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無事發生。
本來梵梨計劃著要和蘇伊互換回來,兩千多年後再找蘇釋耶要星海的生命珍珠。但第二瓶逆向交換的魔藥實驗也失敗了。
然後,她發瘋一般在圖書館尋找軍用擬態生命的書籍,遺憾的是,只能找到高級擬態章魚的詳細介紹:章魚的大部分神經元都不在腦中,而是在在觸手上,所以它們的反應比腦神經元占主導的生物快很多。當擬態章魚被跟蹤時,可以偽裝成獅子魚、最兇悍的掠食者梭魚;或者埋在沙地里,偽裝成孔雀螳螂蝦、海星、海蛇等等。生命奧術師對自然界裡的擬態章魚進行加工後,可以讓他們模擬成海族的樣子。模擬成海族的時間很短,不但沒法與另一個人意識互通,甚至連意識都無法修改。而且,模擬成海族以後,它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生物,而不像星海那樣,可以變成一道奧術光,貯存在珍珠里。
想想也是,這應該屬於光海最高軍事機密,在圖書館裡肯定沒辦法找到她想要的內容。她又打電話找了他幾次,問他是否確定沒辦法把星海的壽命延長,得到的答案卻是:「沒辦法延長,只能重新製造一個擬態生命。但是,你和星海的記憶不會再保留。」
「不保留也可以,可以再造一個嗎?」梵梨不死心地說道,「我和他聊過這個話題,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了,就重新再追求對方一次……」
「我知道。」蘇釋耶打斷她,「只要你願意為聖都黨做事,我可以答應你這個無意義的要求。但我得告訴你,這種擬態生命是必須依附以太之軀而存在的。不管再造幾個星海,他的所有感受都會同步反饋到我這裡。」
「你不能選擇不聽不看嗎?」
「不能。以太之主創造我這軀體時,只想打造一個戰爭機器,所以,宿主與擬態生命之間的功效只適合發揮在軍用間諜上,沒辦法變成你想要的戀愛玩偶。」
「那你可以告訴我,真正的星海去了哪裡嗎?」
「他已經死了。」
意料中的答案。梵梨早就有這樣的預感了。
「那,蘇釋耶大人,真正星海的家鄉在哪裡,他妹妹叫什麼名字,他真實的家庭是什麼情況……還有那些他沒有告訴我的事情,你可以告訴我嗎?」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執著於星海存在過的痕跡。就算找到又能如何,那根本就不是她的星海。
蘇釋耶很長時間沒說話。她只能聽到電話里水聲潺潺,他的呼吸平穩得好似在出神。
「蘇釋耶大人?」
「真正的星海,你不會喜歡的。別研究那麼多了,往前看吧。」說罷,蘇釋耶掛斷了電話。
所以,星海確實只有173個小時了,蘇釋耶也沒辦法將時間延長。不管他有沒有說實話,結果都是一樣的。
一時間,梵梨徹底失去了人生目標。在這之前,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愛上了光海的生活,開始在這個世界裡有了新的夢想,但如今她才知道,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有星海的前提下。她當初就是為了星海留下來的,現在星海沒了,她也沒有任何留下來的欲望。
接到蘇釋耶的電話後,她只是叫他把藏了星海生命的珍珠還給她,便有氣無力地掛了電話。
