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接下來的幾天,任清野每天都會去一趟廠房。池中月漸漸不去了,那地方太壓抑,她難以承受。

  每次一進去,就會想起父親當年死在自己面前的場景。

  於是,她每天在任清野家裡虛度光陰。

  這天,池中月坐不住了,跑出去敲藍釉的門。

  「藍釉!藍釉!」

  「來了來了!」藍釉沒好氣的打開門,瞪著池中月,「敲什麼敲?!不知道打個電話嗎!」

  池中月說:「我們出去買衣服,行嗎?」

  「不行。」藍釉說,「我要睡覺。」

  「別啊——」池中月攔住藍釉,「天氣冷了,我沒帶厚衣服出來,陪我出去買點兒?」

  藍釉說:「你回家拿啊你。」

  池中月眼神一下子暗了下來。

  「我不想回那裡。」

  她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了,也沒和池榮貴聯繫過。

  池榮貴沒多想,他覺得池中月就是在生他的氣,氣他用□□試探任清野。但是現在事情已經過去了,公司里所有事情他都交給任清野了,要不了多久池中月就會消氣的。

  藍釉熬夜接了活兒,精神不好,也沒注意到池中月神情不對,她打了個哈切,指著自己那可以媲美大熊貓的黑眼圈說:「姑奶奶,你回家拿衣服吧,你看看我這樣子,就不怕半途猝死在你車上?那多晦氣啊。」

  池中月嗯了一聲,「那你好好休息。」

  藍釉關了門,池中月回去拿了車鑰匙,徑直下樓。

  她沒再猶豫,直接回了家。

  不想見池榮貴,不代表她不敢見。

  這麼多年都過來了,她還沒什麼不敢見的人。

  近一個小時後,池中月到了大門外。

  還是一樣的人守在門外,落葉又堆積了不少,偶爾有鳥雀飛過上空,唧唧兩聲,格外響亮。

  明明只是幾天沒回來,池中月卻覺得這地方陌生得很。

  她下車,輕車熟路地進門,直奔房間。

  走到樓梯上,正對的房間門把手突然轉動一下,張媽扶著池榮貴一步步地挪出來,手裡還端著一杯熱水。

  池中月愣在了原地。

  池榮貴似乎一夜之間老了不少。

  池榮貴也怔了片刻,「月月,回來了?」

  池中月往牆壁靠,給池榮貴讓路。

  「我回來拿衣服。」

  池榮貴哦了一聲,「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來住?」

  池中月低著頭,說:「不知道。」

  她這幅樣子,在池榮貴和張媽看來完全是一個小女兒的嬌羞模樣。池榮貴扯著嘴角笑了笑,說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嘍。」

  張媽攙著池榮貴往下走,「趕緊把藥吃了吧,別晚上又痛得睡不著。」

  兩人慢吞吞地下樓,池中月站在樓梯上,腳步沉重。

  腦海里閃過許多片段——小時候,池榮貴帶她去遊樂場,讓她騎在自己肩膀上;親自送她去上學,路上陪她在街邊吃豆漿油條;晚上陪她寫作業,結果兩人一起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這些事情,池中月後來都明白,池榮貴是為了討阮玲香歡心,可是回憶就是不受控制,一幀一幀地衝進大腦里。

  她抬起頭,看見右邊的書房門,緊緊閉著。

  更深刻的記憶頓時暴風雨一般襲進她的腦海,董娜娜倒在她腳邊,嘴裡吐著血沫;鍾崢被人從這裡拖出去,扔到後山;任清野吸了□□,跪在地上用頭撞地……

  兩種回憶交叉著你爭我趕地在池中月腦海里浮現,她深呼吸幾口,邁步往房間走去。

  房間裡放的還是秋天的衣服,池中月只拿了幾件稍微厚點的外套塞進行李包里,沒有任何留戀,關上門就走。

  走回樓梯上,她從上面看到池榮貴坐在客廳里,水杯邊擺了一大堆藥,他一顆顆地放在手裡,然後一股腦吞了,再猛灌一大口熱水。

  張媽看池榮貴吃了藥,就往樓上走,打算把被子拿出來曬。

  「月月,站著幹嘛呢?」張媽的路被池中月堵住,問道。

  「張媽,他怎麼了?」

  張媽眼角下垂,撇著嘴,說道:「膽結石手術剛做了,心腦血管又出問題了,這幾天把藥當飯吃呢。」

  她看了池中月一眼,發現她無動於色,於是又說:「父女之間哪兒有什麼隔夜仇啊?貴爺他不管做什麼,都是為了這個家好,你也得體諒體諒他……現在夫人還沒消息,你又不住在家裡,貴爺每天晚上都唉聲嘆氣的,你看著不心疼嗎?」

