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那些年(加更21)
江林沒有去喝喜酒,他只站在鐵匠鋪,目送著玉兒被迎親的隊伍歡天喜地帶走。
據說,是嫁給一個家境還算不錯,賣布匹的生意人。
「辰哥,怎麼沒去喝酒?」馬陸帶著些許酒氣走過來問。
三四年過去,馬陸已經長成了大小伙子,如今也年滿二十。
他眼裡有些難以掩去的憂愁,這幾年參加鄉試,成績都不大好,未能繼續晉級下一關的會試。
之前從來不喝酒的馬陸,也開始學會喝酒了。
江林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道:「少喝些酒,傷腦子。」
「無妨,無妨,反正鄉試剛過去,時間長著呢,不耽誤。」馬陸呵呵笑著,擺擺手:「何況我也沒喝多。」
看著他搖搖晃晃回了屋,江林再次回頭,看向迎親隊伍離去的方向。
早已經看不到人,卻依然有絲絲縷縷的氣息,在某一處不斷升騰。
江林從鐵匠鋪里出來,走過去低下頭,看到那氣息升起的地方,是幾滴水。
玉兒留下的眼淚嗎?
明明很少,卻許久都沒有被蒸發。
江林也盯著看了很久,有路過的街坊鄰居好奇問道:「洪師傅,這是看啥呢?」
「不知道。」江林回答道。
街坊鄰居都是笑了笑,沒有作聲。
十來年過去,大傢伙都已經知道江林只會說不知道,他們習慣了,不以為意。
玉兒成親第二年的時候,回來了一趟。
她的丈夫因為感染風寒,又請的是庸醫,不幸身故。
如此一來,就成了寡婦。
夫家那邊對她很不滿,認為是玉兒克夫,加上夫妻倆也沒留個孩子,據說要把她逐出家門。
而娘家這邊,也覺得有些丟人。
那個大雨交加的日子,玉兒渾身濕漉漉的站在鐵匠鋪前。
她看著江林燒火,錘鍊,添炭。
「辰哥……」玉兒蒼白的面孔下,聲音有些發抖。
江林抬頭看了她一眼,只見她臉上不斷流淌著,不知是雨還是淚。
一聲又一聲的悶雷,在天際炸響。
大雨傾盆,天色愈發昏暗。
「我……」
玉兒似是想說什麼,可是看著江林那沒有半點變化的眼神,她忽然掩面大哭,轉身跑去。
嘩啦啦的雨滴砸下來,她瘦弱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野中。
只有一絲絲的氣息,不斷從遠方升騰。
身邊腳步聲響起,江林無需轉頭,多知道是馬陸來了。
濃濃的酒氣,馬陸看起來有些憔悴。
今年的鄉試,他又沒過。
「紅玉姐挺可憐的。」馬陸手裡拎著個酒壺,斜靠在鐵匠鋪的梁木上,低聲道:「如果當年她嫁給了你……」
江林聽的身子微微一抖,如果……
這兩個字,讓他有一種截然不同的感受。
馬陸似沒有察覺,嘆息道:「可惜了啊。」
他仰頭,大大的喝了一口烈酒,好似只有這種東西,才能澆去心中憂愁。
江林回頭看他,道:「你喝多了。」
「多不多,有什麼關係呢。」馬陸笑的有些苦澀:「鄉試愈發的難了,我感覺自己這輩子可能都過不去。」
江林看著他,很想說,實在考不過去就算了,家裡能養活你。
但在馬陸的眼裡,他看到了一絲執著,便沒有再吭聲。
……
如此又過了七八年,伴隨著叮噹叮噹的聲響,馬鐵匠把手裡的小錘放下。
他揉了揉腰杆,又抹了把額頭的汗珠,道:「真是老了,這才砸幾錘就不行了。」
而後,馬鐵匠看向江林,笑呵呵的問道:「來了快二十年了吧?」
「嗯,第十九年。」江林道。
「時間還真是快啊,當年你剛來的時候,馬陸才這麼高一點。」馬鐵匠在腰間比劃了一下,雖然臉上帶著笑,可眼裡的憂愁卻揮之不去。
他的頭髮已經斑白,年近六十,體力不支。
這幾年,鐵匠鋪里的活,多半是江林在做。
看著眼前依然高大魁梧,好似從來沒變過的江林,馬鐵匠抬頭看向遠方,呢喃自語:「馬陸今年不知回不回來過年。」
三年前,鄉試考了近十年都沒考過的馬陸,終於打破了自己的誓言。
知府老爺家的閨女看上了他,雖然年近三十,又胖又丑,還瘸著條腿,但人家說了。
只要馬陸願意娶,來年的功名自然由知府大人想辦法。
曾經那個手握經典,信誓旦旦什麼時候當了狀元再娶妻的馬陸,終於還是妥協了。
娶了知府大人的女兒,第二年,他就過了鄉試,但在會試這一關又卡住了。
好在知府大人給他弄了個官職,九品,也算進了仕途。
這幾年裡,馬陸都是在知府家過年,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