在學校,班裡同學都知道,梵梨叫星海私底下去談話,之後兩個人就沒有再跟大家一起回到聖耶迦那。本來大家都默認了他們倆已經和好,但從天坑旅行結束後,星海沒再回去上課,新的奇奇怪怪的流言又傳開了——星海為了躲梵梨,連課都不上了。
當然,最初的流言散播者是琉香。她幾次冷嘲熱諷地提起梵梨和星海,梵梨也再怒不起來,只是混沌度日。
眼見期末考試即將到來,海洋生物學的論文也即將到截止日期,她卻一個字都寫不進去。
以前,她一直確定以及肯定一件事:學習一定得勞逸結合,連續戰鬥,不可取。如果雙休日用來休息,到了布可日,她的精神就會很好,大清早起床,幹勁兒滿滿地完成所有的學習任務。這種幹勁兒隨著工作日愈發減少,到賽菲日就整個都累到想掀桌了,效率減低至50%以下。於是每次她都想,嗯,還有兩個雙休日,那就米瑟日、兼特日再完成好了。
但真到了本該休息的時間,工作效率直接跌至0%。
她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會兒,半夢半醒中,過去發生的一件小事重現了。
在落亞,同樣是期末論文時期,梵梨倦怠地坐在書桌前,對著眼前滿滿的、筆紙,尾巴時而搖擺,時而盤成花卷,時而伸直,時而跟蛇似的勾在桌腿上,臉卻一直趴在桌上一動不動。而那位集中力超高、早熬夜完成論文的男朋友,舒服地躺在她身後的椅子上看小說,時不時輕輕笑出聲來,仇恨槽拉滿了。
「好看嗎?」梵梨轉過身去,面無表情地看著星海。
「快寫論文,寫好了我們出去。」
梵梨只得重新對著書桌。
知道星海在等自己,她就更著急了。一著急,就跟沒頭蒼蠅似的,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好不容易醞釀出了一點感覺,興致勃勃地寫了十多頁紙。
等她超量完成任務時,天色已晚,整個人都快散架了,尾巴麻木得好像不是自己的。她伸了個懶腰,回頭開心地說:「星海,我搞定啦!我們可以……」
星海已經睡著了。
她立刻收了聲,輕輕地從椅子上起來,輕輕地游到星海身邊,雙手趴在他的躺椅邊,認真地看著他。
好帥呀……
梵梨花痴地笑了起來,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臉頰。
真是越看越順眼……
她把頭靠在自己趴著的胳膊上,如痴如醉地欣賞著自己男朋友的睡顏。
我家星海就是好看到爆炸,睡著了跟天使一樣,皮膚也好棒呀,不用護膚品還這麼白皙透亮的……接著,她身體前傾了一些,微微張開口,像個吸盤一樣,把他的臉上的皮膚吸住,嘴和他臉蛋縫隙間咕嚕嚕冒出一堆泡泡,然後,吸出了「砰」的一聲,把自己偷笑了個半死。
星海睜開一隻眼,睡眼朦朧地看著她,聲音懶懶的:「嗯,梨梨,你論文寫完了?」
「對啊,我剛才效率特別高,一口氣寫了有……」
他明顯不是在提問題,也沒指望她回答。她還沒說完,他就捧著她的後腦勺,用一個漫長而輕柔的吻,堵住了她後面的話。然後,他把她攔腰摟住,借著水的浮力抱到自己的身上,專心地、細緻地與她親吻。
回憶隨著愈來愈清醒的意識中止,梵梨透過窗口,看向對面的宿舍。除了星海的房間,一棟樓的燈幾乎都亮著。
哦,對,星海已經不在了。
她與星海的未來里,已經只有她一個人。
梵梨以為自己會嚎啕大哭,但其實回來之後,她幾乎沒什麼悲傷情緒,只是快樂也同時消失了。原來,哀默之心大於死,是這個意思……
她麻木地站起身,游到了學校圖書館,找到變形類魔藥書籍,到實驗室把蘇伊的魔藥變形成分提煉出來。第二天,她就到市場上買好材料,製作出了一模一樣的變形藥,但剔除了消除記憶的部分。
