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禮很規矩地坐在汽車后座,偷偷打量著這位只有幾面之緣的「爸爸」。
一身黑色西裝,打紅色領帶,頭髮梳得很精神。他坐姿閒適,背並沒有繃得很直。
掛了電話之後,霍崇堯扭過頭來看禮禮,對兒子說道:「晚上想吃點兒什麼?」
禮禮思索一番,怯怯問道:「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嗎?」
霍崇堯挑眉:「你媽媽平時還管你怎麼吃?」
禮禮點點頭,語氣里有一絲難得的抱怨:「禮禮喜歡吃的媽媽都不讓吃,不愛吃的媽媽非要讓吃。」
霍崇堯心想,陳漾這媽媽當得不及格啊,這麼做和虐待孩子有什麼區別?
於是他問:「你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
禮禮掰著手指頭數了起來,他答得很認真:「不喜歡吃西蘭花、胡蘿蔔、菠菜,喜歡吃炸雞、冰激凌,還有喝可樂。」
霍崇堯:「……」
看不出這兒子還挺貪嘴,淨愛挑些垃圾食品吃。
霍崇堯原本是站在陳漾的對立面的,被這麼一說他立刻在心底認同了陳漾的做法——這小孩子要是不管管吶,真的沒個譜兒。
於是霍崇堯最終還是拒絕了帶禮禮去快餐店的提議,而是換成了一家高端餐廳,並給禮禮點了一個兒童套餐。
「爸爸,」禮禮悶悶不樂地用小勺戳著土豆泥,問道,「你是做什麼的?」
霍崇堯:「怎麼突然問這個?」
禮禮說得很實誠:「今天老師問,禮禮答不出來。」
霍崇堯望著餐廳窗外黑沉沉的夜空和燈光璀璨的車水馬龍,嘴角揚起一抹自信的笑容:「你希望我是做什麼的?」
禮禮扁了扁小嘴,他哪裡知道呢。
霍崇堯是霍家豪的大兒子,但霍家豪現在依舊奮戰在第一線,所以並不著急讓下面的幾個孩子來接手霍家的產業。
所以霍崇堯這些年也就是和幾個朋友開開投資公司,他不怎麼管公司管理和治理的問題,只管投資。
他的二弟霍崇舜,倒是規規矩矩的一顆好苗子,從小到大腦子靈光得不行,就是話比較少,也不太愛和人交際,最大的愛好就是搞科研。他在美國投資了實驗室,常年不回香港,也無心家族事務,過得像是閒雲野鶴一般。
再說他的一對雙胞胎弟弟妹妹。
作為家裡唯一一個女孩,霍杏兒算是集父兄寵愛於一身。在香港名媛圈,她若稱第二,絕對無人敢稱第一。
至於三弟霍崇禹嘛,這傢伙腦子最不好使,所以畢業以後就被霍家豪耳提面命,在公司里學著做事。
霍崇堯在讀書那會兒就在交易市場練手。
別人呢,是做投資,做長線。而霍崇堯總是劍走偏鋒,他最愛做投機倒把的事兒。
不為別的,因為投機倒把來錢來得快呀。
這倒也不是說霍崇堯幹了什麼非法的事兒,總之他本人肯定不承認。
要讓他說,那就是市場和制度有不完善的地方。
就說去年這會兒,霍崇堯聯合了幾個國外的投資基金,拿出近百億資金做空何氏股票。
後來何氏股票果然大跌,霍崇堯從中套現了十來個億,大賺一筆。
可霍崇堯也不會承認這碼子事,他只會暗示別人,他聽到風聲何氏即將有重大變故。
事實上何氏那段時間確實不太平,被霍崇堯趁機薅羊毛也只能認栽。
霍崇堯做的這勾當,不算下作,卻也不好拿到明面上說。
在他看來,資本市場和動物世界很像,人類總是站在道德高地去譴責類似於鬣狗、禿鷲這類動物的行為,卻不知這也是一種生存策略。
只要有利潤的地方就有廝殺和鬥爭。
霍崇堯轉過頭看著禮禮,說道:「爸爸是商人。」
「哦,」禮禮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媽媽也是商人。」
霍崇禹眼底有一絲極淡的笑意,心想這點兒倒是很合適。
