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聊天,無論什麼話題,李裕都是笑著聽大家說,讓喝酒他就喝,但話很少。
李裕顯得拘謹,邊學道又一向是有話才說,陳建和於今自然成了主角。
陳建,四人中唯一吃皇糧的,日子過得其實並不像大家想的那麼舒服。
於今曾私下裡跟邊學道說過,陳建心氣太高,若不得意,比誰消沉得都快。果然,陳建張羅的這頓酒,他的感慨最多,三個人也從陳建嘴裡,知道了他感慨何來。
跟陳建一批進局裡的一個女同事,家裡條件很好,父親副廳,母親正處,有望提副廳。
兩人同是新人,培訓丨什麼的都在一起,女同事的家世讓陳建很心動,而且長得也不錯。
陳建的樣貌談吐女同事很滿意,特別喜歡陳建的幽默感。
兩人曖昧了幾個月,陳建以為勝利在望了。
結果春節期間,女同事家裡安排了一次相親。
相親這事,陳建知道。
女同事去相親前,跟他說了,說自己就是去應付一下,心裡只有他。
問題出在信息不對稱上。
女同事跟陳建通電話時,還不知道相親對象的具體信息,因為家裡的親戚對這事一直很熱心,大學還沒畢業,她就相過兩次親了。這回,只聽父母提了一句,她就溜了。
結果節後回到單位,女同事很於脆,直接找到陳建說「咱倆完了」。
陳建不答應,追問之下,知道了女同事的相親對象是誰。
這是一個他無法抗衡的對手,因為對方是一顆閃耀新星。
什麼樣的人算得上閃耀新星呢?
好吧,對方今年3歲,職務是代縣長。
代縣長……
自尊心嚴重受傷的陳建,去政府網站上查了這個素未謀面的情敵資料,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這個3歲的代縣長,18歲參加工作,大專學歷,參加工作2年間,經歷-個縣,轉換9個崗位,從包村於部於到代縣長。
看完簡歷,陳建服了。
從那天起,在單位里,他繞著代縣長的女朋友走。
認識陳建好幾年,陳建第一次醉酒失態了。
他拍著桌子說:「尼瑪的,這是佳話啊佳話啊2年,歷三縣,任九職,累次升遷,得當大任。這是一般人嗎?這就是傳說中的重點栽培啊」
聽陳建說完,於今掰著手指頭數了數,說:「我靠,這人在所有崗位上都沒於到任職期滿就另有重用了,這個太牛了,這人不是一般於部啊」
陳建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酒杯說:「我上網搜了,別人說的,不定保准,網上有人說他家族中有兩個廳級三個縣級。」
邊學道聽了,嘆了口氣說:「就其級別來說不算啥,就其背景的級別來看,稍微快了點。」
陳建也不知道聽沒聽見邊學道的話,歪著腦袋說:「我算看明白了,人家這就是兵馬未發糧草先行。職務的用途在於充塞他的成長史,用來豐富他的履歷,顯示他的歷練。水未到而渠已成,挖渠等水,所有位置都等著為栽培他做準備。」
「人家是挖渠等水,我呢,我這類人呢,水到渠未成。拿什麼比?這輩子從出娘胎起,跟人家就沒有可比性。」
一晚上沒怎麼說話的李裕開口了:「無論他家裡幾個廳級幾個縣級,他們這麼玩,別人答應嗎?他的履歷扛得住審查嗎?」
邊學道也說:「伏久者飛必高,開先者謝必早。他前面玩得太狠了,這輩子能上到廳級就燒高香吧。時代不同了,再往上惦記,他的檔案就是他的死穴。」
見陳建還是不言不語,於今放下筷子,抹了一把嘴說:「老陳,你啥想法?要是忍不下這口氣,你把資料歸攏一下給我,我幫你弄他。」
包房裡靜了好一會兒,屬於落針可聞那種。
陳建極突然地長出一口氣,屋裡三人都被嚇了一跳。
這口氣很特別,在邊學道聽來,像一些得了特殊疾病的病人,去世前吐出最後一口氣的聲音。那聲音,像是來自腹胸,也像是發自靈魂深處的吶喊。
不過陳建今天喝了太多酒,有點奇怪舉動也正常,大多數人喝醉後都有一些離奇搞笑的小動作。
吐出這口氣,陳建似乎一下清醒了許多。
他看著邊學道三人說:「行了,跟你們仨發了牢騷,心裡寬敞多了。我啊,其實不是多捨不得那女的,也不是多恨這顆新星,我就是被一些事情刺激到了。好些東西,好些道理,很久之前就想明白了,但一直沒突破最後一層,到了今天,算功德圓滿了。」
於今聽了,搖頭擺腦地說:「我靠,這麼誇張?功德圓滿了?接下來你要出家?得哭死多少姑娘啊你就不能像我一樣,安安靜靜做一個美男子?」
陳建的清醒,是一種心念上的通透,但身體裡的酒精一點沒少,他現在的反射弧還是要比平時長很多。
陳建眨著眼睛問:「出家?為啥出家?」
於今平時就有點二,喝了酒思維更是二到沒邊兒。
他睜圓了眼睛問:「不是出家?難道你要坐化?」
陳建聽了,眼睛睜得比於今還大:「作畫?你帶筆了?」
於今站起來,一隻腳踩在椅子上說:「大二上學期,童超拿到寢室那套四大名著,《水滸》里寫的,魯智深浙江坐化說了一句偈語……」
李裕問:「我好像也看到了,都忘了,你記得住?」
於今一梗脖子:「必須啊」
四大名著,原著邊學道一本都沒看全,電視劇倒是看得挺全。
他問於今:「魯智深說啥了?」
於今一口喝於了杯中酒,大聲背誦:「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繩,這裡扯斷玉鎖。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陳建聽完,一拍桌子:「對,就是今日方知我是我。」
看著陳建的樣子,邊學道心裡說不上是喜是憂。
39寢B個人,陳建是權勢心相對最重的一個。
邊學道至今都記著東森大學6年校慶時,陳建在賓館待了兩天,回寢後那番話。
陳建的性格,加上陳建的際遇,他會漸漸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邊學道猜不到。
正因為他看不透陳建,或者說對這個人控制力不足,所以,短期內邊學道不打算將自己手裡的政治資源投在陳建身上。
政治資源不是錢,它比錢要寶貴得多,而且它還會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