然後,從這一天起,她停止了喝蘇伊的藥,打算通過蘇伊的記憶找到變回范梨的方法。即便沒看過蘇伊的過去,她也知道,這個女人很有故事。一旦恢復了兩百多年的記憶,她的個體很可能會被吞噬,被蘇伊取而代之,或者她會連自己的誰都不知道。
但她現在連這種事也不是很在乎了。
這一天開始,原主的記憶一點點湧入了梵梨的生活。
*追憶碎片一
(因為是以第一人稱視角得到的記憶,所以之後追憶篇均用第一人稱描述)
我和米瑟姨媽遠離了菩提海,乘了兩天十七個小時的艦艇,抵達星辰海,準備開始新的生活。
我們艙內外都印有魚尾纏繞的星星徽章——米瑟宗族的象徵,窗外的景象對我來說卻無比陌生。我有些迷惑地指著外面說:「米瑟姨媽,你看,好奇怪,外面有好多樹,它們都泡在水裡!」
「這就是斐理鎮最美的地方。全光海只有這裡才有海底森林,而且一年裡只有四個月的漲潮期才能看到哦。即便是在菩提海和聖耶迦那,我們也只能看到海里的一棵樹,看不到那麼大片的海底森林呢,漂亮嗎?」
我捧著臉,花痴地憨笑:「漂亮亮!」
「那我們小梵梨期待住在這裡嗎?」
「不期待!」我使勁兒打著小尾巴,「海底森林沒有菩提海的麝香花鈴谷漂亮,我想回菩提海!我想尋月姐姐!」
「雖然這裡沒有尋月姐姐,卻有一個哥哥在等你——很漂亮的哥哥哦,不想見見他?」
「漂亮的哥哥?」我覺得自己眼睛都亮了一下,但很快又垂下腦袋,「不想,再漂亮也不能有尋月姐姐漂亮!而且哥哥肯定會欺負我的!」
「好啦,在來的路上米瑟姨媽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了嗎?米瑟姨媽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能再繼續照顧你了。你要把星辰海當成你的家,把斐理鎮這一家人都當成你的家人。從今以後,他們就是你的爸爸、媽媽,還有哥哥,知道嗎?」
我一點也不想接受,之前也哭過、鬧過,但以前的賣萌裝可憐對米瑟姨媽一點用也沒有了。連米瑟尋月姐姐也跟我說,為了我好,我必須得搬走。
「對了,梵梨,」米瑟姨媽摸摸我的頭,「你記得哦,從今天開始,你就有姓了。以後如果有人問你姓什麼,就說你姓星,知道嗎?」
「星梵梨,好難聽啦。」
「明明很可愛。」
我是一個孤兒,從小就不知道父母是誰。米瑟姨媽給了我一個好聽的名字「梵梨」,我本以為自己姓梵,但在光海字典里,查無此姓。
忘了說,我的同齡人別說查字典了,他們連字都不認識。從小我就知道自己是個小聰明蛋,這麼聰明的孩子居然也會面臨被拋棄的下場,真是太慘太慘了。
艦艇穿過海底森林,停在一片珊瑚礁環繞的雙層別墅前。遠遠地,我就看見有一對夫妻在門前迎接我們。
當艦艇在他們面前停下,米瑟姨媽把我從座位上抱起來,游出艙門。那對夫妻都露出了放鬆的神情。
「來,梵梨,這是你的新家,他們是你的爸爸媽媽哦。」米瑟姨媽指了指那對夫妻。
對上那個女人溫柔的眼神,我臉上一熱,把頭扭過去,埋在米瑟姨媽的肩窩裡。
「我們女兒害羞了。」那個女人笑了起來,連笑聲都那麼溫柔,「梨梨,不要害羞,以後你就是我們的親女兒,是我們兒子的親妹妹。」
然後,我悄悄轉過頭,悄悄看他們。
男人清秀冷峻、高大挺拔,留著一頭利落的銀灰色短髮,尾巴肌肉線條分明強勁,應該是青鯊族;而女人眉目美麗,氣質溫婉,厚厚的金色長髮蓋在背心,有一條冒著金光的輝耀鰭——她和米瑟姨媽一樣,是一個海神族。
咦?
這對夫妻……種族差距這麼大?
