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蘇釋耶大人,如果我沒能成功和蘇伊換回來,您有辦法把我們換回來嗎?」
「目前沒想到解決方法,如果是別人還好,蘇伊很難。她的魔藥學造詣遠高於絕大部分的奧術學家,也特別敢做嘗試,她甚至發瘋到去研究如何招回死人之魂。所以,即便調動所有的魔藥師去調配魔藥,也未必能有拉回她的本事。所以,我好奇你會怎麼尋找換回來的方法。」
用什麼方法?只能女兒求老媽了。估計老媽也不願意用女兒的身份和爸爸相處的吧,那多奇怪。
對於蘇釋耶的答案,梵梨有些失望。不管怎麼說,光海獨裁官都說沒辦法,自己用反交換奧術實行成功的可能性很低。但到了岸上就不一定這麼主動了,這個神通廣大的老媽不能再用超人類大腦生活在人類世界,任她適應能力再怎麼強,也不可能在很快弄明白人類社會運作的所有法則,獲得在海里同樣的成就,應該就會很快放棄之前的反蘇釋耶計劃。畢竟,失去了這顆大腦,她有的只是過去兩百多年的記憶和經驗而已,她不會強勢霸占女兒身體的……吧。
應該是吧。
應該是的吧。
梵梨越想越覺得寒風卷落葉,無比淒涼……
「但我知道,」蘇釋耶坐在躺椅上,突然說道,「她最多也就只能逃2271年。」
「……『只能』。」
這2271年是個什麼梗,難道蘇伊有辦法讓范梨的人類身體活2271年?她很想問,但生怕露出更多自己是蘇伊女兒的破綻,只能保持沉默。而且,同一時間,她心中又有了一種不祥的猜測,但這種念頭只是一晃而過。她不想再腦內烏鴉嘴了。事情肯定肯定不是她想的那樣。
「兩千多年……」蘇釋耶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輕嘆一聲,「是有點久了。」
「其實我一直有些好奇,既然之前您抓到她那麼多次,她確實也有背叛聖都的意思,您為什麼不……」後面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描繪,處罰、殺、還是施刑?
「她是我妹妹。」蘇釋耶輕嘆一聲,「她從小就是孤兒,被我父母收養,是個很苦命的孩子。她支持我打天下,用學術幫我,助我推翻聖都海神族舊黨,成立新的政權。沒有她就沒有今天的我。所以,我屢次心軟了,給了她太多次機會,可她只會變本加厲地背叛。」
「既然她這麼支持你的革命,為什麼現在要和你反目成仇呢……」
「我們觀念上有很大的分歧。」
雖然蘇釋耶沒有細說,但梵梨大概也能想到,任何一個組織在蓬勃發展的階段,都很可能要面對很多血淋淋的現實、朋友甚至親人之間的反目。蘇伊那封憤怒的詩,也隱約透露出了蘇伊是一個堅韌、善良卻非常固執的女人。蘇釋耶雖然言行有翩翩風度,卻一點也不妨礙他強勢的決策力和執行力。這兩個人在一起搞事業,產生巨大摩擦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對不起,提到了您的傷心事……」梵梨無奈道。
「蘇伊會在那麼多人中選中你,是她的過分任性,也是你的不幸。你有權知道這些的。」蘇釋耶揮揮手,又把她變回了之前的模樣,「在找到解決方法之前,你還是維持這個樣子生活吧。或者,等我完成統一光海大業,把蘇伊抓回來,你再變回去。」
「我能活到那個時候嗎……」
看見她生無可戀的模樣,蘇釋耶忍不住笑了:「但願吧。」
「對了,獨裁官大人……」
「嗯?」
「蘇伊結過婚嗎?」她很想知道,媽媽對爸爸是否忠誠。
蘇釋耶怔了怔:「沒有。」
「哦,好。」
太好了!看來,媽媽真是不得已才這麼做的。為了躲避光海政府的追殺,和女兒交換了靈魂,回到了朝思暮想的丈夫身邊,說得通。她唯一想不通的就是,為什麼媽媽要讓她來當這個替死鬼,難道都不擔心女兒的安全嗎?還是她認為,蘇釋耶不會對一個孩子下手?
