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月上梢頭,灑下瑩瑩光輝,靜謐如畫。

  任清野走在前面,池中月就在後面跟著,隔著兩三米的距離。

  走出後山,任清野突然停了下來。

  池中月也停了下來,卻莫名有些緊張。任清野緩緩轉身,走近,陰影籠罩在池中月身上。

  任清野說:「為什麼?」

  他這時,嗓音已經恢復以往的低沉,卻又比以往冷漠。

  池中月問:「什麼為什麼?」

  任清野看著她,黑夜裡只有兩雙眼睛格外明亮。風穿過樹林,吹起地上的落葉,四周靜得連月光都有了流動的聲音。

  任清野說:「一次、兩次、接二連三的,你究竟是站在什麼立場?」

  池中月隨著風的方向別開頭,長發揚起,擋著她的視線。

  「任清野,你的意思是,我是池榮貴的女兒,所以我一定要站在你的對立面?」

  「我早就跟你說了我們不是一路人。」

  「所以呢?」

  「你在我身上耗費的心血早晚變成殺死你的那把刀。」

  「那也好。」池中月一字一句說,「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做不了你的枕邊人,就做你的心頭刺,讓你每一晚都想我想的無法入眠,讓你每聽到名字裡帶月的人都心如刀割,讓你每一次抱著別的女人都想到我冰涼的身體,讓你……」

