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米安轉念一想,又覺得未必有別的大麻煩。
因為菲利普僅能根據「拆骨者」羅勒的反應認為船上藏著某個大麻煩,知道哪些乘客或者船員可能存在問題,哪些嫌疑更高,並不確定誰才是真正的大麻煩,也不敢去確定,所以,他的懷疑對象不一定等於隱藏的大麻煩,坐在他身邊的更有概率是。
也就是說,更大的可能是,大麻煩真實存在,就是盧米安自己和他新認的教子路德維希,但菲利普並不清楚,將他們排除在外,錯誤地把別人視為嫌疑者。
「除了我和路德維希,不管還有沒有別的大麻煩,菲利普剛才說的確實沒錯,在大麻煩沒出現爆發跡象前,最好不要去探查,不要去刺激,裝成瞎子、聾子、啞巴,等著對方順利抵達目的地,離開飛鳥號'……
「嗯,這麼做的前提是,當前未有異常在蔓延的情況呈現,否則還是得儘快想辦法解決,有的時候,不是你假裝沒看見,就不會惡化的,科爾杜村的災難就是血淋淋的教訓.……」盧米安想著想著,輕輕嘆了口氣。
他側過身體,同樣探出右掌,和菲利普簡單握了握,臉露笑容道:「很高興能達成共識。」
菲利普悄然鬆了口氣,收回右手,咕嚕喝掉了大半杯金黃色的小麥啤酒。
他之前還比較擔心路易.貝里這種使用假身份、疑似通緝犯的傢伙性格會比較執拗,喜歡冒險,很可能不聽自己勸告,非得去弄清楚嚇走「黑色章魚號」的大麻煩是什麼。
這種傢伙因此死掉不需要同情,連累大家也陷入危險當中就不好了。而現在看起來,路易.貝里屬於能夠溝通的那種年輕人。
菲利普喝著剩餘啤酒的同時,不斷給自己尋找放寬心的理由:
迷霧海群島和共和國其實相隔不遠,否則也不會成為因蒂斯第一個海外殖民地,「飛鳥號」無需中途停靠別的港口補給,直接就能抵達。
如果天氣狀況還好,那明天傍晚,「飛鳥號」應該就能停靠在迷霧海群島的首府「法林」了,要是遇到相當惡劣的天氣,需要放緩航速,或是改變航線,尋找別的港口暫避,最遲後天中午也能抵達。
也許那個大麻煩會在法林港下船呢?
這麼短短一天左右的時間,即使有異常在暗中蔓延,也不至於爆發出來。忍一忍就過去了!
告誡過盧米安後,菲利普摟著自己的情人戈奇婭走下高腳凳,離開了這間嘈雜熱鬧的酒吧。
盧米安繼續喝著手裡的烈朗齊,心情似乎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他微笑詢問起酒保弗朗切斯科:
「我聽說很多費內波特人都比較戀家,即使不得不外出謀生,也會經常回去,或是寫信、拍電報,你居然會選擇出國,而且還是到很難和外界聯繫的船上工作。」
弗朗切斯科抬起左手,比劃著名說道:
「我很喜歡我的家,但這種幾代人都住在一起的家庭,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問題和矛盾,我的祖母是一個很有智慧的女人,將家族管理得很好,但對年輕人來說,還是太壓抑了,有太多的長輩會教導你他們的人生經驗。
「而且,我家就在桑塔港,'飛鳥號'幾乎每個月都會去一次,這對我來說,既是工作,也是回家的旅途。」
和那本介紹費內波特風土人情的書籍講的一樣.……費內波特人喜歡幾代人住在一起,形成一個大家庭,而在這樣的大家庭里,輩分最高且生育過孩子的女性是天然的主母,主導著整個家庭的事務,不管她的丈夫是否還活著……從宗教意義上來講,這樣的女性就等於大地母神在家庭里的化身.……盧米安找酒保弗朗切斯科閒聊可不是單純為了放鬆。
他一是想通過這個酒保的嘴巴了解不同乘客的情況,畢竟他的最終目的地是桑塔港,還有五六天才能抵達,關注「飛鳥號」的各種細節很重要,二則是驗證書籍里的知識,掌握費內波特王國的風土人情,要不然,到了桑塔港,真發現了與當地風俗存在衝突的矛盾點,也會因為不了解而錯過。
一夜安寧,除了某小孩半夜兩次起床進食,發出咀嚼的聲音,盧米安沒聽到什麼異常的動靜,船隻的輕微搖晃和窗外傳來的波浪聲營造出了很好的睡眠氛圍。
當他覺得「飛鳥號」會在傍晚時分順利抵達迷霧海群島的首府法林港時,天氣突然有了變化。
原本只瀰漫著淡薄霧氣的海洋猛地沸騰了,巨浪如同山峰,一個接一個。「飛鳥號」在波浪里起起伏伏,不再有那種龐然大物的感覺。
現在的它更像是天空和大地之間的一片葉子,是海洋這個巨人手中的玩具,渺小,脆弱,隨時可能傾覆。
與這巨浪對應的卻不是黑夜般的場景,也沒有嘩啦下落的暴雨,除了狂風在呼嘯,高處迷霧被吹散,竟顯露出湛藍的天空。
瞭望台上的水手順著一根繩索,直接滑了下來,對甲板上的菲利普揚起了手中的望遠鏡:
「頭兒,這浪不太對!