到了年關,馬鐵匠和陸應紅準備了一大桌菜,但誰都沒有動筷子。
陸應紅時不時起身去門口張望,可等了許久,也沒看到想見的人。
馬鐵匠端起酒杯,一口飲盡,不高興的道:「別看了,不回就不回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嘴上這樣說,可誰都知道,他心裡不痛快。
這時候,一道身影映入眼帘。
「陸嬸,馬叔。」
那身影到了門口,看著坐在桌子旁的江林,而後喊道:「辰哥。」
陸應紅勉強擠出笑容:「玉兒,今年回來待幾日?」
「待不了幾日,今年多開了幾家鋪子,明日便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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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正是那一年在大雨中掩面痛哭離去的玉兒,這幾年她依託丈夫遺留的人脈,憑藉自己的聰明才智,把布匹生意做的很好。
每年都會回來探親,帶著各種禮物分給街坊們。
已經逐漸沒人再會提玉兒克夫的事情,反而羨慕她的生意越做越大。
而每一年,玉兒都會最後一家來到鐵匠鋪,送禮物,說說話,坐一會再走。
「來,屋裡坐。」陸應紅讓開了位置。
玉兒走進屋裡,問道:「馬陸今年又沒回來?」
「嗯……」陸應紅點頭。
玉兒沒有再多問,只看向江林,輕笑著道:「這些年,辰哥倒是一點也沒變。」
她自己倒變了不少,不再是少女,多了幾分成熟。
挽起的髮髻,代表著婦人。
窈窕有致的身姿,配上那裁剪得當的衣裙,加上愈發豐厚的家當,引來不少男子垂青。
江林嗯了聲,道:「你也沒怎麼變。」
「是嗎?我倒覺得自己快老了。」玉兒揪著一縷垂下的髮絲,坐在了旁邊,就此閒聊起來。
江林沉默寡言,大多數時候,都是她在說,偶爾陸應紅會接幾句。
馬鐵匠一口一口的喝著酒,沒多大會就醉了,被江林扶去了裡屋休息。
等再出來的時候,玉兒也起身告辭。
「洪辰,送送玉兒吧。」陸應紅道。
玉兒卻是笑著道:「不用了,我自個兒回去就成。」
目送她離去,陸應紅走到江林跟前,低聲道:「這麼多年,她給所有街坊鄰居都送了禮,但只有在咱們家會坐下,你莫非不懂嗎?」
江林當然懂,玉兒是專門來見他的。
「你呀……真是個木頭樁子。」陸應紅嘆氣道。
江林沒有反駁,他對這些事並不看重,眼裡只有那一絲絲升騰的特殊氣息。
又過了幾年,馬陸回來了一趟。
他已經是八品官,來的時候一身嶄新官服。
精緻的鬍鬚,根根分明,比起鄉試未過的時候,看起來精神的多。
眼裡也有了一些官氣,和街坊們說話,微微昂著頭。
這一年,是馬鐵匠和陸應紅最高興的一年。
雖然兒媳婦沒回來,孫子也沒回來,可他們依然準備了滿滿一大桌酒菜。
然而馬陸坐下後,只是淺淺夾了一口素菜,端起杯子敬了馬鐵匠一杯,便走了。
他還要去拜訪那些達官貴人,晚上在岳父家中過年。
「這是我給孫子縫製的衣裳,你帶回去看看合不合身。」陸應紅趕忙拿了東西來。
馬陸卻是只看了一眼,道:「府上有專門的裁縫,不缺這些。」
他眼裡,多少有點嫌棄的味道,陸應紅瞧見了,不禁眼神黯淡下去,手也跟著垂了下去。
馬陸轉身要走,卻被一道身影擋住。
江林站在他面前,聲音低沉:「衣裳不是給你的,拿去。」
馬陸微微皺起眉頭:「辰哥,你……」
這時候,馬鐵匠忽然走過來,把馬陸往外推:「走走走,趕緊走,別耽誤老子喝酒吃飯!」
「爹!您這是做什麼?」馬陸一臉不解的樣子。
馬鐵匠不跟他多說,推出門後,便氣沖沖的回來從陸應紅手裡搶了那衣裳,用力甩在地上,狠狠踩了幾腳。
「你幹什麼呀!」陸應紅眼眶發紅,一把將他推開,從地上撿起了衣裳。
見此情景,馬陸道:「娘,勸爹少喝些酒,他畢竟年紀大了。」
陸應紅沒有說話,只拍打著衣裳沾染的灰塵。
馬陸又看向江林,眼神逐漸有些嚴厲的意思,然而江林如同一座山,無論他的眼神如何犀利都無動於衷。
片刻後,馬陸有些不高興的垂下眼眸,從旁邊繞開離去。
陸應紅抬起頭,看著兒子上了馬車,伴隨著噠噠噠的馬蹄聲,逐漸遠去。
她終於忍不住,抱著那親手縫製許久的幼兒衣裳,哭出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