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64

  扮演朱麗葉的音樂劇演員胸插一把利刃,仰躺在舞台上。

  孟見琛的胸口也插了一把隱形的利刃,上書「不解風情」四個大字。

  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陳洛如此時此刻伏在他胸口,兩隻霧蒙蒙的眼睛裡還有一抹朦朧的水色。

  看個音樂劇感動到潸然淚下還情有可原,可是看個音樂劇把自己委屈成這樣,她還真是開天闢地頭一個。

  孟見琛面上好似凝霜,虛攬著她的那隻手仿佛一隻孤單盤旋在海面上的水鳥,落下也不是,不落下也不是。

  陳洛如鼻尖兒微微泛紅,她吸吸鼻翼,坐正了身子。

  最後一幕劇演完,演員們手拉著手,對台下的觀眾躬身致謝。

  暗紅色的天鵝絨幕布緩緩合上,現場響起一片雷鳴似的掌聲,觀眾們沉浸在精彩的表演中,意猶未盡。

  於是幕布拉開,演員們再次謝幕。

  而孟見琛早已興味闌珊,他對還在鼓掌的陳洛如說道:「走了。」

  陳洛如不情不願地拿過包起身,「人家還在謝幕呢。」

  兩人率先走出劇院,天色已晚,一道淺淺的彎月橫臥,四散的繁星如銀屑一般灑落瓊宇之上。

  帝都的夜繁華閃爍,璀璨燈光掩蓋微弱星光。涼風習習,吹過十里長街。

  「你在這等會兒,我去拿車。」孟見琛鬆開牽著陳洛如的手,輕聲叮囑道。

  陳洛如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滑來滑去,她沒多想,只點點頭,連一個目送都無。

  陳洛如的駕照是國際駕照,在國內不能開車。申請換領國內駕駛證的手續有點麻煩,陳洛如懶得去弄,反正去哪都有司機,她何必自己開車呢。

  對她而言,以北京的路況,親自開車簡直是一種折磨,「首堵」名不虛傳。

  孟見琛工作日的時候鮮少親自開車,出入都由司機接送。每逢假期,他才會自己開車。對男人來說,放著一車庫的豪車不開,就是暴殄天物。

  陳洛如要是仔細想一想,肯定會奇怪——明明今日是有司機接送的,為何孟見琛還得親自去取車。

  沒過多久,一輛白色的敞篷法拉利駛到陳洛如身旁。

  孟見琛一條胳膊搭著方向盤,斜側過身子對陳洛如說道:「上車。」

  陳洛如將手機擱到包里,拉開車門坐進去。

  她繫上安全帶,這才問道:「怎麼換了輛車?」

  「去兜風。」孟見琛踩下油門,跑車發動機轟然作響,風馳電掣一般離開。

  當然,帥不過三秒,他們就被堵在了長安街上。

  陳洛如手指扣著安全帶,環顧四周,問道:「這怎麼兜風?車都跑不起來。」

  孟見琛:「……」

  人人平等在交通這一點上得到了深入貫徹。

  甭管你是價值千萬的豪華超跑,還是十來萬的基礎代步車,都得老老實實堵在路上。

  在漫天尾氣里,陳洛如的鼻子捕捉到一絲清甜的香氣。

  孟見琛平日裡會用冷香調的男士香水,味道極淡。陳洛如在他衣帽間見過,有幾款香他用得較為頻繁,她熟悉那幾種味道。

  可今天這香氣,她很陌生。

  她回憶起方才在劇院看音樂劇時,伏在他的胸口,鼻子裡鑽入一股柑橘松木的氣息。

  陳洛如以為這莫名的香氣是車載香薰的味道,於是她便湊過去像只小貓一樣聞了聞。

  這款車載香薰是檸檬和綠茶的混合調香,湊近了稍顯刺鼻,隔開一點聞的話,味道分外清新。

  不論怎麼聞,都不是那種清甜的花香。

  陳洛如分辨不出這是哪一款香水,但是直覺告訴她,像孟見琛這樣的人,絕對不會用這么女性化的香氛。

  這狗男人肯定是偷偷用跑車帶著別的女人出去兜風了!

  陳洛如腦海中突然迴響起她小時候大街小巷都會放的一首洗腦神曲:「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

  這首歌名叫《香水有毒》,陳洛如第一次深切體會到什麼叫「香水有毒」。

  陳洛如「阿嚏」一聲,打了個噴嚏。

  孟見琛一邊小心翼翼地開著車,一邊問道:「你冷?」

  陳洛如陰陽怪氣道:「你不覺得,你車上有劣質香水的味道嗎?」

  陳洛如的衣帽間有上百款大牌香氛,經典款的香水味道她了如指掌。

  現在突然冒出一種她鑑定不出的味道,可不就是「劣質香水」麼?

  想到這裡,陳洛如簡直想錘爆孟見琛的狗頭。

  狗東西,偷腥都不知道擦嘴的嗎?用載過別的女人的車來載他的老婆,能不能給她一點應有的尊重呢?