  任清野突然傾身過來,將池中月的話盡數吞沒。

  吻如狂風暴雨一般來得又急又猛,池中月承受不了,連連退了幾步,任清野乾脆抓住她,一手按著她的腰,一手按著她的後腦,似要揉碎進骨子裡,融入血液里。

  他喘氣聲粗重,一點兒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池中月推了推,沒推開,就用力一咬。

  任清野一愣,鬆開了池中月,嘴角泛起一點腥甜。

  池中月說:「任清野,你相信我,我不會像董娜娜那樣背叛你,也不會像鍾崢那樣離開你。」

  任清野低下頭,額頭輕抵在池中月額頭上。

  他用極低的聲音說話,卻擲地有聲,「需要我為你做什麼?」

  池中月心驚。

  任清野這八個字,代表了什麼,她不敢多想。

  「不。」池中月說,「你什麼都不用做,你只需要看著,我能做什麼。」

  任清野沒說話,緊緊閉著眼,許久,說了一聲「好」。

  池榮貴的手術很順利,幾天後就可以回家,張媽在家裡忙了一下午,做了一桌子滋補的飯菜等著池榮貴回來吃。

  阮玲香看著她忙得腳不沾地,說:「這麼忙做什麼?做個膽結石手術又不是生孩子大出血。」

  張媽一邊宰排骨,一邊說:「做了手術當然得好好補一下。」

  阮玲香沒說話,坐到客廳里,看見池中月從樓上下來了,跟沒看見似的拿起遙控板換台。

  池中月坐下的時候,阮玲香往一旁挪了點兒。

  池中月只當沒察覺到她這個小動作,說:「媽,沒幾天醫生就要從日本來了,這次可真是花了不少錢。」

  阮玲香嗯了一聲,「他應該的。」

  「媽。」池中月說,「如果我耳朵治好了,你就不欠我什麼了。」

  阮玲香愣了一下,「你什麼意思?」

  池中月朝她笑,「沒什麼意思,我走了。」

  「你去哪兒?」

  「去藍釉家。」

  池中月出門,開車下山。

  到了藍釉家樓下的時候,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任清野的家,燈關著,沒人。

  藍釉正好在陽台抽菸,看到池中月站在下面,說:「嘿!看什麼呢看!看成望夫石了!」

  池中月把車門關上,慢慢走上了樓。

  藍釉去洗了個手,出來的時候池中月已經在她工作檯前坐好了。

  藍釉拿出電腦,翻了個照片給她看。

  「這次紋這個吧?」

  池中月看了一眼,是個很像圖騰的東西,具體是什麼她也不懂,「不好看,不要這個。」

  「喲呵?」藍釉說,「是不一樣了哦,你什麼時候還講究好不好看了?」

  池中月指了旁邊一個圖案,「要這個。」

  藍釉一看,一朵花兒。

  「你?池中月?花?」

  池中月點點頭,「這個好看。」

  「我知道這個好看。」藍釉說,「可這是你的風格嗎?還他媽紋在腰上?給誰看?」

  池中月不耐煩了,從包里抽了一把錢,拍藍釉臉上,「廢話怎麼這麼多?」

  藍釉把錢收了,說:「得嘞,您給錢您說了算。」

  她讓池中月把上衣脫了,拉了一張凳子坐著,準備開動。

  這次池中月紋身是要遮住那道槍傷的傷疤,所以藍釉格外仔細。

  只是剛準備要割線,她突然停下,說:「池中月,你真要這朵花兒啊?」

  池中月本來都眯著眼睛準備打一會兒盹了,被她這麼一打岔,頓時睡意全無,於是她乾脆坐了起來,說:「藍釉,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紋身,並且不打麻藥嗎?」

  藍釉說:「酷唄。」

  「不是。」池中月說,「因為……我需要清醒。」

  見藍釉一副聽不懂的樣子,池中月又說:「你有沒有做過一種夢,夢見自己走在一個分叉路口,不管往那一條路走,到最後都會回到原來的那個分叉路口。」

  藍釉說:「鬼打牆?」

  池中月望著天花板,長呼一口氣,「算是吧,我常常做這種夢。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的生活其實也是我常常游離邊緣地帶,我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對是錯。沒有人告訴我到底該怎麼做,當我去做了,又會陷入自我懷疑中。」

