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冥想

  普阿利斯夫人沒和奧蘿爾聊多久,十幾分鐘後,她們就從書房裡走了出來。

  盧米安陪著姐姐,將普阿利斯夫人一路送出了大門。

  他隨即望向奧蘿爾:

  「她讓你幫什麼忙?」

  奧蘿爾撇了下嘴巴道:

  「讓我在讚美慶典上領唱,我拒絕了。」

  科爾杜村的四旬節有三個環節,一是「春天精靈」祝福巡遊,二是水邊儀式,三是在教堂內舉行的讚美慶典,最後這個主要是以演奏樂器與大合唱的形式進行。

  在達列日地區,領唱的往往是教堂唱詩班,但科爾杜村沒這個條件,只能找擅於歌唱者來代替。

  至於演奏樂器這部分,村民們倒是不為此發愁,在有牧羊人傳統的村落,音樂或者說樂器是日常生活里必不可少的。

  要知道,牧羊人們常年在野外,不是住窩棚,就是打地坑,除了同伴和羊群,他們最常打交道的只有隨身攜帶的笛子。

  放牧、打牌、閒聊之外,吹響笛子用音樂撫慰自己的內心幾乎是每個牧羊人都會做的事情。

  正因為如此,形容一個牧羊人處境艱難貧困潦倒的話語是「他連笛子都沒有」。

  身旁有如此多的牧羊人,科爾杜村別的村民難免會受到一定的影響,他們在廣場上聚會聊天時,必然會有人演奏樂器,讓悠揚的旋律迴蕩開來。

  「嗯。」盧米安見姐姐意志堅定,內心頗為欣慰。

  那些慶典看熱鬧起起鬨就行了,真要做主角不僅浪費時間,而且還容易惹來一些不必要的覬覦。

  為了保護視力,在僅有煤油燈提供照明的情況下,盧米安只看了一會兒書就選擇洗漱上床,認真思考起該怎麼安全地試驗出自身在夢境裡有什麼特殊之處。

  那位女士連續幾次的建議都無比準確,讓他不自覺就完全相信了她的話語。

  夜深人靜之時,盧米安又一次進入了夢境,在那裡醒來。

  他摸了摸各個口袋,習慣性點數了一下,確認217費爾金25科佩的收穫仍然存在。

  舒了口氣,盧米安提上斧頭和鋼叉,蹬蹬下樓,直奔灶爐位置。

  爐火已然熄滅。

  「我沒做夢的時候,這裡的鐘表依舊在走……」盧米安略微皺起了眉頭。

  這麼「真實」的夢境裡,自己哪會有什麼特殊之處?

  ——「鐘錶依舊在走」是達列日地區一句俗語,意思是時光不因人類停留,永遠在往前流淌。

  盧米安回到自認為最安全的臥室,放下斧頭和鋼叉,刷刷脫掉了衣物。

  然後,他走到衣櫃附帶的全身鏡前,一寸一寸檢查起自己的身體,看與現實相比有什麼不同之處。

  毫無異常。

  「精神上的特殊?」盧米安沒急著穿上衣物,徑直走回睡床,學著姐姐,盤腿坐下。

  之前,為了讓他做清醒夢,奧蘿爾教過他一些粗淺的、不涉及神秘元素的冥想法門,他現在想試一試,看在完全靜下來的場景中,能不能察覺到精神和身體上可能存在的特殊之處。

  第一步,調節呼吸。

  盧米安加深了呼吸的力度,放緩了相應的頻率。

  一次次緩慢悠長有自身節奏的呼吸中,盧米安一點點讓自己的大腦放空。

  與此同時,他於腦海內勾勒出一輪赤紅的太陽,讓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思緒都集中在上面,以此排除掉其餘的雜亂念頭。

  這是奧蘿爾特意叮囑過的,讓他冥想時一定要選現實存在且代表著光明的事物來勾勒,免得被某些污穢的、邪惡的事物盯上。

  作為「永恆烈陽」泛信徒的盧米安第一反應就是觀想太陽。

  他的心靈逐漸平靜了下來,感知中的整個世界似乎只剩下那一輪赤紅的烈日。

  忽然,盧米安仿佛聽到了什麼聲音。

  那似乎來自無窮高處,又好像就在耳邊響起,既讓人聽不清楚,又有雷聲轟隆的意味。

  無法言喻的嗡嗡之聲里,盧米安心臟狂跳起來,腦袋就仿佛被人插入了一根鐵釺,用力攪拌了幾下。

  劇烈的疼痛瞬間爆發,那輪熾烈的太陽變得鮮紅似血,並飛快染上深沉的黑色。

  這冥想中的畫面隨之破碎。

  盧米安猛地睜開了眼睛,大口喘起氣,有種自己快要猝死的感覺。

  足足十幾二十秒過去,他才從那種瀕死的體驗中緩了過來。

  他本能低下腦袋,審視起自己的身體。

  他看到左胸位置多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某種深黑色的、類似荊棘的符號仿佛來自心臟,從體內長了出來,它們一個接一個連在一起,鏈條般往背後延伸而去。