  池中月笑了笑,沒說話。

  「氣過了就回來吧。」張媽說,「到底貴爺以後是要把公司交給你們的。」

  池中月說:「好。」

  一個字結束了和張媽的對話,往樓下去了。

  池榮貴看到池中月在樓梯上和張媽說話,以為她會來客廳,沒想到她下了樓梯直接就出去了。池榮貴嘆了口氣,搖著頭點了只煙。

  「哎喲你咋又抽菸!」張媽在樓上看到他點菸,吼了起來,「醫生叫你別抽菸了!遵醫囑!遵醫囑!」

  池中月回了任清野家,正好碰到他回來了。

  兩人在樓下相遇,任清野見她提著個行李袋,問:「回家了?」

  池中月嗯了一聲,「回家拿點衣服。」

  任清野把她手裡的行李包拎在手上,掂了掂,笑著說:「這麼輕,要不要再添置點兒?」

  池中月情緒沒由來的低落,也沒聽到任清野說了什麼,只知道點頭。

  任清野和她上樓,放下東西,然後又下樓準備出去買衣服。

  坐在車上,池中月一直沒說話,靠著車窗不知在想什麼。

  任清野把音樂關了,說:「怎麼了?」

  池中月單手支撐著太陽穴,搖下車窗,乾燥的秋風呼呼地吹了進來,撩起她的頭髮,遮住了視線。

  「任清野,快要收網了吧?」

  任清野剛好到了紅燈路口,停了車,說:「快了,最多一個月。」

  「他會判死刑嗎?」

  「會。」

  接著,池中月沉默了。

  綠燈亮了,任清野踩了油門,帶著玩笑的口吻說:「怎麼了?動了惻隱之心了?」

  「不是。」池中月調整了坐姿,端端地看著前方,「在這之後,你有什麼打算?你會退嗎?」

  緝毒臥底一般在成功執行一次任務後都會定居國外,這是最安全的退路。

  「不會。」任清野說,「除非我實在幹不了了,否則我不會退。」

  就像他的爸爸一樣,就像鍾師兄一樣。

  倒下一個鍾崢,還會有千千萬萬個鍾崢出現。

  熱血難涼,信仰之上,這才是他們存在的意義。

  任清野又問池中月,「你呢?」

  池中月說:「那我跟著你。」

  任清野說:「如果沒有遇到我,你原本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

  池中月其實完全沒有想過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她隨口一說,「去個有海的地方吧。」

