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

  在高中入學的時候,校長曾站在巨大的主席台上,慷慨激昂的發表著自己的陳詞。

  他說:「人無法決定自己的出生,但能夠決定自己未來的命運。只要通過不斷的學習和努力,一定能夠擁有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

  學生站在烈日炎炎的太陽底下,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懶洋洋地鼓掌附和。

  楊木能夠清晰地嗅到汗水被太陽蒸發時的味道,眼前全部籠罩著一片發白的陽光,灼木而且刺眼。

  校長的話在他的耳中,如同巨大而又聒噪的轟鳴聲,燒得他的太陽穴隱隱作痛。楊木伸出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樑,不知為何從心底發出一聲輕輕地冷哼。

  滿是嘲諷。

  從陰暗的角落裡開出的花,不過怎麼倔強的想要面對太陽,都會被塵埃沾染上灰塵,註定無法鮮艷。

  楊木住在關南區偏遠的一個城市中最破落的一條巷子裡。

  那裡是遠離市中心繁華的地方,臭水溝常年無人清理,地面潮濕,各式各樣的雜貨店亂糟糟的堆著貨物。來來往往的人隨意地穿著破舊的襯衫,更有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偶爾會咳上一口痰,隨意地吐在地上。

  他自小在這種環境裡長大。

  和自己的母親一起。

  小學放學的時候,他多半都會拖到很晚回家。

  因為楊木不想看見,那些生活在巷子裡,自己無比唾棄和險惡的中年男人,出入自己母親房間的畫面。

  每天進入母親房間的男人都不一樣。

  母親也會成日劃著名濃妝,守在自己小店的櫃檯前,笑嘻嘻地搖著一把扇子,和來來往往的人調笑。

  有不少過路的婦女總會啐上一口,說:「這個狐狸精。」

  楊木知道自己母親在做什麼。

  楊木還記得,小學四年級的時候,他放學回家。

  自己家中破破爛爛地摔成一片,有男人赤裸著上身,被自己的老婆揪著耳朵拎了起來。

  婦女一步三回頭的罵道:「賤人!」

  母親披著一件薄衣服,靠在門邊,懶洋洋地看著面前的場景,指尖還夾著一支煙。偶爾一抬頭,目光正好落在楊木身上,她冷哼一聲,目光中全是嫌惡。

  母親:「滾出去。」

  她這麼說道。

  那件事情,宛如一個導火索,在這條不大的巷子裡飛速蔓延。

  甚至班級里的同學都嗅到了風聲,看著他的目光帶著些調笑,以及厭惡。

  「我媽說要我不要和他玩。」

  「對,會把大家帶壞的。」

  「他媽不是個好人誒……」

  小孩子是最容易被煽動的。

  從一開始的竊竊私語,到孤立,到肆無忌憚的欺辱。

  即使老師心知肚明,卻也依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讓所有羞辱到達頂峰的,是在一次調換座位之後。

  平日裡最光鮮艷麗,受人矚目,長相乖巧可愛的班花坐在了自己旁邊。

  但她卻撅起嘴巴,高高舉起雙手,語氣裡帶著些嬌嗔道:「老師,我不想和楊木坐在一起,我媽媽說他會把我教壞的。」

  周圍頓時傳來一陣陣鬨笑。

  老師無奈地笑著,什麼也沒說,將楊木調到單獨一個人的位置。

  這樣的態度,更加讓這些孩子變得肆無忌憚了起來。

  在他的桌子上刻字,故意弄壞他的凳子,藏起他的作業,在黑板上寫上巨大的字符進行羞辱。

  宛若家常便飯的行為。

  大家仿佛聲討邪惡勢力的反派一般,做的問心無愧,而又理直氣壯。

  直到有一天,一個人走上講台,乾脆利落地擦掉了黑板上的侮辱字符,然後轉過身,敲著黑板道:「你們這樣不對!」

  楊木抬頭看了一眼。

  他知道這個人的名字。

  周正南。

  -

  警方最新通報消息:

  經過熱心群眾的報案,就在昨晚,我們在潼南市永街巷的垃圾桶中,發現了新的屍塊。經法醫判斷,身份確認為本次案件第一位受害者鄒倩。

  這則新的進度消息,是在早上十一點左右公布出來的。

  徐雲飛將消息念了出來,然後嘖嘖幾聲,道:「我說這件案子也太難辦了吧,潼南市這麼多垃圾桶,多得是監控攝像頭覆蓋不到的地方,東西丟的這麼分散,怎麼才能鎖定犯人啊。」

  江燃掀了掀眼皮,然後道:「而且這位犯人心理素質極好,設想一下,沒準他丟棄屍體的時候,還哼著歌,心情愉悅地和過路的人打著招呼。動作自然流利,不會引起周圍任何一個人懷疑。」

