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密不透風的空間裡,血腥味如同一種蝕骨灼心的毒藥,粘在身上讓人覺得噁心。
門被打開,男孩滿身血跡地走出去,貪婪地呼吸著外面的空氣,仿若一條瀕死的魚一般。
不過片刻,男孩對面的門打開,同樣的污穢滿身的小兒從裡面走出來。
她的目光呆滯,手上仍緊緊握著把鋒利的匕首。
不知屬於誰的鮮血纏繞在上面,壞掉的水龍頭一般往下滴著。
男孩低低喘著氣,試探地喊了聲,「溫婉。」
聽到聲音,溫婉似乎才看到站在自己對面的人。
她盯著男孩的臉看了足足一分鐘,眼神終於恢復些許清明。
她下意識地丟了手裡的東西,跌跌撞撞地衝進對方懷裡。
「嚇死了,剛剛差一點我就死掉了。」
男孩安撫似的拍了拍對方的脊背,將她臉上的血漬擦掉,柔聲道:「乖,已經出來了,不怕了。」
夜裡,大通鋪上又少了一半的人。
精疲力盡的廝殺之後,大家都睡得很沉。
男孩和溫婉縮在一起,分享著一條薄薄的毯子。
溫婉睡不著,貼在男孩的耳邊小聲說道。
「如果有一天被關進小黑屋的人是你和我怎麼辦?」
小黑屋,顧名思義,裡面一片漆黑。
他們每天被蒙著眼罩帶進去,不知道對手是誰,不知道手裡會被給予什麼樣的武器,門被關上後他們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殺掉對方,活下去。
小黑屋的搏鬥沒有任何意義,只是組織者的變態癖好。
他喜歡看人為了活命拼命掙扎的樣子。
如果有人放棄,他甚至會立刻終止對決,用更殘忍的手段懲戒那人,直到那人為了不再痛苦選擇拼命廝殺。
誰活著誰死了根本不重要,只要他開心就行。
男孩將被子往溫婉身上挪去些,幫她掖好被角,「別亂想。」
溫婉顯然不滿意這個答案。
她把手臂從被子裡伸出來,孩子氣地開口道。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殺了我。我無父無母,這個世界上沒人在乎我的死活。但你不一樣,你要活著出去,找到他們。」
銀色的月光下,溫婉的眼睛格外明亮。
男孩愣了下,「不會有那一天。」
溫婉爬起來,認真無匹地看著男孩的臉,「那你為什麼不答應我。」
看著對方堅決的神情,男孩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輕輕點了下頭。
得到對方的回答,溫婉仍覺得不能安心。
她伸出小指,「我們拉鉤。」
男孩猶豫了一下,伸出自己的小指纏在對方的指頭上。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會殺了你。在此之前,你不准死。」
溫婉笑起來,「我不會。」
勾指,蓋章,一個牢不可破的誓言如同圖騰一般刻在了兩人心裡。
次日,男孩再次血跡斑斑地從小黑屋裡出來。
其他屋子裡的人陸續出來去處理傷口,男孩仍靠在門口。
他還沒有看到自己想見的人。
終於所有的門被打開,男孩發了瘋地沖回小黑屋裡。
「溫婉。」
突然,一股強烈的失重感傳來,男孩如同掉進一個漩渦中,沒能來得及看到地上那人的相貌。
破舊的皮卡車后座,謝君宇猛地睜開眼睛。
前排的青回過頭,語氣帶著些許嘲笑的意味,「潘,又做噩夢了?」
謝君宇沒有回答,拿起手邊的水灌了兩口。
開車的山通過後視鏡看了謝君宇一眼,「你只睡了十分鐘,再休息會兒。」
謝君宇垂下腦袋揉了揉太陽穴,「到哪了?」
山回答,「快到Y城了。」
青擺弄著手裡的電子設備,「終於能好好休息下了。」
說話間,兩聲急促的槍聲響起。
子彈幾乎貼著青的鼻尖飛了過去,瞬間洞穿了車子前排的玻璃。
山一把按下青的頭,將油門一腳踩到底。
車子發出一聲轟鳴,風馳電掣般沖了出去。
進入城區,三人迅速棄車分散逃跑,兩個多鐘頭後在陰暗巷子裡的小旅館碰了頭。
破舊的房間裡,青幫山包紮著手臂上的傷口,表情嚴肅道。
「真刀真槍地來找咱們了,看來你上次搗毀C城據點的事把上面氣得不輕。幸虧到安全區了,不然真得被打成篩子。」
謝君宇垂眸,「C城救出來的孩子都有下落了嗎?」
「還有兩個無人認領,目前在國際收容所。」
謝君宇疲憊地閉了下眼睛,突然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賀卡的事你……」
青有些激動,「什麼時候了還惦記著小白兔?人家跟有錢人結婚幸福得要命,你可是在逃亡哎大哥!」
山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注意嗓子。」
青恨恨地哼了聲,纏好紗布後又去鼓搗她那個小電腦。
晚上,青和山都睡了,謝君宇獨自坐在椅子上。
他睡不著,順便盯梢。
只是即便醒著,暗河的一切仍清晰地印在他腦子裡。
三歲那年他在商場和母親走散,再一睜眼就被關在一個巨大的房間。
房間裡大概有四五十個跟他一樣的小孩子,最多不超過五歲,全是暗河從黑市上買來的。