  而這些「荊棘」上方是疑似眼睛的圖案和蟲子般的扭曲線段,它們都呈青黑色。

  此時,這些如同紋身的事物都在緩慢變淡。

  盧米安先是一驚,旋即有了諸多想法。

  他飛快下床,直奔全身鏡前,用背對準了它。

  然後,他竭力往左扭頭,查看背部的情況。

  他勉強看見由黑色「荊棘」組成的鏈條在背心處又鑽入了體內。

  也就是說,這「荊棘」鎖鏈以環的形式鎖住了他的心臟連同對應的身體。

  「黑色的和青黑色的是兩種不同的符號,青黑色的這些感覺有點眼熟,嗯……和我流浪時幫助過的那個老頭身上的很像……也就是從那個時候,我開始做有大片霧氣的夢……」盧米安分析著身上不同於現實的「特殊」,直到它們徹底變淡,消失不見。

  看到這一幕,盧米安頗感失望。

  雖然找到了特殊之處,但他覺得毫無意義。

  因為引導它們出現的過程讓他極為痛苦,接近死亡。

  這種快要昏迷過去的狀態下,去面對那背著獵槍的怪物和給它送食物有什麼區別?

  而如果等到他重新有一戰之力,「特殊」又快要消失了。

  夢境裡氣候頗冷,像是山裡的初春,盧米安總是光著身體也不是太舒服,快速又穿好了衣物。

  僅僅只是做了這麼簡單的一件事情,他就異常疲憊,腦袋又有點痛了。

  很顯然,剛才冥想帶來的衝擊不是短時間內能恢復如初的。

  這種情況下,盧米安決定今晚放棄探索,不做嘗試,好好睡覺,認真休養。

  …………

  他睡醒一覺後,天還沒有亮起。

  望著屋內的黑暗和靠近窗簾處的些許緋紅,盧米安將夢境裡發生的事情仔細回憶了一遍。

  「我之前在現實里也冥想過很多次,都沒有聽到那奇怪的聲音,也沒感覺到有什麼痛苦……

  「只有在那個夢境裡才存在特殊?」盧米安疑惑坐起,打算做下確認。

  他又一次按照流程,嘗試起冥想。

  那輪赤紅的太陽飛快浮現於他的腦海,他心靈的雜亂漸漸沉澱了下去。

  這是盧米安熟悉的冥想體驗,沒有奇怪的聲音,也沒有劇烈的痛苦,更沒有瀕死的體驗。

  過了一陣,他結束冥想,解開扣子,低頭審視起自己的心臟位置。

  那裡沒有一個符號。

  「果然,那是屬於夢境的特殊,影響不到現實……」盧米安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失望。

  他抬起腦袋,望向被簾幕遮住的窗戶,念頭隨之發散開來,思考起夢境裡那種「特殊」能不能被利用,該怎麼被利用。

  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窗外似乎多了道黑影,不大的黑影。

  盧米安的瞳孔一下放大,整個人高度緊張。

  他最本能的反應是叫姐姐,但隨即想到,自己就在家裡,奧蘿爾說過會看著這邊,她應該已經有所察覺,於是小心翼翼下床,緩慢靠近窗口。

  這個過程中,盧米安時刻等待著姐姐叫停行動。

  奧蘿爾沒有出現。

  盧米安來到了窗前,抓住帘布,謹慎地將它拉開了一道縫隙。

  窗外是安靜而幽深的黑夜,緋紅的月亮遠遠掛在天邊。

  不遠處輕輕搖晃著葉子的榆樹上,一隻貓頭鷹靜靜站在那裡,正對著盧米安的窗戶。

  它比絕大部分同類都要大一圈,眼珠一點也不呆板和僵硬,望著盧米安的眸光帶著難以言喻的俯視感。

  那隻貓頭鷹!

  它又來了!

  盧米安一顆心頓時懸了起來。

  這貓頭鷹和上次一樣,與盧米安對視十幾秒後,什麼都沒做就展開翅膀,飛向了黑夜的深處。

  「……」盧米安一時無言。

  隔了好一會兒,他才拉開窗簾,罵罵咧咧道:

  「腦袋有病是不是?

  「每次都來看一眼,看一眼,也不說話就走了!

  「你是啞巴嗎,還是智商有問題,這麼多年都沒學會人類語言?」

  其實,盧米安對那隻貓頭鷹的舉動有自己的猜測,認為是姐姐的存在讓它不敢做什麼事情,畢竟奧蘿爾說過,夜裡只要不離開這棟建築就可以保證安全,如果他剛才一時衝動,把腦袋探出了窗外,那隻貓頭鷹恐怕不會像現在這樣靜靜飛走。

  罵了一陣,盧米安決定拉上窗簾再補一會兒覺。

  他目光隨意往外面掃了一下,突然凝固在了那裡。

  十幾米外一片小樹林邊緣,有道人影正緩慢走過。

  她穿著粗布製成的深色長裙,頭髮稀疏而蒼白。

  「娜羅卡……」盧米安認出了這道身影。

  那正是他之前詢問過巫師傳說的娜羅卡。

  娜羅卡的臉龐仿佛半融入了黑暗,眼睛在淡淡的緋紅月色下反射著奇異的光芒,整個人動作異常僵硬,如同遊蕩的鬼魂。

  PS:感謝黑夜幽里打賞白銀盟。