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還能有幾年
「混帳!即便爹與你相識,也不該以下犯上!毆打朝廷命官,死罪!」一個十七八的年輕人開口呵斥道。
他自認並無不當,哪怕是父親的舊識,豈敢如此亂來!
那些侍衛聞言,立刻便要上前。
江林猛地一步踏出,剎那間地動山搖,整個知府宅院都在巨顫中似要隨時崩塌。
所有人被嚇的面無人色,望著那個腳下地面龜裂如蛛網,氣息沉重如山的身影,說不出話來。
馬陸也看向了江林的身影,陡然想起當年第一次見到江林時,那個在兒時的自己眼中,好似比山還要高大的身影。
年幼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馬陸最希望的事情,便是和辰哥一樣高大威猛。
可是知道現在他才明白,自己不可能。
深吸一口氣,馬陸推開了侍衛的攙扶,他抹去嘴角的血跡,走上前來:「我這就叫人備車,跟你回去奔喪。」
「我帶你回去即可。」江林一手抓住他的胳膊。
馬陸一怔,而後看向自己的家眷:「那他們……」
江林拉著他,朝著府外跨步,聲音卻是留在了原地。
「他們不配。」
從一年前在知府女兒身上,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氣息,江林便很清楚,這些人和鐵匠鋪沒有半點關聯。
他只是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自己要來做什麼,但很多事情,都懂。
馬陸在沉默中,被拉出了院。
一步跨出便是數百米的距離,這樣的速度讓馬陸神情駭然的同時,心情也更加的複雜。
爹說的沒有錯,辰哥不是一般人。
「爹……」
做了兩年同知,可是再回到鐵匠鋪的時候,看著街坊鄰居們正在幫忙架設靈堂,母親陸應紅的哭聲沙啞。
馬陸心中的愧疚之情,無以言表。
見江林拉著他過來,眾人都面色驚愕,以為馬陸是提前知道了消息,不然怎會來得這麼快?
但是對這位同知大人,眾人沒有太多的畏怯,反倒不少人都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馬陸是他們很多人親眼看著長大的,當年馬鐵匠對這個兒子抱有多大的期望,所有人都看的一清二楚。
多年鄉試不過關也從未責備過他,反正年年給他攢銀子,請夫子來教學。
在馬陸有出息後,這些年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
就連馬鐵匠最後一面他都沒有見過,如此行為,堪稱不孝至極。
老街坊們的異樣眼神,讓馬陸有些抬不起頭來,他低著頭走到屋內,看著人仍被母親抱在懷中已經僵硬的屍首。
那白髮蒼蒼,瘦弱不堪的身軀,讓馬陸瞬間紅了眼眶。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痛哭出聲:「爹!孩兒不孝!」
陸應紅抬頭看見他,哭聲戛然而止。
隨後她就像瘋了一樣撲到馬陸身上,用力撕扯著他的頭髮,衣服,捶打著他的臉,肩頭。
傷心欲絕的哭喊聲再次響起:「你怎麼才來?你怎麼才來啊!」
馬陸匍匐在地上,任由母親捶打。
玉兒的眼眶也是一片紅腫,她走到江林身邊低聲問道:「你打他了?」
馬陸半邊臉腫的像山一樣高,清晰可見五根手指印。
江林點點頭,玉兒抹了下眼角,道:「該打。」
第二日,玉兒一大早便端了粥過來。
見馬陸依然跪在靈堂前,陸應紅蹲在靈堂里一臉木然的燒著紙錢。
她微微嘆息,走到披麻戴孝的江林身邊:「辰哥,喝點兒粥吧。」
「我不餓。」江林搖搖頭。
很多年來沒有人知道,他其實從來都沒餓過。
每天一起吃飯,更多的是在應付,也可以說是入鄉隨俗的表現。
這時候江林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他扭頭朝著城外的方向看去,然後邁開步子。
玉兒端著粥,不知道他要去哪。
眨眼間江林出了城,又邁出數步來到二里開外。
在他面前,數輛馬車在侍衛的簇擁下,朝著這邊緩緩駛來。
察覺到有人攔路,其中一輛馬車的布簾掀開露出一張老邁的面容。
看了一眼江林後,這名老者從馬車裡下來。
他正是馬陸的岳父,曾經的知府大人。
這次前來,就是為了帶家眷來給馬鐵匠奔喪。
遠遠的,老者便沖江林拱手。
然而他連話都沒來得及說,江林的聲音便如炸雷一般響起。
「滾!」
狂風席捲,讓馬車如驚濤駭浪中的小船,隨時都要傾覆。
馬匹發出受驚的嘶叫聲,瘋狂的扯動著韁繩,要四散逃開。
即便是見多識廣的前任知府大人,此刻也被驚得面無人色。
江林的氣息實在太強大了,如同一座隨時要爆發的火山,有著近乎毀天滅地一般的威壓。
他們只不過是區區凡人,承受不起這樣的壓力。
老者慌不迭的喊著人,快速向後退去。
江林就像一個不可逾越的高山擋在了這條路上,讓他們再也不得寸行。
直到這些人遠遠退去,消失在視野之中,江林這才轉身回去。
幾天後,馬鐵匠出殯下葬。
馬陸在墳前磕了幾十個響頭,額頭都磕出血來,卻沒有人阻止。
因為所有人都覺得,這本就是他欠下的。