海神族和捕獵族,可以結婚?我怎麼記得尋月姐姐和好多海神族姐姐聊過,海神族是不能與外族通婚的……
還沒來得及多想,米瑟姨媽就把我抱到了他們面前。我特別喜歡這個海神族阿姨,所以她一伸手想抱我,我也沒怎麼排斥,就乖乖坐到她胳膊上了。
「真乖。」海神族阿姨摸摸我的頭,「老公,你看,我們女兒長得可真漂亮,星海一定會喜歡她的。」
「但願吧,就是星海平時老跟男孩子玩,我們要好好幫他們聯絡感情了。」鯊族叔叔說道。
然後,我隨三個長輩一起進入別墅的客廳。
客廳空間不算大,但餐桌上擺著紫紅色的珊瑚草,電視柜上擺著一家三口的娃娃,茶几上擺著舞動的鹿角藻和新鮮的海葡萄,窗簾上有人工縫紉的海面日出圖,酒櫃裡的飲料沒有一瓶是過期的……每一個細節都被精心設計過,都是生機勃勃的。看來,海神族阿姨很喜歡植物,而且好居家的樣子。
房間裡的所有擺設都是整齊的,唯獨桌上有一堆深海戰艦的玩具亂七八糟的。海神族阿姨牽著我游過去,把它們收在桌子底下。鯊族叔叔過來,把我另一隻手拎起來了一些。我一看不遠處的鏡子,鏡子裡有一個繫著兩條辮子的紅髮小女孩,她的臉圓圓的,下巴卻是尖的,頭髮蓬鬆得像被炸彈炸過,一雙藍色眼睛大到讓人看不到她臉上剩下的部分。她的青尾肥而短小,小尾鰭「啪嗒啪嗒」地快速扇動,跟小蜜蜂似的。她被夫妻倆同時提起來,像被十字架架住了一樣,場面有些爆笑。
很顯然,這就是可愛的我了。
「星海,星海,快來,妹妹來嘍。」海神族阿姨喊道。
我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到了樓梯間:隨著水聲淅瀝作響,樓梯間傳來「咚咚咚」尾巴碰扶手的聲音,一個小男孩衝下樓梯,看向門口的女孩子,愣了一下。
他的尾巴是鯊族叔叔的同款縮小尾巴,卻長著海神族的耳朵,臉和他媽媽特別像,白皙秀麗,鼻尖一側還有一顆小小的美人痣。果然如米瑟姨媽所述,是個漂亮的哥哥。但是,這個叫星海的漂亮,脾氣不怎麼漂亮。
我好奇地看向他,對他眨了眨眼睛,他並沒有像以前的所有大人一樣被萌到,反而皺了皺眉,一臉嫌棄的樣子:「妹妹?」
鯊族叔叔點點頭:「對,這是你妹妹,梵梨。」
我跟盪鞦韆似的前後晃蕩尾巴,尾鰭還是保持蜜蜂的高頻扑打,鏡中的小女孩大眼睛也笑成了兩個彎月的形狀:「星海星海,我是梵梨噢。」
小星海仿佛智商受到了冒犯,只是不耐煩地往天上看了一下。
海神族阿姨低頭輕聲說:「梵梨,他是哥哥哦,叫星海。這個是爸爸,星輝。我是媽媽,赫柏。」
我睜大眼,嘴先是變成正圓形,然後犯了大錯般把嘴巴抿成一條縫,用力點了兩次頭,再次回頭對星海露出了笑容:「哥哥!」
但是,星海好像不怎麼喜歡我,他迅速從桌子下方找到艦艇玩具,就想回到樓上去。但他剛遊了兩步,就被星爸爸叫住了:「星海,妹妹初來乍到,你做什麼呢,坐下。」
星海只能乖乖坐下。
在光海,孩子的姓氏和社會階層都由家庭里地位高的家長決定。打個比方說,如果一個混血孩子跟爸爸姓,他的母親就是海洋族。可是在星家,媽媽明明是海神族,孩子卻跟爸爸姓,好奇怪哦……
於是,我大膽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那是因為爸爸是個很偉大的軍人,相比爸爸,媽媽除了血統一無所有呢。」新媽媽捏捏我的臉,「梨梨真的好聰明,這么小就知道這麼多。哥哥一定也會很喜歡你的。」
我喜歡新媽媽。既然她說哥哥會喜歡我,那哥哥一定就喜歡我。
她把我牽到星海面前,陪新爸爸和米瑟姨媽聊了一會兒,就帶著米瑟姨媽去廚房了。接著,又有人打了新爸爸的電話,客廳里只剩我們兩個小朋友在。
沒有父母的監督,星海完全忽視了我的存在,自顧自地玩著玩具。我短短的手肘撐在桌子上,雙手捧著臉,靜靜看他玩。因為害怕打擾他,我的尾巴不再「蜜蜂扇」了,而是像死蝙蝠翅膀似的貼在粉砂岩地板上。看他玩得認真,我湊近觀察了一下,卻被他瞪過來的水藍色眼睛嚇得後退一些。
嗚嗚,捕獵族哪怕是小時候都很恐怖!!