霍崇堯抿了一小口茶水,問道:「你想來香港生活嗎?跟爸爸一起。」
禮禮怔怔地看著霍崇堯,搖頭也不是,點頭也不是。
從情感上說,他是很希望有爸爸的,可是……
他更愛媽媽。
禮禮:「禮禮想和媽媽在一起。」
霍崇堯:「爸爸不好嗎?」
禮禮:「……禮禮答應過媽媽,會一直和媽媽在一起的。」
霍崇堯笑著打趣道:「那我和你媽媽結婚好不好?」
禮禮眼睛一亮,驚喜極了:「真的嗎?太好了!」
如果霍崇堯和陳漾結婚,那麼禮禮糾結的這個問題就完全解決了。
霍崇堯拿了一張餐巾紙去擦禮禮嘴唇邊的奶油,然後將餐巾紙搭在桌沿,似笑非笑地說:「不過你媽媽有點兒難搞啊……」
禮禮瘋狂點頭,在這一點上他和霍崇堯看法一致。
禮禮是很愛陳漾,但是他也很怕陳漾。
陳漾對待孩子,好起來的時候特別特別好,凶起來的時候也特別特別凶。
有時候陳漾在工作上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兒回家生悶氣,禮禮是一句話都不敢說的。
所以他年紀小小就學會了察言觀色,凡是陳漾生氣,他就躲得遠遠的,或者想辦法做點兒什麼事情討媽媽開心。
禮禮不知道這樣做好不好,但是在他腦中只有一個意念——不要讓媽媽生氣。
即使有時候媽媽生氣的理由會被爺爺奶奶批評說過於無禮。
禮禮跟陳漾姓陳,所以他平時管陳廣龍夫婦叫爺爺奶奶,而不是外公外婆。
不知道情況的還以為陳家是招了個上門女婿,其實是因為禮禮生父不明。
霍崇堯見兒子這點頭似小雞啄米的模樣,又說道:「所以你可不可以幫幫爸爸?」
禮禮眨了眨眼睛,幫……爸爸?
怎麼幫?
霍崇堯道:「你是我和你媽媽的孩子,沒有媽媽願意看到孩子難過。你沒有爸爸,你不難過嗎?」
禮禮吸了吸鼻翼,小聲說道:「難過。」
尤其是看到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而他沒有爸爸的時候,這種失落感是難以言表的。
以前禮禮年紀小不懂事,也沒想過他為什麼沒有爸爸,他還以為別人家都是像他這樣的情況。
可是隨著他慢慢長大,慢慢懂事,他漸漸接觸到其他小朋友,他這才發現原來別人都有爸爸。
他也漸漸得知某些不友善的親戚朋友口中的「野種」、「雜種」是什麼意思,他不禁更加難過。
不得不說,夏令營老師說的話很對,別看孩子年紀小,心思敏感著呢。
禮禮看上去是個無憂無慮不諳世事的小孩,但在這方面他真的很脆弱。
陳漾在這件事上的教育,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並不算成功。
每次提及爸爸,陳漾要麼是迴避,要麼是訓斥,要麼是安慰。
可她從來都不肯好好跟禮禮講清楚——大抵她自己內心深處也覺得這種事情和孩子難以啟齒吧。
媽媽在外面鬼混,不慎懷孕生下了他。這種恥辱或許會伴隨著禮禮一生。
但遮遮掩掩只能瞞得過一時,瞞不了一世。
禮禮總歸會長大,也總歸會知道自己的身世,甚至還會知道他媽媽曾經那段風月事。
陳漾太想給孩子樹立一個正面形象,可矯枉過正了以後,適得其反。
霍崇堯又道:「你媽媽現在不願意跟我結婚,我也很苦惱呀。」
禮禮連忙問:「那你們怎麼才能結婚呢?」
霍崇堯道:「你多在她面前提提我,說說我的好話,說我很愛她,也很愛你,想給你們一個家。」
禮禮仔細琢磨著這句話,好半晌也沒懂到底該怎麼做。
於是他問霍崇堯:「爸爸,你真的愛媽媽嗎?」
霍崇堯:「……」
這小鬼頭還真機靈,上來就問這麼戳心窩子的問題。
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霍崇堯要是愛陳漾,那他一定是被驢踢了腦袋!