這一年之後,逢年過節馬陸都會回來一趟。
每次都帶著各種禮物,可陸應紅再也沒跟他說過一句話。
眨眼間又是十來年過去,陸應紅的身子也不行了。
在即將年關的前一個月,她倒在自家門口,再也沒能起來。
彌留之際,陸應紅指著屋裡的箱子,聲音顫抖:「打開。」
江林走過去把箱子搬了過來,在她面前掀開蓋子。
裡面放了很多東西,有銀子,有首飾,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都是馬陸小時候玩過的東西。
看著這些東西,馬陸神情複雜。
雖然娘一直沒再理自己,可這些東西,她還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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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應紅似乎突然來了精神,她伸出手從箱子裡摸出一件沒有洗過,卻因為歲月變遷而失去原有花色的幼兒衣裳。
那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幾道淺淺的腳印,陸應紅抬起頭,視線掃過了馬陸。
馬陸連忙低頭向前,伸出雙手:「娘。」
然而陸應紅卻沒有再看他,視線定格在江林身上。
她把那件老舊的幼兒衣裳遞給了江林,看著他接在手裡,難得露出了一絲笑容。
「還記得當年你剛來的時候,那呆呆傻傻的樣子。轉眼間這麼多年過去了,好像依然沒變。」
陸應紅的聲音逐漸虛弱起來,變得有些輕。
「當年給你做的床,我還是有私心,省下了幾兩銀子。」
「就是沒能給你娶一房媳婦兒。」
「還記得那一年,你師父給你買了第一串糖葫蘆……」
她的聲音再也聽不到了,就這樣帶著對過去的思念和濃濃的遺憾,與世長辭。
馬陸跪倒在床邊,低低的哭喊出聲。
這一年的同知大人,年滿五十。
陸應紅的喪事,依然有很多街坊來幫忙,不過絕大多數都已經是年輕的面孔。
很多熟悉的老人都已經過世,留下兒子,孫子繼承了家業。
玉兒得知消息後,也回來了。
她的年紀比馬陸還要大三歲,雖然保養得當,但是眼角依然有了深深的皺紋,頭髮也已經白了大半。
陸應紅下葬之後,玉兒並沒有離去。
她來到鐵匠鋪看著一如既往燒火打鐵的江林,目光很是複雜。
自己都要成為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嫗,可他還是這麼年輕,一點兒也沒變。
當年住在附近的人差不多都去世了,自己還能活多少年呢?
望著江林,玉兒忽然問道:「辰哥,馬叔和嬸子走了之後,你會想他們嗎?」
江林頭也不抬的回答道:「會。」
玉兒看著他,過了許久,那張有些蒼老的臉龐上,突然滲出了絲絲紅暈。
「辰哥?」
「嗯?」
「若有一日我也走了,你……會想我嗎?」
江林的動作一頓,抬起頭來看向她。
這個曾經給他塞過荷包的女孩兒,也變老了,可她羞澀的樣子卻好似幾十年前一般無兩。
江林心中微動,想說些什麼,卻又無從開口。
然而玉兒並沒有失望,她好像已經看到了答案。
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玉兒道:「我有些後悔了。」
「馬陸說的沒有錯,當年我應該直接披著紅色嫁衣來找你的,說不定你就答應了。」
江林一愣,玉兒卻是輕笑出聲。
她似乎已經解開了當年的心結,衝著江林揮揮手道:「年紀大了,就是喜歡講些不可能的事情,走了,辰哥。」
江林點點頭,目送她離開。
馬陸走了過來,望著玉兒離去的身影,道:「我也後悔了,當初不該去念書的,倒不如和你一起學打鐵。」
江林轉頭看他,問道:「不想考狀元了?」
「不考了。」馬陸同樣顯出幾分年邁的臉上,一片苦澀:「再也不考了,現在想想就算當了狀元又能如何呢?倒不如像辰哥你,守著這個鐵匠鋪自由自在的。」
江林沒有吭聲,鐵匠鋪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馬陸雖然說再也不考了,但幾年後他還是升任了知府。
時間就這樣一年又一年的過去,在江林來到鐵匠鋪第六十年的時候,一個六七歲的小丫頭來到了這裡。
她穿著潔白的絲綢衣裙,怯生生的看著江林,眼裡有著好奇,又有些害怕。
江林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似是察覺到了什麼,抬頭看去,百米外一對三四十歲的中年夫婦滿臉不安的望著這邊。
他們的面容有些熟悉,江林的記憶力很好,一眼便認出那名男子是馬陸的兒子。
他不由微微皺眉,面前傳來了糯糯的童音:「你就是洪辰爺爺嗎?」
江林再次俯視著面前的小丫頭,問道:「你爹讓你來做什麼?」
小丫頭滿臉的不安,低頭攪動著手指:「是爺爺讓我們來的,他想見你。」
「馬陸?為何他自己不來?」江林問道。
「因為……」小丫頭聲音中,突然多了絲哭腔:「爺爺要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