「看夠了?」星海兇巴巴地說道。
我乖巧地搖搖頭,決定不再害怕他,強行湊過去盯著他的玩具看。他又瞪了我幾次,沒用,於是後來的時間裡,他都一直在自己玩耍,任由我在旁邊靜靜守著。
我是一個很有自知之明的寶寶。不光知道自己聰明,還知道自己長得萌。所以,在星家住下來的第一天,我就沒擔心過,自己和哥哥以後會相處不愉快。
但事實說明我錯了。這是燃燒時代24500年,我19歲,星海26歲,直到十年後我們開始念小學之前,這個哥哥都是個在鄰居小朋友面前對我溫柔、私底下動不動就搶走我玩具的狗逼。
但我也根本不怕他,因為我有自己的殺手鐧,每次都可以讓自己處於不敗之地。
那就是,跟爸媽告狀。
***追憶碎片一結束***
這段回憶令梵梨陷入了完全懵逼的狀態。
難道這個身體其實根本不是蘇伊的,是蘇釋耶弄錯了?不可能啊,之前有那麼多證據……
還是說,蘇釋耶是星海?這個假設太瘋狂了。
令她費解的東西太多了。例如,記憶里的原主叫梵梨,哥哥叫星海,而不是蘇伊和蘇釋耶;星海的母親居然是海神族,而不是海洋族;原主居然是在菩提海被米瑟宗族的女性帶大的,和米瑟尋月是小姐妹……
梵梨一直以為,蘇伊會給新的身份取名叫「梵梨」,是她這個替死鬼叫「范梨」,取的諧音罷了。但現在這是什麼情況,梵梨、范梨,剛好撞名?還是說,原主是因為「范梨」這個名字才挑中的自己?
她越想越頭疼,乾脆讓自己放空了一天,等待又一天過去,新的記憶湧來。
*追憶碎片二
據家裡人說,我的成長速度很慢。一般海洋族在我這年紀都已經挺大隻了,我卻還是一副發育不良的可憐樣,讓他們很擔心這閨女的身體健康。但我自己感覺很好,每天活蹦亂跳跟一狗似的,沒什麼不良症狀。
星辰海的厄斯郡是捕獵族最多的一個郡,斐理鎮又是鯊族的大本營。我們的鄰居有一半以上都是鯊族,我算是裡面的異類。二十九歲那一年,爸媽把我送到了哥哥的學校——斐理第一小學,我才知道了什麼叫,鯊山鯊海……
作為一隻發育不良的海洋族,被丟到這種環境,我有多瑟瑟發抖,可想而知。躲在媽媽背後顫顫巍巍地進入學校,在捕獵族孩子們強勢圍觀下,穿過操場、升旗台,我顫顫巍巍地進入一年級教室。
剛坐下來,就有兩個鯊族男生來抓我的耳鰭,說怎麼會有女生把食材戴在腦袋上。我被他們說得耳鰭都有些發疼了,感覺心臟被插了一刀。接著,我抱著頭想甩掉他們,但他們力道太大,完全沒辦法。
「你們活膩了嗎?這女孩是星將軍領養的女兒。」一個鯊族女生說道。
「星海的妹妹?!」
「我的奧達宗神啊!姐姐我錯了,不該說您高貴的耳鰭是食材!」
還提食材。心臟又被插了一刀。
第一天上課,除了認識了一幫可愛的小夥伴兒、第一次聽同學們用講鬼故事的表情向我科普了「考試」這個詞的意義,我最大的收穫是看見了哥哥的另一面。以前只覺得他兇巴巴的,很討厭,現在卻發現了,「星海」這名字還可以用來當護身符。不管是誰想欺負我,只要大喊「我哥哥是星海」,就跟對妖魔鬼怪喊「惡靈退散」一樣奏效。