  「好。」任清野說,「如果有機會,那我們就去個四面環海的地方。」

  兩人到了商場,直奔二樓女裝。

  池中月選衣服快,幾分鐘手裡就挑了一大堆毛衣衛衣,無一例外的,都是黑色的。

  任清野跟在她身後,選得比她還認真。

  他拿了一條粉色裙子,說:「這件?」

  池中月嫌棄地搖頭。

  任清野又拿了一件白色毛衣,「這件?」

  池中月皺著眉毛,說:「像張媽穿的。」

  任清野轉身拿了一件黑色亮片毛衣,「那這個呢?」

  池中月冷笑,「我穿了晚上正好出去工作?」

  任清野沒脾氣了,把衣服一丟,說:「你自己選,我出去抽菸。」

  於是,兩人各走各的。

  池中月去試衣間把自己自己選的衣服全部試了一遍,一共才花了不到十分鐘,只要合身,她就沒別的要求了。

  走了出來,導購問她要哪些。

  池中月說:「全要了。」

  導購詫異地問:「所有?」

  「嗯。」池中月說,「我男朋友有錢。」

  導購立馬揚起一張笑臉,「您男朋友就是剛才那位吧?可真帥,還有錢,對你又好,這麼好的男朋友哪兒找的啊?」

  池中月笑容隱藏在身上的高領毛衣里,「修羅場裡找的。」

  導購只當池中月開玩笑,順著她的話說:「是啊,這麼好的男朋友人間哪兒找得到啊?」

  池中月沒再跟導購說了,她往外看一眼,沒看到任清野,於是說:「我去找他過來。」

  走到門外,兩頭都是衛生間,池中月不知道任清野在哪個衛生間,於是給他打了個電話。

  電話撥出去,嘟嘟嘟的,無法接通。

  這種情況,多半代表他拔了卡。

  池中月突然忐忑不安起來,在門口來回走了幾步,乾脆回去拿自己的包,找到那個導購,說:「不好意思,衣服我不要了。」

  「哎……怎麼不要了?」導購心想提成又沒了,臉色一下子就不好了,「我們可以給您打個九五折。」

  「不要了。」池中月整理好衣服,說,「我有點兒事。」

  「什麼事?」

  ——任清野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她身後。

  池中月回頭,望著任清野,怔怔地說不出話。

  「怎麼不要了?挺好看的。」任清野又對導購說,「買單吧,她看上的都要了。」

  「好嘞!」導購怕這一單又出岔子,於是忙不迭抱著衣服去櫃檯結帳。

  任清野低頭攬住池中月的肩膀,「怎麼了這是?」

  池中月嗓子酸酸的,她感覺自己一開口可能就會哽咽,所以她乾脆不說話,掙開任清野走了出去。

  任清野等著導購結帳,把衣服裝好,錢給了,才追出去。

  「怎麼了你?」

  幾分鐘時間,池中月已經調整好了情緒,不咸不淡地說:「沒怎麼,你上哪兒去了?」

  「接了個電話。」任清野說,「上面打來的電話。」

  池中月滿腔情緒頓時收住,「怎麼了?」

  「沒怎麼。」任清野一手提著袋子,一手拉著池中月往外走,雲淡風輕地說,「提前收網。」

  「什麼時候?」

  「時刻準備著,只等上面批示過了,立馬就能調動武裝部隊。」

  池中月一下子一句話都說不出,這一天真的要來了,她卻像吞了一口酸水,在喉嚨里翻滾,吐又吐不出,咽又不下。堵著她的呼吸,空氣好像每吸一口就少一口。

  兩人出了商場,往停車場走去。

  「這裡有喝的嗎?」池中月突然問,「想喝點甜的。」

  任清野四周張望一下,說:「商場正門旁邊有一家奶茶店。」

  「哪裡?」

  「就正門右邊的巷子裡。」

  「哦,我去找找吧。」

  任清野笑出聲,「你一個女人怎麼還沒我清楚商場的構造?」

  池中月冷笑一聲,「呵,你厲害。」

  然後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外面的這家奶茶店生意不錯,排了五六個人,池中月等了十幾分鐘才輪到自己,這時候她身後也排上了七八個人。

  她拿了自己的奶茶,一轉身,看到排在自己後面的隊伍里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祝醫生?」池中月走近兩步,「真巧啊。」

  祝尋原本在看手機里的文獻,聽到池中月的聲音,也只是跟她點了點頭。

  池中月說:「你一個人?」

  祝尋說:「嗯,路過這裡,突然想喝點甜的。」

  池中月一想到任清野今天那副死樣子,心裡就不爽,於是把原本給任清野買的奶茶遞給了祝尋,「隊伍還長著,夠等,我多買了一杯,你拿著吧。」

  祝尋接過,捧在手裡,溫熱的感覺立刻躥遍全身。

  「謝謝。」

  池中月說:「客氣,那我走了啊。」

  「誒等等!」祝尋叫住她,說,「你媽媽好點兒了嗎?」

  池中月眼神暗淡了下來,「嗯,好多了。」

  這時,任清野已經在路邊等了好幾分鐘了,這裡不能停太久,於是他按喇叭催她。

  「那我走了。」池中月說,「再見。」

  祝尋指尖細細摩擦著奶茶杯,細膩的溫熱慢慢蔓延開來。

  他又想到了今天早上在樓下早餐店遇到阮玲香的場景,熙熙攘攘的巷子裡,上班的上學的腳步匆匆,從早餐店拿了包子饅頭就走,路上囫圇吞了就算吃了早飯。而阮玲香在這樣的環境下,不急不緩,一勺一勺地喝豆漿,小口咬油條,硬是吃出了西餐廳的氛圍。

  抑鬱症應該是好了,不然怎麼可能出現在那裡。

  只是不知道這樣的女人,為什麼生了個反差那麼大的女兒。

  作者有話要說:電視劇小說一大定律:幹完這票就收手,必掛;幹了這次就回家陪老婆孩子,必掛;做了這一會兒我們就遠走高飛,必g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