不可能醒來了。】

  【我們能做的只有輸入更多的藥物,進行更多的外界刺激,同時觀測並記錄腦部數據,以收集研究資料。】

  【在這個過程中,她的腦活動將隨時有可能中止,僅存的意識或許也會承受煎熬。】

  【因此,請醫護人員尊重家屬意見,只對向星星進行最低程度的監測,避免一切不必要的刺激和干涉。】

  【家人備註:】

  【請儘量少打擾星星,安靜的環境中,做的夢也會更美好一些。】

  【每晚八點半,給她戴上耳機,放30分鐘的睡前故事,那樣她會睡得更香。】

  【我們知道呼吸機沒有味道,但還是麻煩照顧一下那瓶花,我們從書上看到,人的皮膚也會和外界交換氣體,她貪甜,雖然吃不到了,但或許能感受到。】

  【最後,如果奇蹟發生,她醒過來了。】

  【請一定聯繫她的父親,不要聯繫母親。】

  【我怕她母親也激動得暈過去。】

  【如果她情況不穩定,家屬一時又趕不到,請抓緊時間代替我告訴她——】

  【「爸爸已經準備好聽你的那些夢了。】

  【「爸爸會把它們出版,變成故事集,講給全世界的小朋友!」】

  「嗚……嗚嗚……」菩薩擦著眼淚和鼻涕哭道,「多好的孩子……多可憐的孩子……」

  他轉而望向了那個身體。

  似乎,還有最後一絲起伏,最後一點溫度。

  「好慢啊。」菩薩抱怨道,「死得好慢。」

  ……

  雲海之上。

  小女孩的神智早已模糊,就連形象都開始模糊。

  林東也不忍心再去追問她的身份和地點。

  只緊緊地,但又不敢太緊地抱著她。

  使勁幻想著——

  我是太陽,我很溫暖,我會讓所有生命繁衍不熄。

  儘管如此,小女孩的消散卻仍在持續。

  漸漸地,她連完整的句子也說不出了,只有一些散亂的意識,淡淡地,像是棉花糖的絲一樣飄散而去。

  「爸爸媽媽……對不起……」

  「對不起……爸爸媽媽……」

  「大姐姐……對不起……」

  「大哥哥……我好笨……」

  「壞人……好壞……」

  「爸爸……」

  「媽媽……」

  「爸爸……」

  「媽……」

  「……」

  最後的一根絲,飄走了。

  林東隨之失去了支撐。

  整個雲海土崩瓦解。

  但這一次,林東並不畏懼墜落。

  他猶如一顆鋼鐵隕石,在氣流中燃得通紅。

  我非常非常非常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我都記住了。

  所有的一切我都記住了。

  我會藏好自己。

  直至將他們一網打盡。

  ……

  菩薩再次回到了篝火旁。

  忠義和法官在這裡等很久了。

  主教卻並不在意時間的流逝。

  「嗚嗚嗚……完成了……」菩薩哽咽地搖著頭,「以後,不要再給我這種目標了。」

  忠義長舒了一口氣:「你就當是我做的,罪罰都是我,下地獄的也是我。」

  「但願能這麼算吧……話說,她為什麼一定要死?」菩薩壓低著頭道,「她活著又能怎麼樣,你為什麼這麼壞,她連夢都不能做麼?」

  「不能。」忠義沉聲道,「她既然能來這裡,就一定能去別的地方,把我們的事情告訴更多人,這是不可容忍的,篝火還不能暴露。」

  法官跟著嘆道:「還好我們的主即便只是隨意一瞥,也足夠鎖定那個女孩的坐標了。」

  「不隨意。」主教哼了一聲,「主費了不少力氣。」

  菩薩無意再聽,只轉身道:「好了,我不管這裡的事了,三天給了我三個任務,一個比一個噁心……我要平復心情,我要度假!」

  法官抬手道:「可教授還沒找到……」

  「那是你們的事,我要休息!!」菩薩扭身就走。

  「等等。」忠義一抬手便拉住了他,「最後一個小任務,完成後,法官會給你一筆不菲的度假金。」

  「別瞧不起人,我會缺錢?」菩薩不忿道,「換句話說,我需要錢才能得到我想要的?」

  「普通的錢你當然不缺。」忠義點頭道,「但合法的,不會被追查的,可以帶出國揮霍的錢,你不需要麼?法官可以為你安排一次拉斯維加斯豪華旅行,那些服務必須有乾淨錢才可以。」

  「……」

  「可以麼菩薩?最後的任務,就一周,不用殺人,坐在那裡就可以了。」

  「……我先聽聽內容。」菩薩悶悶地嘟囔道。

  「回到向星星的病房。」忠義擁著他說道,「看看有沒有不明人士出現,順便盯住她的父母,把一周內見面和聯繫的人名單給我。」

  「這……也太麻煩了……」菩薩抱怨道。

  「但很重要。」忠義比劃道,「從向星星逃走,到你將她處理,這中間的幾個小時,足夠她將消息傳出去了。你去守株待兔,不僅是杜絕隱患,也可能會抓到大魚,如果真的立功,我的座次可以讓給你。」

  菩薩可見地搖擺了一下:「我……我現在的位置很好了。不過為了主,為了我們,我可以再堅持一周。」

  「呵呵,」主教陰陽怪氣地笑出了聲,「辛苦了,主都看到了。」

  「是嗎,主一直在看嗎?」菩薩頓時興奮起來,接著又轉望法官,「拉斯維加斯,你真的能安排?」

  法官點頭道,「300萬美元之內的任何服務,舉手之勞。」

  「你們早這樣,我積極性會高很多的。」菩薩一笑,興沖沖地遁入了迷霧。

  待他走了,法官才嘆了口氣。

  「我們有些成員……太勉強了。」

  「任何組織初期都會這樣。」忠義拍了拍法官的肩膀,「一點點地,會好的。先別想教授的事了,主都拿他束手無策。」

  「唉……」法官苦笑道,「忠義,還好有你。只要你想,我願意隨時把位置交給你。」

  「你做的很好了,我有我的任務。」忠義與主教頷首過後,回身遁向迷霧,「天亮的會議,很可能是歷史級別的,我們該做的都已經做了,其餘的,會後再部署吧。」

  待忠義離去後,主教一陣怪笑。

  「你真的願意把位置給忠義麼?」

  「是的。」法官道。

  「那就是吧,呵呵……」主教轉而望著篝火,「你們最近祈願的都是些麻煩的事,存貨已經快用完了。」

  法官可見地顫了一下:「……不是才供奉過?」

  「主說不夠用,就是不夠用。」

  「請主息怒,我會儘快組織下次供奉……」

  「越快越好。」主教擺了擺手,「出去吧,主要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