在捕獵族的世界裡,我還知道了一件事:女孩子比男孩子勇敢。因為男生對哥哥都會露出畏懼的眼神。但當哥哥跟一幫男生游過操場時,總有那麼幾個女生在後面,用甜甜的聲音整齊地喊道:「星~海~海~」
哥哥果然是哥哥,不給她們任何眼色,卻給了我眼色——目光和我對上了,然後冷冷地瞪了我一眼。
「呀,好像這個妹妹在家裡地位不怎麼樣誒,好可憐……」後面有女生說道。
媽蛋。
「這是不是意味著,以後我們可以繼續說她耳鰭是食材了?」
插刀暴擊x3。
媽了個蛋,氣死惹。
我翻身用小尾巴踹開一團自上而下養殖的藤條狀海草,結果被海草勾住尾鰭根部,掙扎了幾下甩不開,還有被拽走的趨勢。我驚慌失措地擺尾往前沖,但反作用力越來越大,整個人被它拽了回去,隨著「嘩」的水聲,飛到高處,做了十幾圈離心運動,又被海草纏住腦袋和手,落了下來,倒吊著,跟條曬乾的鹹魚一樣在水中晃來晃去。
人群里爆發出怎樣的笑聲,我已經不在乎了,棄療。
哥哥慢慢游過來,抱著胳膊,抬頭看我:「第一天上課就這麼多事?」
「……」我面無表情地跟著海水搖晃了半天,「星海,你最好不要跟我講話,我現在火氣大得很,想殺人。」
他嗤笑一聲,居然轉身就遊走了。
因為星海這個坑貨,很快班裡的同學都知道了我和我哥親情非常不牢固,畢竟撿來的孩子,大家都懂的。我一直被他們翻來覆去地說,直到第一次考試結束,才洗盡了恥辱。
「咱們班的第一名,也是年級第一,梵梨,300分。海族語150分、數學150分。」
從班主任公布完成績那一刻起,我的形象大轉,突然多了很多迷弟迷妹。耳鰭食材暴擊我的男孩子直接晉升為舔狗。但我知道,他們只是想考試抄我的卷子而已。
隨著上學時間推移,慢慢我知道了,在光海,沒有姓的孩子很多,幾乎都是卵生棄子。一次,我和班裡的女孩子聊天,她們就提到了班裡的某某是卵生棄子,感覺好慘。想起以前我沒有姓,大概率是因為我也是卵生棄子。於是,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她們。
「啊,難怪你哥哥要欺負你。」女同學同情地說道,「星海真的太過分了,他連小孩都不能生,有什麼資格欺負你?」
這一天也是我第一次知道,生物學有個名詞叫「生殖隔離」。海神族和非海神族的異性結合,生出的小孩叫「海神族混種」,海神族混種是不能再生小孩的。哥哥就是爸媽無視生殖隔離強行結合的產物。
不知道為什麼,我自己雖然經常私底下討厭哥哥,但別人一說他不好,我就覺得很生氣很生氣。此後,只要有人提到他的名字,我都忍不住要偷聽。
哥哥是海神族混種的事並不是什麼秘密,學校里大部分的男生都很佩服他,但也有一些很可惡的小人亂說他。有一回,一個鯊族男生喜歡的女孩子向哥哥示好被拒,鯊族男生就到處講哥哥是混種的事。他說得太難聽了,我氣呼呼地去反駁,說你這是嫉妒我哥哥有女生喜歡。
「噗,學妹,嫉妒星海?那還犯不著。畢竟你哥哥是不會有人嫁的,因為……」他回頭看了看周圍的男生,突然爆出充滿惡意的笑聲,「哈哈哈哈!!」