就那個動不動把一切訴諸暴力的女人,瞎了眼了才有人看上她——一夜情的那一晚,他也一定是瞎了眼了。
霍崇堯略顯尷尬地放下茶杯,繞了個彎兒和禮禮說:「我想跟她結婚,你覺得呢?」
禮禮思索一番,眉頭又皺了起來。
結婚不定就是喜歡啊,比如說他親愛的小姨和小姨夫。
雖然禮禮不太懂事,但是以前在陳家的時候也沒少聽爺爺奶奶絮絮叨叨地擔憂陳洛如的婚姻狀況。
他們說,小姨和小姨夫沒什麼感情,小姨這人這幾年性子也有些叛逆,小姨夫雖然明面上不說什麼,心底肯定是介意的。
禮禮很認同這句話,小姨每次都對他笑眯眯的,而小姨夫每次到陳家來,都對他擺著個臭臉,一點兒也不像個好人。
可現在他倆關係好像比以前好多了,上次禮禮還看見小姨和小姨夫撒嬌要抱抱呢。
所以呢,小姨和小姨夫的婚姻並非建立在愛情上。
這麼一推斷的話,爸爸想和媽媽結婚,也未必是因為愛情。
禮禮說道:「爸爸,你只有愛媽媽才能和她結婚喲。」
霍崇堯:「……」
這孩子還挺不好糊弄的?
不過嘛,這四五歲的小屁孩哪裡斗得過霍崇堯這隻千年老狐狸。
他道:「我當然愛你媽媽,昨天我還在樓下給她唱歌,你沒聽見嗎?」
禮禮:「……」
果然,那個聲音就是爸爸!
媽媽居然還騙他說不是……
霍崇堯:「而且我也很愛你,不然我為什麼要去學校接你還帶你來吃飯呢。」
禮禮想了一會兒,終於說道:「那好吧。」
霍崇堯笑著點點頭,看來兒子還是向著爸爸。
他給禮禮又叫了一個餐後甜品。
酒足飯飽之後,霍崇堯帶著禮禮回到了琅岳壹號別墅區。
果不其然,孟宅門口站著陳家姐妹倆,以及孟家的一眾保鏢。
陳漾看見霍崇堯的車停了下來,上去就衝著那帶著小翅膀的b型車標踹了一下。
車門打開之後,禮禮大眼瞪小眼地望著陳漾。
「陳斯禮!」陳漾怒吼道,「誰讓你跟他走的?!」
陳漾極少直呼禮禮的大名,禮禮頓感大難臨頭。
上次陳漾這麼叫他的時候,他的屁股被陳漾打開了花。
後來還是爺爺奶奶出面護著,陳漾才收了手。
至於那天他幹了什麼……好像是用手戳著插座玩兒。
「你還不給我滾下來?!」陳漾快要氣瘋了。
禮禮像是被定在了車上一般,動也不敢動一下。
霍崇堯連忙將禮禮護在身後,說道:「你幹嘛對孩子這麼凶?」
陳洛如也在一旁勸道:「阿姐,消消氣……這不是禮禮的錯。」
陳漾冷笑一聲,對霍崇堯說道:「看來今晚你們爺倆兒是必須有一個要挨打了是不是?」
霍崇堯回身對禮禮說道:「要不兒子你還是下去吧。」
禮禮:「……」
爸爸,你不是說你很愛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 禮禮:爸爸的嘴,騙人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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