三千塊,買不起一隻名牌包,但在交易市場上已經算是比較高的價格。
小孩子在陌生的環境難免哭鬧。
一張張悲慘的小臉中,謝君宇看到了溫婉。
不知是天生就呆還是怎麼的,溫婉只是茫然地看著眾人,似乎並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哭泣。
等反應過來,西裝革履的黑衣人已經把她和另一個胖胖的小男孩關在了一起。
從那天開始,他們都過起了適者生存的生活。
想從暗河中脫身,比死過一次還要難受。
這房間裡的每個人,都有切身體會。
看著床上熟睡的山和青,謝君宇突然有些後悔拉他們兩個進來。
愧疚之際,謝君宇聽到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幾乎下一秒,山睜開眼從床上坐了起來。
青的警覺性稍微差了一點點,清醒過來時已經被山抱著從窗口跳了下去。
謝君宇緊隨其後。
「嘭」的一聲槍響,青低低罵了句,「草,在和平區用槍,他們這是有多恨你。」
向後急流的風讓青的聲音聽上去又沙啞了幾分,混在雜亂的槍聲中卻也顯得不那麼突兀了。
一路狂奔,三人慌不擇路地逃到了碼頭。
槍擊迫使他們分開,謝君宇跑進了貨櫃區。
山則如同提起一隻麻袋那樣一把提起青,兩人躲進了停靠在碼頭邊的巨輪。
兩聲槍響後,原本高懸在碼頭上方的鎂光燈應聲熄滅,漆黑的天幕下瞬間只剩下銀白色的月光。
滿月,算起來今天應該是國內團圓的節日。
山背著青躲進輪船的貨倉,在房間裡尋找著趁手的武器。
逃不是辦法,況且他們已經無路可逃了。
靜謐的空氣里,一聲細不可聞的悶哼傳到了山的耳朵里。
他回過頭。
慘白色的月光下,暗色的液體順著青的腹部緩緩往外流淌著。
看著青奄奄一息的樣子,永遠只有一種模樣的山臉上露出了十分滑稽的表情。
他好像很難過又很訝異,但是卻做不出難過的樣子,只是僵硬地皺著眉,嘴角向下拉攏著。
青倒是一臉無所謂,甚至還因為對方的表情而笑了出來。
「我他媽還沒死呢。」
不善言辭的山張了張嘴,青卻在他之前開口道。
「別趁機表白啊,我才不會喜歡你這種不能人道的選手。」
青沙啞的聲音像是粗糙的砂紙一般在山的心上磨著。
他脫下上衣做成簡單的紗布幫青把傷口裹了起來,輕不可聞地說了聲。
「我知道。」
他們已經儘量放低說話的聲音,卻還是被察覺。
聽到門外愈來愈近的腳步聲,山拿起一把用來分解三文魚的長刀緩緩走到了門口。
另一邊謝君宇穿梭在貨櫃之間,尋找著解決身後追擊之人的辦法。
聽對方的動靜,跟著他的似乎只有一個人。
幾回合貓捉老鼠的遊戲後,兩人陰差陽錯地在一個拐角碰到了。
纏鬥一番,那人掏出別在腰間的槍。
子彈像是長了眼睛,每一發都精準地避開了謝君宇的身體。
謝君宇快速從地上站起,「別使槍,你用得不好。」
站在他對面的人突然咯咯笑了出來,「你知道是我。」
謝君宇擦了下嘴角的血跡,「他一定會派你來。」
黑暗中的人緩步走到月光下,屬於溫婉的那張可愛小臉露出來,於記憶中別無二致。
她看向謝君宇的目光依然清澈,「所以,你一定也想到了今天。」
謝君宇沒有說話。
這樣的場景,他已經在夢裡見過了無數遍。
溫婉笑起來,「非這麼做不可嗎?搗毀一個據點,還會有無數個據點。只要有利益驅使,暗河這樣的組織就永遠不會消失。」
謝君宇深吸了一口氣,「我只是不想再看到第二個你。」
溫婉有片刻的失神。
她垂下眼帘,低聲道:「但我已經是我了。」
謝君宇無限悲痛地看著眼前的人,終是沒忍心再說下去。
他微微皺了下眉,輕聲道:「他們的命令是什麼?」
溫婉的唇角突然露出一抹頑皮的笑容。
她用小指抹了一下唇然後抽出腰間的匕首,「你猜。」
風起,吹來遠處一片巨大的雲朵。
月色被遮蔽,整個世界如同一個巨大的黑屋。
黑暗中兩人的身影糾纏在一起,每一次出手都直擊對方的要害。
很快,不知道屬於誰的血跡染滿了他們的身體。
溫婉突然發了狠地朝謝君宇撲過去。
千鈞一髮之際,謝君宇在溫婉肚子上猛踢了一下,然後乾脆利落地折斷了她的手腕。
匕首掉落的瞬間,謝君宇凌空接住,直直插在了溫婉的胸口。
剛剛還生猛無比的小人兒頃刻間沒了力氣,像無數次從小屋裡出來時那樣落進了謝君宇的懷裡。
「原來你記得。」
謝君宇穩穩將人接住,除了血液之外的另一種莫名液體從他的臉上掉下來。
他喃喃喊著懷中人兒的名字,風中除了海浪的聲音之外卻什麼都聽不到。
淚眼模糊之中,謝君宇想起在暗河裡度過的第一個夜晚。
暗河不許人用名字,來到這裡就只有代號。
哭聲震天的房間裡,兩個滿臉漠然的小孩自然而然地靠在了一起。
「我叫溫婉,你叫什麼?」
「謝君宇。」
許是覺得自己太過冷漠,又或者是哭聲實在令人心煩,謝君宇又看向身邊的小人兒,沒話找話道。
「你為什麼叫溫婉?」
唇紅齒白的小女孩眨了眨水靈靈的大眼睛,像是完全不受外界影響那般甜甜笑道。
「可能因為我生在江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