「我覺得就算你這麼說,你喜歡的女孩子也還是喜歡我哥,她是永遠不會喜歡你的。」
我恨我自己,從小就這麼會戳人痛處。那個男生果然怒了,揮著拳頭就要過來打我。我一溜煙游到教室門口,對他做出一個鬼臉:「男生的嫉妒,好可怕哦。」
「我嫉妒?嫉妒你們兄妹倆?!斷子絕孫的哥哥,卵生魚餌的妹妹!」他勃然大怒。
說實話,我很快就接受了自己是卵生棄子這個設定,所以對此說法一點感覺也沒有。但是,「斷子絕孫」這個詞用在哥哥身上……我活了三十年,第一次感到了胸腔都要被焚燒成灰的憤怒。
接著,我們倆在門口進行了為時兩分鐘的互罵。
「你喜歡的女孩子就算斷子絕孫也不要你!」最後,我在門前高喊道,「因為,你就是一個壞人,人品和基因都太低劣了!」
男孩的眼睛變成了豎瞳,攥著拳頭向我衝來,我繼續往教室里躲,但他好像氣上頭了,打算直接進我們班……
我在教室里繞著課桌打轉。班裡的同學也被高年級男生的衝動嚇到了。這時,「嗖」的一道水聲響起,閃電般的身影擋在了教室門口。我們還沒看清發生了什麼事,那個男生已經被一拳打在地上。
「梵梨,你給我出來。」哥哥的聲音冷冷響起。
男生抬頭一看,發現面前的人就是星海本人,居然一點反抗都沒有,就拼命道著歉,屁滾尿流地逃了。
我知道自己惹了禍,垂著腦袋,跟著哥哥慢慢游出去,到了一片空無人煙的珊瑚礁旁。
看見他的背影,我幾次想開口,都沒勇氣說話。我一點也不想和他聊起他血統的事。
「對於別人的厭惡,永遠不要正面回應。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本來以為會被他暴罵一頓,沒想到他語氣很平靜。可是,他越平靜,我就越難過,揉著眼睛,委屈巴巴地拽著他的衣角:「可是,我不喜歡別人那麼說你,太不公平了……」
「他們說的都是事實,沒什麼公不公平的。」
本來還抱有一絲不切實際的希望,得到哥哥如此肯定的回答後,我眼淚再也憋不住了,大顆大顆流到海里:「可是,哥哥……我不希望哥哥以後沒有孩子,我想哥哥和所有人一樣,有家庭,娶一個漂亮的老婆,有可愛的寶寶……」
「不要幻想沒可能發生的事。爸爸以前就跟我說了,英雄與繁衍無關,身為男人,我能做的事還有很多。例如維護正義、學術研究、保家衛國……」說到這裡,他轉過身來,背光看著我,眼中有我從未見過的溫柔,「還有,保護自己的家人。」
「家、家人?」我指了指自己,「包括我嗎?」
「爸爸不需要我保護,媽媽有爸爸保護。你說我說的是誰?笨死了。」哥哥伸出食指和拇指,在我額頭上狠狠彈了一下。
***4.3小劇場***
梵梨:「閃妞在群里做了個民意調查,提問:關於蘇釋耶,你們覺得哪個描述更適合他?二選一。1.霸道總裁。2.溫柔浪漫壞男人。結果是……」
蘇釋耶:「1。」
梵梨:「是2。==你哪來的自信覺得自己是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