「只有我們這一片有這麼大的浪,其他地方都很平靜!「這裡也沒下暴雨!」
菲利普摟著被天地之威嚇得臉色慘白、瑟瑟發抖的戈奇婭,本能地皺起了眉頭。異常的海浪?
那個大麻煩引來的?
他剛閃過這麼一個念頭,「飛鳥號」就被巨浪拋到了半空,又落到了另一個浪上。這帶來了極為恐怖的顛簸和搖晃,不少乘客嚇得驚叫連連,哭了出來。
他們感覺「飛鳥號」即將傾覆,自己等人要遭遇海難了。
一等艙5號房間內的盧加諾抓住窗框,看著餐桌滑到了另外一側,神情倒是頗為篤定。
他想的是,「飛鳥號」真要撐不過去,盧米安.李肯定會帶著自己和路德維希直接「傳送」到法林港。
盧米安望著幾重巨浪外平靜的蔚藍海洋,嗅到了不正常的氣息。
他沒有猶豫,從「旅者的行囊」內拿出了「窺秘眼鏡」,要看看有什麼潛藏的問題帶來了這場「天災」。
茶色的金邊眼鏡架到盧米安的鼻樑上後,他感受到了熟悉的眩暈,看見周圍的各種場景以混亂的方式集中呈現在自己眼前:
甲板上被巨浪拋起,緊急抓住一根繩索的菲利普帶著戈奇婭重重落了下去,這名安全主管為了保護自己的新情人,主動讓自己位於下方,摔出了砰的聲音,手掌則被繩索摩擦弄破,有血液外滲;
餐廳內,盤子和刀叉都飛了起來,幾位顧客被甩向了四周;
某個房間裡,有道女性身影坐在窗邊,似在抽泣,但整體模糊,看不清楚具體的模樣;鍋爐艙遍地都是灑落的煤炭,船底爬著大量的貝殼類生物,密密麻麻,讓人心悸;而在蔚藍的海水下,有一條怪異的魚類正仰望著起起伏伏的「飛鳥號」!
它大小如同常見的鯊魚,灰黑色的體表沒有鱗片覆蓋,代以一顆又一顆近乎圓形的肉球,那些肉球之中有部分閃爍著星辰般的微光,彼此相連,構起了奇異的符號,它的臉部兩側各有一對眼睛,延伸出去的嘴巴尖銳得像是旗杆。
圍繞這條怪魚,還有和它相似的多條魚類,仿佛形成了一個族群。
盧米安猛地摘下了「窺秘眼鏡」,邊將它塞入「旅者的行囊」,邊喘起了粗氣。
他初步懷疑是那條怪魚製造了這場沒有明顯氣象的巨浪天災——肆虐的狂風很難說清楚究竟是不斷湧起又下落的巨浪帶來的,還是這一切的成因。
考慮到那條怪魚沉在水下,盧米安放棄了用巨大火球引導「飛鳥號」火炮群轟擊那片海域的想法。
他直接激發了右肩的黑色印記,「傳送」到了剛才看見的附近海域。這個過程中,他拿出了那根有多個暗紅孔洞的發黑骨笛。
這是來自腓力將軍的「痛恨樂章」!
盧米安的身影勾勒在了半空,邊往下方墜去,邊將發黑骨笛湊到了嘴邊。
他在科爾杜村時,跟著牧羊人們學過怎麼吹笛子,這幾天也在回憶和複習,此時平穩地吹出了悠揚飄蕩,仿佛在思念家鄉般的旋律。
這是轉場的牧羊人們最喜歡的曲子。
不斷沉悶爆炸的火球往上掀起風浪,延緩了盧米安的下墜,而笛聲當中,似乎從命運長河深處響起的樂章透過海水,鑽入了下方那條怪魚和它那些同類的「耳中」。
霍然間,那怪魚凝固了,山峰般的巨浪落了下來,卻未產生新的。
砰,砰,砰,圍繞怪魚的較小魚類或頭部炸裂,或瘋狂地圍攻起同伴,或直接死去,往水面上浮。
盧米安下墜的速度驟然加快,雙腳、雙腿和身體相繼沒入了冰冷的海水。
他依然吹奏著牧羊人們的思念樂章,感覺海水漫到了自己的脖子,即將淹沒嘴巴。下一秒,那鯊魚大小的怪魚四隻眼睛和不同疙瘩處,暗紅的鮮血流了出來。
恐怖的巨浪們飛快平息了。
只剩半個腦袋在水面之上的盧米安放下骨笛,露出笑容,再次使用了「靈界穿梭」。咳咳咳!他身影回歸一等艙5號房間時,嘴巴內不斷噴出腥鹹的海水。
為了讓樂聲的效果足夠好,他結束吹奏得太晚,不自覺吞了口海水,而與此同時,他擔心太大的動靜會影響到「傳送」,於是一直忍到回歸,才嗆了出來。
這也算是倒霉的一種表現?盧米安油然想道。盧加諾看著渾身濕淋淋的他,怔了一下道:「解決了?」
「看起來是。」盧米安微笑回應。
他鞋子和褲腿處多有破損、焦黑的痕跡,並不斷往下淌著海水。
就在這時,發現巨浪平息的旅客和船員們於「飛鳥號」各處爆發了歡呼聲:「讚美太陽!」
「蒸汽在上!」
「感謝萬物的母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