這樣對自己親閨女非常過分,但能幫媽媽免掉一死,感覺也還好吧。不糾結了。
如此,梵梨心情放鬆了很多,也不是那麼害怕上岸後面對新的「范梨」了。現在,爸爸和媽媽應該已經在家裡了吧。
「怎麼?」蘇釋耶一隻手搭在靠背上,微微抬頭,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已經忍不住想要在學校里談戀愛了?」
「我沒有!」嘴上是這麼說,腦海中卻浮現了星海那雙海灣般的眼睛,她的語氣忽然弱勢很多,「沒……沒有,我只是隨口問問……」
「不管在人類里,還是在海族裡,你都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想談戀愛很正常。如何,光海文化和你們如此不一樣,但雄性海族們都還是很帥的吧?喜歡什麼樣的男孩子?」
梵梨被他問得很不好意思,她好不甘心,試著表現得像個大人一點:「都很帥,但也都不如獨裁官大人帥。」
蘇釋耶撐著下頜,拖了一聲長長的「嗯」:「原來,梵梨小姐喜歡我這樣的。」
心臟受到暴擊。
梵梨被他調戲得耳根都紅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只是不褻玩地遠觀欣賞您而已……」
「可是,你已經褻玩過我了,怎麼辦?」
雙重暴擊。
如果頭頂可以裝火山,現在梵梨的火山肯定已經噴發了。她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家裡的奴隸都忍不住多看他們倆幾眼,萬分感慨,獨裁官大人只是坐著,就讓那女孩羞成這樣,真不愧是獨裁官大人……
「好了,真是小女孩,純情成這樣,我都不好意思逗你了。」蘇釋耶重新站起來,理了理衣角,「回去以後,你記得一定不能讓人發現你的真實身份。因為蘇伊在整個光海都有舉足輕重的影響,一旦別人發現你是誰,我也保不了你。」
見她慎重點頭,蘇釋耶命人又為她倒了一些飲品:「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麼?例如學費生活費補助什麼的。」
如果是在一天前,梵梨肯定感動得熱淚盈眶,點頭答應並且要求搬出貧民窟。但想想她馬上就要離開光海了,剩下的錢足夠她準備剩餘的上岸工作,要那麼多東西也沒什麼用,於是謝絕了蘇釋耶。
「既然如此,那先預祝你在海里學習愉快了。期待在聖耶迦那與你再會。」
蘇釋耶以手撫胸,向她行禮。她發現他是用左手放在右胸、下位者向上位者行禮的方式。她覺得他是弄反了,只能裝傻,並且趕緊回了他同樣的禮。
隨後,他派旁邊的奴隸開私艦送她回家。進入私艦後,那名奴隸回頭小聲說:「我跟了獨裁官十三年,這是第一次看見他對人行左手禮。平時他連右手禮都很少做。」
原來他是故意的。梵梨再次受寵若驚,隨後想想,他應該是在為妹妹向她表示歉意吧……
回去以後,她在門外的菜市場溜達了一個多小時,幾乎花掉所有的錢,買了一大包裹的方便海藻、壓縮魚乾,又回家準備好了兩周量的食物和換洗的衣物,照常生活、上課,等待15日的到來。
但這幾日,紅太太精神越來越不好了,比之前還要心事重重。奧達日的晚飯時間,家裡只有她、梵梨還有孩子在。她和梵梨進餐時,梵梨忍不住問了一句:「最近你怎麼了……是有心事嗎?」
「其實,我丈夫出軌了。」紅太太耷拉著肩,如釋重負地說出了隱瞞已久的事實。
「……你確定?」這個答案是梵梨完全沒想到的。她一直以為,他們三個人很快樂。
「確定。我有證據。」
「不會吧,我有些不敢相信。他已經有兩個如花美眷了,還不滿足嗎?」
「其實男人天性就是好色的。只是好男人會克制住自己,自控力差的,像我丈夫,就完全經不住誘惑了。」
「情人很漂亮嗎?」