  「有嗎?」孟見琛輕飄飄地說道,「我沒聞見。」

  「呵呵,」陳洛如冷笑,「看來今晚不該去兜風,而是該去醫院。」

  孟見琛:「去醫院幹嘛?」

  陳洛如:「給你掛個耳鼻喉科。」

  孟見琛:「……」

  車流總算緩緩地開始移動,出了這條街,孟見琛換了一條車少的路線,駛上立交橋。

  方才有汽車尾氣做遮掩,陳洛如辨不清那味道的來源。

  現在車子飈起速來,夜風將香氣吹散得一乾二淨,好一招「毀屍滅跡」。

  陳洛如坐在車上,小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

  她偷偷掰著手指頭開始排查,到底是誰坐了孟見琛的車。

  可這麼一數,她發現她也數不出幾個人來。她對孟見琛的了解太少,連他平日裡可能會接觸到的女人都不知道。

  陳洛如悶悶不樂地坐在副駕駛位上,安慰自己——還能聞到香味,說明肯定是最近發生的事。

  可孟見琛現在天天在她眼皮子底下,應該沒空偷腥。

  陳洛如覺得也許真是她出現了幻覺,可偏巧這會兒車從高架上下來,速度隨之降低,那股莫名的香氣再次撲了過來。

  這下陳洛如可以肯定,香氣的源頭就在車上,否則在幾十碼的速度下肯定散味了。

  孟見琛將車開到一處偏僻的高地,這才停車。

  「到了。」孟見琛下車,繞到另一邊,親自為陳洛如打開車門。

  陳洛如拽著安全帶,眼神里滿是狐疑的神色。

  她問道:「孟見琛,你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在後備箱藏人了?」

  不然怎麼會有奇怪的香味。

  孟見琛:「……」

  孟見琛:「我藏什麼人啊?香妃麼?」

  陳洛如:「我哪知道?」

  孟見琛解開她的安全帶,將她帶到後備箱處。

  他按了下車鑰匙,後備箱應聲打開。

  陳洛如驚訝地看到,跑車的後備箱裡竟然擠滿鮮紅的玫瑰花束。一團團一簇簇的玫瑰熱烈似火,馥郁的玫瑰花香盈滿周遭空氣,每呼吸一口,鼻尖和口腔都充逸著香氣。

  陳洛如愣怔地眨了眨眼,「這是……送給我的嗎?」

  「不送給你,那送給誰?」孟見琛雙手環過她的腰,語氣親昵。

  「你從哪學來的?」陳洛如問,她才不信孟見琛今日突發奇想搞了一後備箱的玫瑰花要送她。

  「網上。」孟見琛答。

  「原來孟總也網上衝浪啊。」陳洛如揶揄道。

  陳洛如拿起一支玫瑰放在鼻尖嗅了嗅。

  這花上灑了香水,香水的氣息蓋過了玫瑰花本身的香氣,只有湊近了才能聞到出幾不可察的淡淡玫瑰香。

  花枝上的刺已被剔得一乾二淨,她不用擔心扎到手。

  「孟見琛,你好俗。」陳洛如埋怨著,可嘴角卻止不住地瘋狂上揚。

  「你不就喜歡俗的嗎?」孟見琛道。

  陳洛如:「……」

  陳洛如:「你閉嘴!」

  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

  一邊抱怨男人不夠浪漫,一邊又嫌棄表達浪漫的手法太俗。

  可真被這般示愛,心底卻像開滿鮮花一樣明媚起來。

  陳洛如環顧四周,這裡靜謐極了。

  低矮的草木有膝蓋高,夜風一吹,呼啦啦地伏低,倒向一側。

  四周蟲鳴鳥叫,不絕於耳,真是太不「北京」了。

  「這是哪兒?」陳洛如問。

  「一個廢舊工廠舊址。」孟見琛將她抱到跑車引擎蓋上。

  借著遠處微弱的光,陳洛如在黑黢黢的夜色里看到一處荒廢的建築。

  樓體是磚瓦和鋼架的結構,它如同一個昔日的巨人,體力不支長眠在此處。

  而高地下方,可以俯瞰整個帝都的夜景。

  燈光交相輝映,車水馬龍綿延不絕,螢光燈牌在一片霧色中閃爍。

  左手繁華,右手荒蕪。

  這種怪異的景象,像極了科幻小說中賽博朋克風格的城市建築群。

  而她手中的這支玫瑰,猶如從衰敗廢土裡開出的花。

  byredo有一款香名叫rosenoman’sland,翻譯過來叫做「無人區玫瑰」,這款香水名的靈感或許是來自聶魯達的詩。

  陳洛如平日裡很愛閱讀詩歌,所以她能清楚地記得那首詩:

  我是個絕望的人,是沒有回聲的話語。

  喪失一切,又擁有一切。

  最後的纜繩,我最後的祈望為你咿呀而歌。

  在我這貧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後的玫瑰。

  畫家達利也曾畫過一幅畫,名叫《冥想的玫瑰》。

  畫面里一朵巨大的玫瑰懸浮在半空中,下方是一片荒漠。

  巧的是,達利的畫裡恰好有兩個相互依偎的小人,在暮色中仰望著這朵玫瑰。

  玫瑰本是俗物,偏偏在這樣荒涼的景象里,玫瑰成了最具有詩意的存在。

  有時候大俗就是大雅,陳洛如心想。

  「你怎麼知道這裡?」陳洛如的雙手環上孟見琛的脖子,一雙眼中滿是疑惑。

  「前段時間京弘把這塊地競標下來了,」孟見琛說道,「花了二十三個億。」

  陳洛如:「……」

  這時候跟她談錢,真是俗不可耐!

  虧她剛剛想得如此詩意,又是電影又是詩歌又是名畫,結果到他嘴裡變成了人民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