  徐雲飛搓了搓自己的雞皮疙瘩,道:「得得得,別說了,您老說的真瘮人。」

  而就在這時,顧筱筱突然驚呼一聲:「咦?我的手機怎麼在抽屜里!」

  她說著,將手機取了出來,下意識地抬頭朝著許自煙的方向望去。

  許自煙匆匆躲開視線,伸出手故作無事地將頭髮挽到耳後。

  顧筱筱心知肚明,一股怒火涌了上來,剛要起身,卻被徐雲飛摁下。

  徐雲飛無奈道:「得了得了,你就算去質問,別人也不會承認。還可能說你不分青紅皂白瞎懷疑,到時候自己碰了一鼻子灰。」

  顧筱筱知道徐雲飛說的有道理,雖然生氣,但也毫無辦法。

  江燃回頭看了一眼顧筱筱身旁空蕩蕩的座位,將眉頭一皺,道:「沈歡呢?」

  顧筱筱答道:「陸老師喊走了,說是要她幫忙清點一下作業。」

  -

  陸仁城的辦公室,是一間小小的雙人間。

  對桌的教室這幾天因為去外校考察而請了一段時間長假,所以偌大的辦公室,只有他一個人。

  沈歡將作業改完,然後把本子摞整齊,朝著老師推過去,語氣是恰到好處的禮貌:「老師,我改完了,您還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這麼拘束,我弟弟和你一般大,而且……你們是不是還認識?」陸仁城溫和地笑笑,然後聳了聳肩,開口道:「我這個弟弟自從高考失利之後,都不大喜歡和家裡人溝通,如果你們是朋友,倒是可以幫我勸幾句。」

  沈歡垂下眼,伸出手將自己擋住眼睛的碎發撥了撥,然後道:「我和他昨天才認識,並不熟呀,很抱歉。不過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替您轉達的。」

  陸仁城的眸色暗了暗,然後唇角一抿,笑了起來。他卻並沒有急著放沈歡走,而是從一旁的試卷中抽出一張,道:「我這幾天看你們的作業,發現雖然你答題的正確率高,但是過程太繁瑣了。很多步驟都不明確,這說明你的做題邏輯還不夠清晰。」

  陸仁城說著,看了眼手錶,然後道:「過幾天就要期中考試了,可能是你剛轉來,教學方式有些區別,所以導致你答題和班上同學的方式完全不一樣。放學如果有時間的話,可以多留半個小時,我和你講一下做題的方法。」

  沈歡聞言,微微抬眼。

  陸仁城可以算得上是個負責人的老師,而且講課也十分有趣,並且效率高,重點明確。

  如果將他剝離這次敏感的事件的話,陸仁城的提議,無疑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但是沈歡無法減少對陸仁城的警惕心。

  她卻也心知肚明,自己也無法因為這些懷疑,而將陸仁城徹底地定罪。

  而就在這時,辦公室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陸仁城坐直身體,拔高音量:「請進。」

  江燃推開門,然後靠著門邊,朝陸仁城比了個手勢,笑眯眯地開口道:「老師,麻煩要個人可以嗎?」

  說著,他四指握拳,翹起大拇指,朝著沈歡的方向指了指。

  江燃笑了聲,語氣帶著些痞氣:「下節課仔細,我們要排練。」

  陸仁城輕笑,然後點點頭,道:「沈同學已經幫完我的忙了,隨時可以走。」

  末了,他卻又抬起頭,看著沈歡,問了句:「放學留下來補課的事情,考慮的怎麼樣。」

  江燃聞言,眼睛一眯,只憑這句話,就能明白陸仁城的意思。

  他走上前,看了眼沈歡,然後笑著道:「老師,最近是敏感時期,太晚回家的話——」

  江燃眸色一暗,道:「不太安全。」

  陸仁城雙手交叉握住,平靜地說道:「你放心,我剛好下班,可以順路送她。順便——接我的弟弟。」

  江燃臉上的笑意依舊淺淺的,漆黑的眼仁緊緊盯著陸仁城,莫名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場。

  沈歡抬眼,目光從兩人臉上掃過,然後突然伸出書,輕輕碰了碰江燃的胳膊,笑著說:「幹嘛呀,我覺得老師的提議挺好的。」

  江燃轉過頭,眼神落在沈歡臉上。

  沈歡依舊帶著淺淺的笑,毫不避諱地直視著江燃的目光。

  陸仁城笑了聲,然後道:「既然這樣,沈歡同學放學之後就直接到辦公室來吧。現在如果有事的話,可以先走了。」

  沈歡起身,有禮貌地將椅子推進去,然後點點頭。

  她朝著門口走了幾步,回頭望著江燃,道:「不走嗎?」

  江燃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你先走,我還有個問題要問。」

  沈歡輕「嗯」了一聲,然後垂下眼,將門推開,走了出去。

  陸仁城溫柔地看著江燃,將頭輕輕一偏,似乎是等待著他的提問。

  江燃笑了聲,平靜地問道:「老師,您現在可算是警方的嫌疑人之一,這件事情,您知道嗎?」

  陸仁城笑著道:「我問心無愧就好,而且警方也沒有發現任何問題,你可不能隨便的給我定罪。」

  「不,怎麼會。」

  江燃笑著眯眼,微微俯下身子,讓自己離陸仁城的距離變得更近。他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說道:「您不可能是兇手。」

  「絕不可能。」

  「除此之外——」江燃直起身,語氣宛如墜入寒冰一般冰冷:「你最好不要把她算到你的計劃里。」

  陸仁城臉上的笑似乎有些許收斂,一雙眼睛裡閃著讓人捉摸不透的眸光。

  他說:「不好意思,我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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