「還好吧。他出軌很多次了,有過很多很多的女人。但每次出軌都只是為了新鮮,顏值其實並不是那麼重要。出去玩了一段時間,就會乖乖回家了。以前我都沒有太在乎,是因為他出軌的對象我和妹子都不認識。這回是大家都認識的人,我就很難受了。」
「原來,你都知道他的情人是誰……」
「嗯,這次還是熟人。但我不能說。一說出來,大家都不能做人了。」
至此,梵梨沒有繼續問下去。因為她已經知道是誰了。
雖然她和紅太太認識的時間不長,也不算熟,但紅太太一直很照顧她,負責她的飲食起居,她覺得自己欠了紅太太很大的人情。所以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她決定幫紅太太一把,同時也努力引導噹噹,讓她不要繼續誤入歧途下去。
10月15日上午,上完了海族語課,梵梨準備回家收拾包裹出發了。
但是她沒想到,在學校門口居然遇到了星海。見他朝自己游過來,她驚訝道:「誒,這麼巧?」
「不巧。我在這裡等了一個小時。」星海轉過身去,對著公交站的方向偏了偏下巴,「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是,星海,我昨天不是已經跟你說過了嗎,今天我自己回去就好……」
「嗯,是這樣。但我今天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太放心,所以過來了。」
「我今天回去有事……」其實真正原因是,不想和他道別。
「不方便?」
「嗯。」
「交了男朋友?」
梵梨用力擺手:「不是不是。」
「那走吧。安全最重要。」
然後,也不管她是否同意,他已經率先上了開往她家的艦艇。梵梨趕緊跟上去。
整個回家路上,他還是和以前一樣話不多,單手拿書閱讀,經常被旁邊的女生偷看、悄悄議論。等她們離開後,梵梨輕聲說:「你有沒有發現,女孩子都挺喜歡你的。」
星海想了想,笑著搖搖頭:「我又不是那種在女生里很吃得開的類型。」
但這句話剛說完,就慘遭打臉。
一個鯊族大美女游過去,故意擠在他和梵梨中間,主動跟他搭話,問他看的是什麼書。他把書翻過來讓她看封面,對她笑了笑,又低頭繼續看書,完全當她是透明的。大美女把手搭在她肩上,親昵地跟他共享這本書,卻被他躲開。
「親愛的,」星海看看梵梨空蕩蕩的婚環,「你怎麼又忘記帶寶石了?」
梵梨愣了一下,立即配合道:「哦哦哦,昨天摘了忘記裝上去了……」
鯊族大美女看看梵梨,又看看星海,像躲病毒一樣閃到一邊,對星海露出了被噁心到的表情:「居然沒看出來是個混種。不早說,我可不想要魚餌孩子。」她擦拭著碰過星海的手,游到艙底部去了。
「謝了。」星海繼續低頭看書。
「還說不討女生喜歡。」
「這種沒事找樂子的女生很多的,她們把男人當玩具,被她們看上也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星海把書合起來,抬頭說道,「對了,小葵花原來是個龍蝦寶寶,這兩天她長得有點快。」
「真的?上次看到她,她只有一個拳頭那麼大。」
「以後她還會換殼呢,之後顏色會更漂亮的。」
「哇……」
「明天我把她帶到學校給你看看?」
「好啊。」
回答以後,梵梨的心卻沉了下去。
明天,她就不會在學校了……
這時,艦艇在經停站落地,一個中年鯊族男人游過來,對星海小聲說:「小伙子,我覺得你眼光很不錯,剛才那個瘋婆娘只是個酸檸檬而已。你未婚妻很可愛,你倆在一起很配。讓我想到了我的初戀。」
「謝謝叔叔。」星海笑道。
「看到你們,我就覺得,結婚似乎也沒那麼可怕。我跟你一般大的時候,要認識這麼個可愛的女孩,她如果看我就像這姑娘看你一樣,眼裡有星星,我說不定這輩子也被套牢了。可惜啊,周圍全是瘋婆娘。這年頭,捕獵族男的太慘了,太慘太慘了……加油,兩個小年輕,祝恩愛到老。」男人對他們雙手伸出大拇指,轉身下了艦艇。
「什麼叫『眼裡有星星』,我沒有!」梵梨被嚴重尷尬到了,「我只是眼睛大而已!」