  隨著她的話,藍釉的表情越來越凝重了。

  池中月繼續說:「只有痛感,能讓我清晰的思考,我究竟在做什麼,我做的對不對。」

  「你、你到底做了什麼?」藍釉問。

  池中月笑了下,說:「你別問了,你知道的,那些事情你知道多了沒好處。」

  「好,我不問。」藍釉眼珠子一轉,說:「那你現在不需要了?」

  「不需要了。」池中月重新躺下,閉上雙眼,表情極其放鬆,「我親歷了一些事,比紋一百次還有用,像一把刀一下子劈開了我的那些迷茫。我再不會徘徊,再不會猶豫了。」

  話說到這裡,藍釉也不繼續問下去了,她拿起工具,準備割線。

  突然,池中月的手機響了。

  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劉啟浩。

  劉啟浩一般不會跟她直接聯繫,這一通電話打得池中月心裡莫名有不詳的預感。

  她接了起來。

  「餵?」

  「出事了,你快來一趟醫院。」

  「我爸出事了?」

  「對。」

  池中月猛地坐起來,迅速穿衣服。

  藍釉問:「怎麼了?」

  池中月說:「有急事,可能是我爸身體有什麼狀況,我先走了。」

  她站起來,外套拿在手上就走。

  幸好藍釉家離醫院近,從池中月接到電話到抵達醫院一共用了不到十五分鐘。

  她跑上三樓,還沒看到池榮貴,卻看到了四五個穿著制服的警察。

  池中月莫名心就慌了。

  那幾個警察圍著劉啟浩,在說著什麼。

  池中月走過去,假裝不在意地聽了幾句,他們在說著什麼「仇家」、「花錢」什麼的。

  「發生什麼事了?」池中月問。

  劉啟浩看她來了,於是眯了眯眼,說:「貴爺被人砍了,現在正在搶救。」

  「什麼?」池中月呼吸一緊,「現在他怎麼樣了?」

  劉啟浩說:「還在搶救。」

  池中月問:「抓到人了嗎?」

  劉啟浩說:「跑了。」

  那幾個警察問:「你是……?」

  「我是池榮貴的女兒。」池中月說,「警察同志,麻煩你們一定要抓到人。」

  為首到那個警察說:「你爸爸平時有什麼仇家嗎?」

  池中月說:「我爸爸為人和善,哪兒有什麼仇家,真要說仇家,他做生意的,那生意上的仇家可就數不清了。」

  「這……」

  「血袋不夠了!」突然,一個護士從搶救室里沖了出來,手上還站著血,「血袋不夠了!急需!快!」

  她是跟護士站里的人說,但池中月聽到了,一個箭步衝上去,問:「倉庫里也沒了嗎?」

  「沒了!」那護士看池中月站在這搶救室門口,知道是池榮貴的家屬,於是說,「現在血源非常緊缺!」

  「我可以輸血給他。」池中月說,「一定要把他救回來!」

  那護士沒多想,說:「人呢?人呢?愣著幹什麼?趕緊帶她去檢查啊!」

  現場亂糟糟的,幾個護手立馬就要帶池中月走,一個警察突然拉住她,說:「直系親屬不能輸血!」

  池中月心裡著急,沒空跟他解釋,只說了一句:「我不是他親生的。」

  深夜,另一個病房裡,剛轉醒的任清野看著護士給他掛好了點滴,說了聲「謝謝。」

  護士說:「不謝,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能扛過來,到底是年輕身體素質好。你的那個老闆就不老了,現在還在搶救呢。」

  任清野問:「他情況怎麼樣?」

  那護士搖了搖頭,「夠嗆。他受傷還沒你重,但是人老了就是這樣,能不能搶救過來都是問題。」

  任清野頭上立刻開始冒著細汗。

  「不過你也別太擔心。」護士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話了,於是連忙開始補救,「有人給他輸血了,肯定沒問題的。」

  任清野問:「誰?」

  護士想了想,「好像是他女兒。」

  池中月?

  任清野說:「怎麼可能?直系之間根本不可能輸血。」

  護士給他掖了掖被子,說:「人家就不是親父女。」

  任清野怔住了。

  「不是親父女?」

  「對,不是。」護士說,「不然我們哪兒能讓她輸血?」

  護士整理好了一切,出去了。

  任清野一個人在病房裡躺著,發冷。

  好一會兒,有人敲了敲門,然後走了進來。

  那是一個穿著黑色舊夾克,帶著卡其色帽子的男人,他穿的牛仔褲已經洗褪色了,鞋子也是幾年前的運動鞋款式,扔人群里立馬就能被淹沒那種。

  任清野看了他一眼,說:「你怎麼來了?」

  秦唯平把帽子摘了,拿在手裡,說:「你怎麼樣了?」

  任清野躺了回去,說:「死不了。」

  秦唯平嘆了口氣,說:「小鍾已經犧牲了,你可別再出事。」

  一提到鍾崢,任清野就閉上了眼睛,不再接話。

  他現在完全不想聽到這兩個字。

  「還有董娜娜,沒想到她真的把你給供了出來,要不是小鍾擔著,真不知道……」

  「行了。」任清野說,「線人是你找的,我早就跟你說了這個線人不可靠。」

  秦唯平啞口無言,在原地踱了好幾步,然後說:「線人這種東西,不是我們好把控的。但我保證,其他線人不會再出這種情況。」

  「還有誰?」

  秦唯平撓了一下耳後,說:「你知道的,我們對線人有保護措施,我……」

  任清野沒說話了。

  秦唯平又問:「池榮貴呢?他怎麼樣了?」

  任清野說:「還在搶救,不知道。」

  秦唯平說:「我去看看。」

  任清野一急,坐了起來,「你瘋了?!」

  秦唯平停下腳步,說:「你放心,我就是去了解一下情況,而且我對外身份是刑事組的,他們不會起疑心。這池榮貴我們組跟進這麼多年了,他要是出事了,咱們的努力就白費了,小鍾就白犧牲了。」

  「對了。」任清野說,「你能不能幫我查個事情。」

  秦唯平說:「什麼事?」

  任清野說:「池榮貴的女兒,池中月,他們不是親生的。」

  秦唯平張了張嘴,半晌才說:「好」。

  作者有話要說:盆友們,準備車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