星海本來還只是微笑,聽到後面這句,直接「噗」的一下笑出聲來。他不知道怎麼安慰人,但對她的情緒卻很敏感,於是轉移話題,繼續跟她聊小葵花的事。
梵梨和他肩並肩坐在窗邊,時不時從艙內往外眺望。
落亞,這座歷史繁城,是一個多美的地方:上方沒有天空,只有波光閃爍的藍色海水,像流動的碧色瑪瑙;沒有日光燈與鳥類,只有來自天堂般的水光跳躍,大片彩色魚群從頭頂游過。遠處,座頭鯨用七個八度音階的音樂天賦唱著歌,放鬆了忙碌海族的神經。沒有高樓林立的金屬城市,只有珊瑚、石頭與貝殼打造的巨大海底都市……
她以前從來沒發現,落亞這麼美。
她以前也從來沒發現,其實奧術是挺有意思的學科,海族的文明是多麼燦爛、令人敬畏,眼前流著鯊族血液的男孩子,原來令她這麼不舍……明天,她就會徹底離開這裡了。她要去面臨挑戰原主的困境,要努力變回人類女孩子范梨,不知以後會不會有機會再下海來,重新見星海一面……
「星海,」她輕聲說道,「你喜歡出海嗎?」
「不到必要時刻,我不是太喜歡遷徙。怎麼了?」
「只是偶爾出去透透氣呢?」
「也不喜歡。但如果你想去,我可以陪你。」
聽到這樣的回答,梵梨只覺得心裡很難過。她看了看窗外,又看著他的眼睛:「如果有一天,我搬到很遠的地方,會有機會在海岸上看到你嗎?」
「會。你要搬到哪裡去?」
「我只是隨便想想的,你不知道女生最喜歡幻想嗎?打個比方——我是說打個比方哦,假如我是一個人類女孩子,馬上要回到人類的世界,但陸地和海里是沒有通訊方式的,我們只能約定在某個地方見面,你會定期來赴約嗎?」
「會。」星海毫不猶豫說道,「我會在海灘上等你。不忙的時候,我也會上岸去找你。」
「真的?你不怕被發現是海族嗎……」
「人類的感官能力弱得跟扇貝似的,他們發現不了的。」
梵梨被他逗笑了:「好!那從今天開始,我就假設自己是個人類了,我等著和你每個月初在海灘上相見。」
「嗯。」
「到時候,即便我變成了人類的樣子,你也不可以裝作不認識我哦。」
「我從來不介意你是什麼樣子。」
「那我們約定好一個暗號,就叫……」梵梨想了想,擊掌道,「就叫『小葵花找媽媽』好啦。」
「好。說得我都快信了。」星海也笑了起來。
只希望,他能聽懂她的暗示吧。
公交艦艇很快駛過七個經停站,到梵梨的站了。梵梨游下了艦艇,在站台處轉過身,又看了看人來人往中,靜靜坐著的星海。他正在用同樣溫柔的眼神回望著她。
然後,海水在靜謐中流淌,一聲機械的聲響,艙門也漸漸合上。隔著透明的玻璃窗,他對她揮了揮手。
星海,你會遵守約定的,對嗎?
她好想再三向他確認。
但她心裡是清楚的,不管他們如何努力遵守了約定,未來即便真的在海灘上見了面,等她變回范梨,他們也不能再像現在這樣並肩而坐了。最多只能在沙灘上碰個面,問候一句「落亞市最近怎樣了」,再目送他轉身游回大海中……
隨著螺旋槳轉動,公交艦艇緩緩發動,艙門後的星海卻依然在對她微笑。
梵梨也露出了大大的、燦爛的笑容,高高舉起胳膊,對他揮手,同時擺動尾巴:「星海,再見!」
他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在這短暫的危險旅途中,星海一直不懼流言,不畏風險,擋在她前面,保護著她。他是這冰冷無垠的大海中唯一的光。這樣的男孩子,可能一生也就只能遇到一次吧。
鯊魚永遠屬於大海,人類永遠屬於陸地。大自然的規律無法更改。
可是,她特別珍惜他們之間的緣分。
「再見」,這是她的真實想法——希望他們能找到對方。希望以後,即便只有瞬間,也能再見一次。
***4.3小劇場***
夜迦:「聽說有人看到蘇釋耶會想到奧汀。」
奧汀:「我沒那么娘。」
希天:「蘇釋耶都娘的話,夜迦算什麼?」
夜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